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自述

 訪問、整理：施慧敏
刊登：南方學院《叫醒太陽》，1998年。

問：愛薇女士，請問可否請您解釋一下兒童文學的含義？

答：簡單的說：兒童文學，就是兒童與文學，它是兒童與文學的組合。它的內容，一方面要有兒童的特色，另一方面又要有文學的意義。

問：是不是可以請您大約說明一下兒童文學的分類嗎？

答：一般上，兒童文學有這幾項：即兒歌，兒童詩，童話，兒童寓言，兒童小說，兒童故事，散文，特寫，遊記，兒童戲劇，兒童電影，電視，科學文藝等。

問：我國的兒童文學一直被忽略，原因何在？

答：這是一個很大的題目，實在是無法用三言兩語來加說明。有人認為：兒童文學是「小兒科」的東西，不外是將些貓呀，狗呀，以及花花草草，目的無非是騙騙小孩子而已，不值得重視，其實這是觀念上的錯誤，也惟有把觀念厘清之後，才能賦予它實質的意義，建立起尊重它，肯定它的心理。

問：現在不少家長及老師，似乎都不怎麼鼓勵孩子看課外書，請問您對這有什麼看法？

答：這的確是個普遍存在的問題。我想：這也是間接造成出版商對出版本地兒童書不感興趣的原因之一，因為在工商業的供求法律上，只有需要，才會生產。

其實，大家心裏都很瞭解，課本裡灌輸的，只是一般的學識。若要求取靈活的知識，還是必須多讀課外讀物，相輔相成，使知識的廣度與深度，得到延伸。例如地理課，可以看一些介紹有關的旅行散文，探險故事，星空探索的小說等；歷史課呢？讀一讀歷史故事，名人傳記等，這不但能加深他們對課文的理解，也能觸發他們更強的求知欲。

另外，閱讀指導也是重要的一門功課，老師，家長都可以扮演著方面的角色。除了讓他們謝謝讀後感及作讀書筆記外，也不妨與他們一起討論及分析書中的內容與情節，分享閱讀的喜悅與心得。此外，報刊也可請人作些評介好書的專欄，讓可讀性的兒童文學作品，得到廣泛的宣傳與關注，無形中也省卻了許多老師家長選書的煩惱。

問：可否請您談談現今馬華兒童文學的處境與困境嗎？

答：馬華兒童文學的處境與困境，我覺得可以用八個字來加以概括，那就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這並非是我個人的消極看法，而它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現在，讓我大略加說明：

１．寫作隊伍不強——在70年代，曾出現一批為兒童創作的寫作人，如年紅，馬漢，馬侖，高秀，梁志慶，雅波，流芳，魯莽等，後來又加入另一批生力軍，如文戈，艾斯，莊魂，蒙路，碧橙等。這些寫作人，大部分都是在教育界服務，他們之中，有寫小說的，童話的，寓言的，童詩的，有些甚至是這方面的多面手，例如年紅，馬漢等。可是，到了今天，許多作者再也不單此調，不是棄筆不寫，就是因工作關係而無法分神從事筆耕了。就算仍在為一個理想而執筆不放的，也只剩下「老弱殘兵」，大多數都已過了中年。每一種事業，無論是企業或文藝事業也好，如果沒有注入新血，或接班人，就難以發揚光大，而且有斷層之鬱。這種顧慮，並不是多餘或是孤立的，其中是涉及好幾方面的。

２．出版界的冷漠——翻開目前各大華文報刊，你完全找不到有關刊兒童文學的版位（最近到檳城，無意中發現光華日報有這樣的版位，很是驚喜，雖然刊用的，並不是本地作品）。即算作者嘔心瀝血的創作，但卻找不到刊登的機會，得不到應有的支持與鼓勵（即使是精神上的），久而久之，難免會有挫折感。至於出版商方面，他們比較有興趣的，是改編，或直接購買外國的一些兒童文學的版權，然後在這裏刊印，出版。本來，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因為許多家喻戶曉，耳熟能詳的經典兒童文學，還是值得推薦，介紹的。但是，若能適當的出版一些富有本國色彩的兒童文學，相信這促進本地的兒童文學事業，肯定會有一定的幫助。

