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我是激流島上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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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7年度散文選目錄
013 周芬伶∕非典之年
021 鍾怡雯∕陽光如此明媚
029 簡隆全∕沒有信息,也沒有止盡的聲音
037 呂政達∕白雪公主和七矮人
045 李進文∕尋詩細節
057 陳芳明∕孤獨是一匹獸
069 方 路∕到河邊
077 蘇偉貞∕租書店的女兒
085 廖玉蕙∕妳怎麼越來越像妳媽
103 曾麗華∕我寂寞故我在
113 楊佳嫻∕作別清水灣
119 米 果∕如夢似幻一九八○彈珠臺
125 夏曼?藍波安∕星期一的蘭嶼郵局
139 朱天文∕巫看
147 黃寶蓮∕一個尷尬的印記
153 夏 烈∕昨日
161 陳義芝∕海濱漁夫
169 劉克襄∕隱沒福爾摩沙山林
179 鍾 喬∕旅人,從邊城攜回的想像……
187 木 焱∕回程
195 龍應台∕你來看此花時
201 張惠菁∕來喜回家
207 鍾文音∕殘雪後的俄羅斯
217 侯延卿∕有我
225 胡慕情∕手
233 徐淑卿∕凝固的光影
239 駱以軍∕月光港口
245 張 讓∕從無聲到有聲
253 張曉風∕我會念咒
257 徐嘉澤∕有鬼
267 張 錯∕蝸牛輓歌
275 阿 泰∕我的玫瑰人生
283 謝明成∕脫身術
295 平 路∕我在臺大的日子
303 吳淑娟∕遇見老四
313 劉水歌∕譯者
323 陳 黎∕蟲蟲同學會
331 湖南蟲∕寫字的人
337 胡淑雯∕捨不得這點天真
341 田威寧∕知了
349 吳柳蓓∕洗
357 鄭如晴∕聆聽
365 楊 照∕尋找淡水英專路上的麵攤
369 附錄:九十七年度散文紀事∕杜秀卿
2. 97年度詩選
木焱詩人,您好:
二魚文化預計收錄您的作品《桃子主義》,於向陽主編之《2008臺灣詩選》一書中,隨信附上同意書電子檔及《桃子主義》文字檔。
[ 點閱次數:16274 ]
結束在台北的一切──戀人、朋友和詩歌理想,我拖著喝醉了的詩人靈魂返鄉,抵達炎熱的馬來西亞。六月,鄰國印尼飄來的煙霧,遮蔽了久違的吉隆坡,城市陷入一片迷濛,暫時消失在這一座熱帶半島。每年因為印尼農民不同程度的燒芭濫墾,燒去大面積的原始森林或是已經失去經濟效益的農作物以作為下一季耕耘的堆肥,造成排山倒海的煙霧搭上了季候風的便車,從婆羅州飄渡南中國海,大剌剌登陸鄰近島國。
六月的台北和六月的吉隆坡,兩個孑然不同的「氣候」:夏天的台北是晴空萬里、充滿活力的;吉隆坡則是攏罩在一片灰茫茫、燒焦味的死寂塵霧。當飛機降落在吉隆坡國際機場那一刻,彷彿進到一個看不見自己的夢境。幾個小時前,我才在公館溫州街上的雪可屋café,和老闆喝著酒,天南地北的聊著。他大概以為我不會再回到台灣來,硬是塞了一包咖啡豆給我,我也沒想過將來是否還有機會踏入寶島,臨行前跟他緊緊握手擁抱,道別,在清晨無人的新生南路上騎著相伴五年的破爛鐵馬,離開了眷戀的溫州街。
