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我是激流島上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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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一棵無花果樹──我讀黃遠雄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
說到底,在百孔千瘡和海市蜃樓的生活中,我們更需要的是時時喚醒自己:親愛的,沒有那樣的鳥蛋。 ──沙禽
去年杪返鄉,從南院馬華文學館處取得黃遠雄由雙福出版基金會贊助出版的新詩集打字稿,迅速翻讀後,腦海竟然沒有半點感想。在回台的飛行途中再次展讀,希望在字裡行間找著可以共鳴的意象,挖掘詩中的涵義,結果亦是徒然。
直到讀過張錦忠的序言〈與遠雄同行,繼續〉(星洲廣場,文藝春秋,2007/10/21)和沙禽的賞析〈歷練之歌〉(文藝春秋,2008/2/17),我雙雙對照手中文本,還是無法連接,破解詩文密碼,乃至於就在部落格說「黃遠雄的詩我很多都看不懂!」,引來網友的熱烈討論。其中,yts(部落客ID)羅列了對黃遠雄近年來詩創作的見解,認為他的作品已大不如前,試摘錄如下:「他去除了意象表述,以語言直指現實生活的感知。因此他面對的問題不是在於寫甚麼,而是如何寫。……在直露的書寫中,往往必須靠語言去撐持,……,語言一旦撐持不住,不免就會讓整首詩垮蹋下來,而失去了詩的魅力。……左手人的詩寫得不錯,是因為他懂得營造氣氛,或狂飆式的氣魄,裡面含蘊著他強烈的情感,那彷如用語言撞擊語言,撞出了雄壯的聲響。那時期如「一棵不斷走動的樹」幾乎是名句,在七0年代而言不同凡響。然而,中年過後,他的語言找不到生命感了,生活磨去了他的那一份芒銳,卻同時磨掉了他在詩語言上的一股銳氣。這情況在李宗舜的詩創作上也同樣出現。是以,從左手人到黃遠雄,或從黃昏星到李宗舜,他們的創作都面對到同一個難題,即:詩語言轉化的失敗(?)或也可說,到了他這種年齡和心境,詩的技藝與語言已經無法撐起他的生命之重?一切的現實,只有生活。」(全文頗長恕未能盡錄,可上網參考http://www.got1mag.com/blogs/muyan.php/2008/02/24/asmcmaas_as_as_cbfec_er_e_ne_ecce#comments)
Yts的短評字字到位,論據可抵,以詩語言、意象和美學來切入,而據此拋出黃的詩的技藝與語言已經無法撐起他的生命之重這個問題。Yts可說是一位認真而且挑剔的讀者,他用了一把形而上高度的尺來衡量一名作者的生命歷程(但其實是過份的要求,敢問可以撐起生命之重的詩語言與技藝標準何在?詩人對待生活一定保持銳氣不可嗎?)。不過,如果你是一個愛詩人,請暫且收起任何成見,不要去管好與不好的問題,因為我終於讀出了不一樣的黃遠雄。
左手人或黃遠雄寫詩40年,至今只得3本詩集,當下付梓的即是黃遠雄一度停筆不寫後於1998重拾詩筆的結集。十年來,他只寫了一本詩集的詩作量?黃遠雄自己透露寫詩很慢,一首詩往往要琢磨好久。此番話想必是他近年寫詩的一種態度。當我們翻開這本詩集,很容易就讀到詩作中的「緩慢」,其中又帶著一種「不可承受之重」,這便是我幾番無法破解黃遠雄詩文密碼的原因。真要打開詩集的大門,第一必須卸下以往對詩歌解析的文學理論,第二必須放下對文字意象和尋找佳句的敏感(因為該本詩集幾乎直白),第三讀的時候必須慢,切勿急躁。如此,我們才領到入場卷,接下來就各自去開啟作者的幾十道(首)「書寫自我」的門窗。
