羅盤記事

前一陣子，我家進了賊。他們翻箱倒篋地翻出我學生時代的文學書、漫畫、信件，歸來後，我尊從母命去清理那座小山似的雜物，無意間在堆滿蟑螂屍體和老鼠屎的抽屜發現二十多年前的罐子。打開檢查之時，裡頭掉出了幾片乾枯的葉子，及你們幾隻殘缺不整的殘骸。

是什麼樣的緣故，我竟偷偷養起了你們？

心思轉過無數時間，想從過往抽絲剝繭些什麼。是的，你們對母親而言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蟲子，她沒時間，也不會像昆蟲學家般對你們感興趣。每天汲汲營營地在膠園幹活，完畢後趕著養雞養鴨，從白天忙到夜晚，像一刻不得閒的工蟻。我在工作之暇捉來昆蟲，反惹得她一頓嘮叨：“……傻子，再玩蟲下去會變更笨。捉這些有什麼用？拿來餵雞還嫌不夠呢！” 但我抵不過對自己的好奇心，農閒時總興致勃勃的觀察藏在箱子裡的你們。

那是在平淡乏味的求學生活裡，唯一蠢蠢欲動的東西了吧。

我開始如沈復進入異想的世界，領略無窮的樂趣。首先把自己變身成一隻昆蟲，在危機四伏的樹叢間覓食，前方突然出現一隻情敵，為了捍衛主權我不惜奮戰不懈；偶爾我會遁入武俠，一種新的武學經過仔細觀察模擬誕生了，相較於電影上那功成滿頭白髮的天蠶變，我的《甲蟲聖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極，堪稱新一代的武學絕學。

最後我還是沒有成為一代大俠，而煉蟲堂也沒有稱霸江湖。然後，為了避開母親的叨絮，我還必須想方設法地把箱子匿藏起來，時候一久，也就忘了箱子收在何處了。生活中的我，看不見你們在箱子焦慮地掙扎，待得後來發現時，你們己安靜地躺在箱子裡，且一躺就躺了二十幾年。

我輕輕地把你們放入花圃的泥土裡，企圖掩埋一個秘密。

“對不起。”

我滿懷愧疚，對著徵微隆起的泥土說。

--2009年 3月21日刊登於星雲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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