父親用他僅剩的公積金在古來購置了一間排屋,四房二廳二衛,還有前廊可泊車。左邊住的是馬來家庭,右側是印度家庭,父母周末來此「度假」,和鄰人寒暄問好。新居固然舒適,但我仍喜歡住在八哩半新村──當時英國殖民政府為了隔絕華人對馬共的援濟,將華人圍居成一個村落,交由警察看守,進出得搜身,禁糧限水,受盡委屈。馬共一直隱遁在深山裡,與政府拉鋸至一九九幾年(記得是我高中畢業後的幾年)才棄械走出森林,結束山林內早已退色的抗戰。最後一個共產黨陳平最終領取身分證,成了馬來西亞公民。
彼時新村的圍籬早已拆卸多年,不過生鏽的門檻鐵柱,還穩穩地插在水泥地樁上。我那時候還小,根本不曉得生銹鐵柱的存在,原來是為了隔絕冷戰時代的那股紅潮,竟變成我們童年時期玩兵捉賊遊戲的秘密基地。新村裡華人開設的雜貨店、咖啡店、早市的大排檔,使得新村擴展成鎮。幾十年的鄉笆地,隨著時代進程而逐漸繁榮,老家前方的幾十畝油棕園不知何年被剷平,附近蓋建許多花園住宅區、加油站和霸級市場。然而鎮上的景觀依然沒多大改變,還是那兩排老舊店舖,一間廟,一所學校,一間南益鳳梨廠,和幾十年歷史的工人宿舍。
家人透早去上班,父親在鐵工廠做燒焊粗活,姐姐在貿易行當會計,哥哥剛剛換了新工作,在一家電子公司當採購,母親老樣子,在百年歷史的鳳梨廠做了幾十年切粒的女工,從年輕切到老年,手指頭紋路也被酸性的果汁給蝕平了。全家人都忙著賺錢,自己獨坐家中,百無聊賴下,決定到新山市區走一走。
巴士順著士古來路,經過五福城、甘拔士、柔佛花園、淡杯花園、UDA等住宅區,沒有交通燈,一路暢行無阻。經過淡杯花園住宅,我習慣性望一下路口轉角的印度廟,想起外公外婆,小時候我跟他們一起住在附近的淡杯花園,跟著他們四處遊玩。當巴士行駛在麗都海岸線時,對向的車輛咻咻咻從窗外飛馳而過,彼此挨得很近。麗都海邊向外,寬度僅如河流的柔佛海峽──靜若湖水的灰藍之海,一水相隔的便是星島。對岸,有整齊的建築,或是發電廠,或是海關大樓,或是兀蘭組屋區,坐在巴士上一覽無疑,整齊乾淨。以前就覺得新加坡發展有條理,是個美麗的國度;龍應台女士來新馬演講時卻說這座花園城市「水清無魚」,惹惱了此地的文化人。
早年心中會把這一水之隔的兩岸,當作自己鄉土的一部分,後來一座巍峨、戒備森嚴的新加坡海關大樓改變了所有景觀,斬斷我一廂情願的懷想。原來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雖然彼此的先輩都是移民,曾經有幾年同是馬來西亞聯邦一家人,但分家以後他們開始改說英語,我們說的則是馬來語(馬來語卻不是我的母語)。
在寬柔中學的六年學習生涯裡,我喜歡去海邊吹吹風,聽聽浪花的淺唱低吟,和同學拎著一把吉他,在椰影婆娑下彈唱創作的歌曲。那時,心境澎湃易感,對周圍事物常會有許多聯想以及啟發,開始書寫愛情小說,而且勤寫情書給暗戀的女生,渴望在教室走廊遇見她,一整天和朋友關在錄音室裡,就為錄製一張情歌卡帶送給人家當作生日禮物。
高三畢業後,我拿著獨中統考四科優等的成績留學台灣,那些一起瘋狂彈唱、感情豐沛的朋友各奔前程。幾年後,一名已經當上新加坡電視台的新聞主播,一名在美國矽谷發展事業,兩名才子依然走在詞曲創作的道路上。雖然少有聯繫,卻都清楚大家過得還不錯。有人這麼說過,我們這些「老新山」在地人,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出外漂泊,總有一天會在新山某一間Kopitiam碰面。