可喜的是，目前我們知道柔佛巴魯的彩虹出版社，已經率先在這方面作出努力，邁出了第一步。近三兩來，他們先後邀請了好幾位兒童文學工作者，創作了一系列的童話，以及股市，小說等。但願這些本地薑（讀物），能得到家長，老師與小朋友的喜愛與支持。

３．缺乏兒童文學組織——去年出席漢城的「世界兒童文學大會」時，在我訪問瑞典的代表， 瑪麗亞的談話中，對方告訴我瑞典有個強而有力的兒童文學團體，經常為他們這些寫作人爭取應有的各種利益及福利時，聽後真叫人羡慕。直到目前為止，我國尚未有一個華文的兒童文學組織，這是很叫人感到遺憾的事。

有個類似的機構，就如流浪者有個家一樣，心理上會有個歸屬感。讓同好團結在共同的旗幟下，產生一股凝聚力，從而可以發揮一定的作用。例如：為會員向有關方面爭取發表作品的版位元；出席國內外的相關會議；與其他相關的團體互相訪問，促進交流，聯絡感情等等。

問：我想請您談談亞洲各地的兒童文學發展趨勢好嗎？

答：這也是個大題目。不過，我想，你不妨參考一下我在1995年出版的〈播種春天的人們——亞洲兒童文學與作家〉，在這本書裡，我曾個別介紹，及訪問了好幾個國家，地區的代表，暢談了如中國，日本，韓國，香港，臺灣，新加坡，以及我國及地區的兒童文學發展情況，所以，我這裏就不想贅述了。

我前後一共出席了三屆的《亞洲兒童文學大會》。第一次是在1993年日本的福崗宗像市；第二次是在1995年中國的上海；第三次是去年（1997）韓國的漢城。這一次，主辦當局還邀請了不少西方代表，故也名為《世界兒童文學大會》，規模比前兩次大得多了。

在我的印象中，亞洲國家裡，兒童文學最受國家重視，以及發展不錯的，應該是日本，韓國，中國；這些年來，臺灣在這方面，也有顯著的進展，出現了不少新銳的兒童文學工作者，以及創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兒童文學作品。

就說日本，中國，韓國吧，他們在大學裏，都設有兒童文學這一科，其中還有不少專業人士，包括教授，專家等，都參與兒童文學的研究工作。由於他們的帶動，也因此而改變了兒童文學是“小兒科”的觀念，原來，這還是一門「大學問」呢！

問：您心目中的真正兒童文學是怎樣的？

答：很簡單，它既要有兒童的特色；又要有文學的意義。因為我們的讀者群是兒童，首先，我們就要以他們的角度，眼光，心理來寫。惟有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才能引起他們的共鳴，感到歡喜，感到親切。

兒童文學也可以當成教育的工作，但這裏的「教」，可不是說教，而是寓教於遊戲及情趣之中。在不著痕跡之間，讓他們感悟到“教育”的功能。如果乖離了這個原則，就不符合真正的兒童文學了，若要達到這個目的，是有一定的創作難度。由此，你可以發現，古往今來，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並不太多，無論是在東方或西方國家，都是如此。這也表示，兒童文學，既是一樁莊嚴的文藝事業，也是一種煞費苦心的創作。

問：請問您如何看待格林兄弟的童話與安徒生的童話？

答：格林兄弟是德國的語言學家，也是搜集童話的大師。哥哥雅格（Jacob Ludwig Carl Crimm 1785-1863），弟弟威廉（William Carl 1786-1859），他們前後一共花了四十年的時間，去搜集這些古老的傳說，民間故事，然後整理出兩百多篇童話，六百多篇德國故事，這部童話，除了富有歷史和文學價值外，還具有教育價值。例如：《漁夫和他的妻子》，《白雪公主》，《狼和七隻小山羊》，《小紅帽》等，這些故事， 對兒童的品德教育，都提供了很好的題材。我個人認為，格林兄弟的最大貢獻，並不是他呈現出來的這部童話集，而是他們對古老文化的重視，而且身體力行，花了半生的歲月，把國家的這些寶貴的文化遺產，保留了下來的種種艱苦過程。單是這份精神，就值得後人欽敬了。

