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自述

颱風下雨的午後讀艾略特(T.S. Eliot)的＜荒原＞，想起大二「文學與藝術」這門課以及又氣又爆笑的時光，當時我和EN皆慕羅青老師之名而去，兩堂課：一堂談詩，一堂論藝，老師講課非常隨性，隨手拈來，詞不窮竭，畫作則以放映機輔助，或褒或貶，或分析或評論，往往點到為止，大家已經恍然大悟，得以一窺堂奧之妙。

班上的同學是大雜燴，各路人馬混雜其中。一次發現有人在後頭偷偷翻閱＜希臘神話＞，他叨叨念念冷嘲熱諷，眼看人家毫無招架之力，還連番質詢，一堂課下來，我認定他是個得理不繞人的討厭傢伙。

事實上，我和EN的處境更加不堪，標示國文系的身分，注定永無安寧之日：「文學史裡的派系說一說。」「李白的＜靜夜詩＞怎麼會犯重？」「世說新語裡……」等等等等。天知道他的問題皆屬專業水準，把我們兩人問得目瞪口呆，左支右絀而悶坐當場，萬分苦惱之際，更覺他的可惡與自己的可恥。

某次他講起張載，隨口而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然後呢？國文系的來回答」，一貫調侃的表情，這是名句，怎能難倒我們？「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語未了，他已經豪氣大發：「你們的老師我，就是為往聖繼絕學。」當下我突然心頭一驚，剎那間彷彿明白了他一直以來的尖酸刻薄，這麼一個外文所畢業，早期詩作被余光中評為「新現代詩的起點」，於國內外舉辦無數次畫展，畫作為世界知名美術館收藏之學術創作雙棲的人才，必然擁有超乎常人的抱負和隨之而來的寂寞，我們卻如此平庸與散漫，想當然耳他的無奈和氣悶而「倒行逆施」了。

之後聽說他還扯上莫名其妙的官司，這是後話了。

偶然間想起他，一個悠遊於中外文學和藝術之洋者，對於必須裝備的知識從不掉以輕心，才曉得這些年來學院裡那些孤獨的身影以及慧黠繁複的思想已經啟動了我對學問的好奇，所以拒當偽知識的仲介者或擁護者，並且了然於心，讀書創作都是單人的遊戲，無須觀眾的掌聲，因為當下它已取悅了刁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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