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自述︱ 我能否相信自己
|
首頁︱鏡像︱購買出版品 |
一個多月前,大小妹來台找我玩,正巧碰上梵谷展,順道一塊去了。兩個傢伙從小學畫,多少有點概念,不住交頭接耳嘰嘰咕咕,我側過身聽在說啥,不外是光影構圖色彩之類,顯得我是個外行人。但我對梵谷到底還是有點不同,初二那年讀到他的傳記,驚異於如此偏執的愛(無論是哪一種愛),導致新寡表姐妓女高更無不落荒而逃,最後不只以剃刀割下耳朵,還用子彈穿過腦袋。我因此忍不住寫了一篇短文,以單薄的想像譬喻他為迷戀阿波羅的柯萊蒂,變成了一朵向陽花,也許在懵懂之時,他已經在我身上起了銘印作用,成為我心中藝術的原型。
所以,我先從文字認識梵谷,畫是見證,好像歌頌了聖經才看見神蹟。這次的展覽多是素描,他臨摹米勒的「晚禱」和「掘地者」令我眼前一亮,大抵人人皆知梵谷愛米勒,曾直言他畫中的單純與真實是「寶貴的珍珠」(人類的靈魂),讓我抄一段他給弟弟西奧的信中對米勒的讚美:「當我想不出題材時,我就仿米勒的畫,這帶給我很大的快樂。」「米勒的「晚禱」的確是一件好作品,是美,是詩。」某次和高更大吵,更是堅持米勒是少數能捕捉到人的精神的藝術家,用畫來表達上帝之道,而惹來高更的嘲諷:「那他應該當傳教士,而非畫家。」
《約翰‧克利斯朵夫》一書中,羅曼‧羅蘭也說米勒是最能體現基督精神的畫家,尤其「拾穗」和「晚禱」的農民,謙卑的懷著一顆平和的宗教心。上回在米勒畫展,我極喜歡他細膩靜穆的畫風,與梵谷的熱情大異其趣。當我站在梵谷的自畫像前,看著一個雙頰凹陷,顴骨突出,輪廓乾而瘦硬,眉簷下眼光灼灼,一臉悽悲又堅定神色的人,好像看見了一個宗教的苦行者。梵谷來自牧師家庭,曾自費到某個礦區佈道,跟礦工一起吃糟透了的伙食,睡在地板上,一次意外中還冒死救出一個受傷的夥伴,總之,他就是狂熱的想撫慰世上一切不幸的人,反而造成教會的不安,把他撤了職,也使他轉向了繪畫,為此,他一直困擾著,寫給西奧的信也一再問:我是畫家?我不是畫家?
說到底,梵谷的精神品質接近聖徒,貧瘠卻日夜不停地,幾乎帶著一種嚴肅的宗教感在作畫,這一次,我站在他的作品前,好像帶了另一雙眼睛,比以前更理解他了。他總是用鮮豔的顏色表達情感,牆壁是紫藍,房間是血紅和深黃,時鐘是綠,檯球桌是黃綠,櫃檯是路易十六綠,店主的外衣是白卻發著綠,燈是檸檬黃,光是橙黃,花是鮮黃,群星是乳黃,還有各種亮麗的黃,硫磺黃,銘黃,金黃,給西奧的信中,一次次激動地描述阿爾的太陽帶來的靈感——奪目的黃,他簡直是用了全部的力氣去尋找靈魂色彩,如夸父一樣追求世界上最核心的火球,所以燃燒的畫筆使柏樹從地底噴出火焰,夜空湧動成渦流,橄欖樹的枝條扭曲,向日葵擠在瓶裡,花瓣卻朝不同方向伸展,深淺交錯成一片暖黃,顏料黏厚,顆粒凸起,線條旋轉,滿滿都是情緒,劇烈,頑強,驚顫,躁動,不安,一切仿佛要溢出畫面,他卻只是對西奧說:「讓我繼續平靜的畫我的畫吧!如果這是瘋子的作品,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的確,我們只能讓畫說話。」這是梵谷給西奧的最後一封信了。如果說,信仰是他們二人畫作的底色,我在米勒的禱聲中領會到生活的敬意,在梵谷的自畫像中則明白了藝術的尊嚴。他如此虔誠的對待繪畫,以為自己是天地一沙鷗的岳納珊,最終卻只是溶掉翅膀的伊卡魯斯,然而飛向太陽的姿態,受苦,悲劇卻美麗,安慰了我們被地心引力牽牢的心靈。
[ 點閱次數:44507 ]
miccasee@gmail.com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