至於安徒生的童話，只要是稍為受過教育的，幾乎沒有人不曾看過他的作品，而且伴隨著他們長大的。安徒生出身於丹麥，奧登塞一個窮鞋匠之家。自小飽嘗了貧窮的磨難，沒有機會受教育。十四歲那年，他隻身前往首都，哥本哈根，希望能在那裏創出一個春天來。安徒生曾經想當個芭蕾舞蹈員；歌劇演員，但這兩個願望，都因為健康問題而失敗了。當時一些藝術家，感于這小子的毅力與決心，就想扶他一把，於是，大家籌了一筆錢，讓他去學校去上課，因為每一種藝術創作，都需要有一定的文化的基礎的。就在這一段期間，安徒生閱讀了大量的世界文學名著，也為他日後的文學創作，奠定了厚實的基礎。

縱觀安徒生的童話，我最欣賞的，是在他大部分作品裏，閃現的那抹人性光輝。例如：《海的女兒》，《賣火柴的女孩》，《拇指姑娘》，《戀人》等。無論人性的美醜，安徒生都作了適當的詮釋。相信這與他對生活的體驗深刻，敏銳地觀察能力，豐富的閱歷，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現在，已經進入科技，資訊發達的時代，也許有些小朋友未必喜歡格林及安徒生的童話，但是，我們卻無法抹殺他們曾經在千千萬萬的小小心靈中，灑下了多少快樂的種子，伴隨他們進入美麗的夢鄉。

正如丹麥著名的文藝評論家，奧格。勃侖戴說過的：「安徒生的確幸福！哪一個作者能像他一樣有這樣的讀者大眾？跟他比較起來，一個科學家的成功又算得了什麼，特別是在有限的領域裏，為那既不讀他的作品，又不尊重他的讀者大眾寫作，只要四五個人——敵手和反對者，閱讀他的作品的科學家。」

這該算是相當中肯的評論。

問：您認為馬華兒童文學是否已達致您心目中的標準？請問您對馬華兒童文學有什麼期許？

答：我個人認為，馬華兒童乏缺的，是中長篇的創作，特別是歷史小說這一部分，可說是交白卷，我希望不久的將來，會有人來填補這個空白。我本人曾有過這樣的一個構想：希望能寫一部自從我國獨立（1957年）後，這四十多年的時代，社會變遷，通過小說來反映少年故事，資料也斷斷續續在收集中，只是何時動筆，還未知道。只因我這只「驛馬」，幾時停止跳動——旅行後，才能安下心來，將這個計畫付之於行動。

我覺得馬華兒童文學一定可以得到世界其他各地的小朋友們的喜愛的。因為我國是個多元種族的國家，孩子從小到大，就是在這種親善，容忍，互相尊重的環境下長大，這對締結一個和平，安寧的社會心靈的塑造，有很大的幫助。如果我們的兒童文學文學工作者，能以較開放的心胸，創作一些富有馬來西亞色彩的兒童文學，然後將它翻譯成其他的語文，肯定會受到國外的小朋友的歡迎的。因為在我到國外出席了多次的兒童文學會議後，經常都有外國代表向我索取這方面的資訊。

另外，我希望有更多的老師，能加入兒童文學的創作行列，因為老師具有這方面的優越條件。我們知道，兒童文學作品，是否能得到小朋友的喜愛，主要是是否能觸動他們的心靈？所以，你就必需深入兒童生活，從兒童的生活和想像中，去發掘創作的題材。但是，對一般人是不太容易做到的，惟有經常地，細心地，長期的觀察，才能有所發現；還有，除了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之外，你必需對他們有感情，關心他們，熱愛他們，與他們交上「朋友」，才能找到通向兒童心靈的鑰匙。我想，除了父母之外，教師一定可以成為小朋友的「知音」，是兒童文學的最佳寫作者。

目前，我已經被錄取為「國際兒童文學研究中心」（IRSCL）為會員。這個總部設在德國法蘭克福的兒童文學研究中心，目前共有四十多個國家參與。據上一任會長，瑞典的瑪麗亞告訴我，馬來西亞參加的不多，以華文寫作的會員，我是唯一。這個研究機構，經常在不同國家舉行會議，讓會員有機會互相認識，促進交流，這個概念很好。

我已經慢慢減少成人文學的創作，希望能多畫一些精力在兒童文學工作上，不論是閱讀與創作。

最後，我想說的是：能「返老還童」，那是人生最遐意，最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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