我常以為詩人在詩中所追求的無非是不可企及的烏托邦,在文字中去完成他的想像,或者「作為自我救贖」(沙禽語)。直到遇見黃遠雄的「無花果樹」,我的思想碰到了沉重的門窗,推不開,到不了。黃遠雄在這堆文字作品裡向讀者顯露現實生活中的自我──那個赤裸裸的本性,幾乎就是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所說的本真了(由有形的存在者,認識無形的存有)。他毋須隱藏,毋須轉譯意象,毋須設計意境;他本身的現實經歷即是他對詩/詩人的存有的表徵。直接地說,他所處的世界,眼光所觸及的外界,就是他的詩界。因此他的書寫也無關乎詩與非詩,美學或非美學,他就是書寫的本身,他就是詩的本身(他即是本真的言說?!)。
讀者若以此思想去讀,就可以明瞭黃詩,例如〈文字同行〉中「漸行漸遠,我想起了‘湮沒’」,他在寫詩(存在者)亦在寫自我(存有),遂後這些文字「走過時間,走過我/相遇相知後/成了日夜/成了我們」,詩和自我已然結合成一個本真(On Being)。
再看〈寫詩與守夜的癟狗〉,此處黃遠雄藉外在正在寫詩的我去書寫自我變成一隻「癟皮的老狗」,「牠有意或無意的狂吠/正好劃破淤滯的時空/讓我抬眸」。在虛與實之間,那一句「牠有意或無意的狂吠」寓意了黃遠雄自我對生活處境的不滿,而他又能怎樣改變?他僅能寫詩,以詩去「面對一座巨大空無」。最後的兩句「回神/照見來時路」硬是把自我那份存有拉回現實,一切於焉休止,彷若沒有發生過。
釐清黃遠雄這本詩集的思想理路(希望如此而已)後,我們追蹤他在現實生活中的道德價值觀。從詩集裡可歸納出一組為數眾多的政治或社會詩,他時而針貶時事,時而嗤之以鼻,服膺的是對正義與平等社會的使命感。例如〈挑釁〉雖寫山水之景,實述暗潮洶湧的政治動亂,一句「一枚憤怒垣喋如我」便見立場;「一蹤一躍/就可以識破他偽裝的氣度/肺腑中狹隘的容量」,隱射的不就是鎂光燈下那些講大話的政客達官!黃不僅「撩起鬆垮的褲管/凝聚火力」(〈內巷〉)準備跟惡勢力拼鬥,亦見其處世之道的延意,如〈設立窗檻〉最末二段:「監視在被監視下如常進行/一切噪音行將止於智者/我循序跟進/無意包庇/踰越」,告示了讀者他對於強權的無懼,只是跟進了智者的舉措而已。如果讀者據此無限發想,誇大他的勇者無懼,他又有話說,因為「我只想、匆匆、趕路/回家」(〈趕路,回家〉)。
至此,我們不僅讀到感時憂弊的黃遠雄,也讀到邁入耳順之年的黃遠雄可愛又調皮的一面,和不認老的黃遠雄,仍想要有「急起直追的快感」(〈釋放〉)。
很抱歉的,黃遠雄的詩集我只讀完三分之一,剩餘文本背後的事件和故事並非我這個比他年輕26載的讀者可以馬上消化、體會,等待未來的遲來的共鳴吧(大概只有沙禽、張錦忠等同輩或接近其年代的讀者能馬上心領神會)。
如果有人因為讀畢此篇賞析而說這本詩集為存在主義的產品,我想我和黃遠雄都不會同意。他的詩作或許受到存在主義的影響,討論存在的問題,但其實意是討論現實中存在的本質,虛無(或者黃遠雄指的空無),以致我讀過的詩篇,沒有絲毫印象的殘留,因為虛無即是沒有。那些可寫可不寫的現實面,彷若沒有發生過,而黃遠雄受到「污染」後,硬是咳出來一口尋常不過的生活中的痰。
現在──套用海德格的詮釋,以「過去」的一切存有做基礎,以走向「未來」的存有做目標──我相信,我很快就能逐一讀懂、分析黃遠雄這口痰的虛無,以及它對一棵(或將來的更多棵)無花果樹成長的影響──他的等待轉變成對後世的影響。
黃遠雄,繼續在內心茁壯一棵,直指我心、你心,的無花果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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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國籍詩人來到地球找尋食物,逐漸消瘦中。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