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自述

ㄌ偶爾想起來的時候，問：「為什麼是我？」

一次我套用了村上春樹的：「我們是那種摀著眼睛，也會發現彼此的人呀。」一次，非常文藝的模仿林徽音：「答案很長，得用一生的時間來回答，你準備要聽了嗎？」兩個人都笑翻了，當然更多時候，我巧妙的避開了我還未想得十分透徹的問題。　

ㄌ的個性極天真，孩子一樣的不假思索，好吃好玩的，一逕熱呼呼的待人。水果伯伯送他一大袋瑕疵品，或某活動後剩下的便當糕點，他都興高采烈的到處發派，我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膽，怕別人不喜歡又不好拒絕，為難了。因此私底下老是碎碎唸，偏偏通達人情，熟諳世務這回事，口授不來，他也聽不進去，老是說：「沒關係」。

沒關係不是他的口頭禪，是真的身體力行。我看著他打電話通知朋友口考申請期限，幫忙列印論文，頂著大太陽送到老師家裡，回來沒有一句抱怨；替素未謀面的網友代購一整箱的詩集，逐一請詩人們簽名，還自掏腰包寄往米國。偶爾在市區吃飯，他會記得把骨頭帶回來，餵食校園裡的流浪狗；即便領我看醫生，也捲起衣袖，陪醫師娘整理院子。此類事件在生活裡層出不窮，連附近修理腳踏車的小夥子，忙起來也喚他去看店，我氣不過，不跟他說話了，他一臉無辜，卻還是那一句：「有什麼關係呢？」

相形之下，我太小器，和人的互動又太微弱。趕報告期間，往往一整個禮拜足不出戶，他怕我悶死自己，即時逼迫我陪他散步買宵夜，聽他和蔥抓餅老闆娘一來一往的閒聊，總覺得被耽誤了。「時間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一次瞥見他愛喝的咖啡包裝上印有這句名言，我大大聲的唸出來，一邊斜著臉瞅他，他咿咿哦哦支吾著，腆著一個小肚腩走開了。

再怎麼說，我也知道他不會聽我的。他近乎固執的奉行著老派的美德，那些我視為雞肋而他樂於其中的人生修行。相信互助互愛，所以兼職導遊搬運工人柴可夫司機，無視日曬雨淋，全天候服務。相信獨樂不如眾樂，所以在商圈看到新推出的新口味產品，必打手機要大家火速登記；在網路上看到任何參賽資訊，不厭其煩的一一寫信告知，有時候僥倖得個小獎，更是要昭告天下，我常常捏一把冷汗，畢竟分享和炫耀只在一線之隔。但總歸一句，他是時時熱情的介入生活，帶有溫暖的興味，而我卻是旁觀的，隔著距離，甚至暗藏著對人的不信任感。

因此，當ㄌ一再的問：「為什麼是我？」我確實沒有想得十分透徹，但卻經常莫名的被他所感動。當初我不明白，何以我侷促，怯於面對的人事，他卻輕鬆吹著口哨的吊兒郎當？原來，人與人艱難又複雜的往來，他原始而不修飾的心，竟讓一切變得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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