還在聯絡的,便是從台灣返國就業的大學同窗。留學的五個年頭(包含一年僑大先修班),我們一起打工,一起翹課,一起騎單車夜遊大台北市,一起籌辦迎新送舊活動,一起在24小時麥當勞準備期末考,一起被「當」,也一起見證了1998年台北市長選舉和2000年風起雲湧的總統選戰過程。那段成長的歲月佔據了重要的位置,我們時常處在思鄉與課業壓力的雙重包夾下,熬不下去的提早「畢業」,有些轉了系,有些休學。一晃眼,我們都戴上了四方帽,握住一紙文憑在椰林大道上爭相合照。
大學畢業後,大家紛紛打包回國,獨剩下我自己窩居在文山區萬盛街租凭的一間雅房,編織文學與藝術的夢。後來再和這些朋友聚首,一個個已在計畫生兒育女,未嫁娶的亦在籌備婚事。大家談起生意經,賺錢買房子、買車子,還有生孩子。我未敢領教這「三子」,當一個孝順兒子已經夠我忙的。在Kopitiam聊了兩小時,話題老在車子的款式、房子的位置和孩子的名字打轉。不知以前在台灣共譜的理想還存有多少?
其中一個朋友,政大中文系畢業,以前寫小說,得過旅台文學獎。問她,「回馬後還有在寫嗎?」她說,寫些劇本的片段,回來至今什麼也沒寫成,現在新加坡教中文,和教育部簽了五年約。諷刺的是,我們從小在馬來西亞所接受的華文教育,在新加坡卻被當作一門外語課。我問她怎麼教導這群華人子弟?她笑得尷尬,說必須用英文解釋,否則學生聽不懂,還會把「老師」說成「撈屎」。也不奇怪啊,某一次我問街上一名華人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的位置,他卻以英語回答,他確實是華人,聽得懂一點中文,卻僅能以英語回答。
新加坡建國初期為與國際接軌提倡英語教育,與西方國家往來經貿,迅速躍升為亞洲四小龍。大陸崛起後的今天,政府卻要這群華人後代趕快學華文說華語,華人的根在此進行著不同時代的試鍊,徹底抽掉其民族性與傳統價值觀,鑄造因應未來局勢的新加坡人──One people,One nation,One Singapore。以前是全盤的西化,如今是全盤的中國大陸化,想要他們「小孩不笨」也難。他們卻自我安慰地說:反正政府怎樣做,我們就跟著怎樣做囉……
在紗玉河下站,經過黃亞福街賣盜版光碟的攤販,門前少年如港片裡的古惑仔,這裡叫做三聲仔,穿著阿哥哥的喇叭褲,戴著粗項鍊,梳光可鑑人的頭髮。樓梯間不時有胭脂女揮著扇子向行人招攬,老翁打開行李箱展售來自東南亞各地的壯陽藥、虎鞭藥酒與印度神油。馬來人和印度人比肩擦踵過馬路,只有我一個華人混跡其中,走向不遠處的City Square Shopping Center。
此間大型購物中心於1995年底開始興建,97金融風暴逃過一劫,於1998年竣工。不過附近的好世界和水上浮城大型購物商場就沒那麼走運,生意慘淡,建商跑路,堪用的建材都被拆走賤賣,留下幾根插在海床上的鋼骨基柱,反而形成了另類的藝術裝置,許多越堤來此投資的新加坡人一夕之間負債累累,欲哭無淚。這些都是後來聽父親說的。以前返鄉他總說過一陣子哪裡又要蓋大樓,景物迅速變化,新山正在進步,然而擺在眼前的一幢幢「鬼屋」,卻成了一塊移除不去的瘡疤。
在City Square的四樓,有間半賣文具半賣書籍的大眾書局。店內劃分成文具、雜誌、學生作業簿、馬來文書籍、英文書籍、大陸簡體字書、大馬本地中文著作和台灣書等區。我翻看少得可憐的中文書,繁簡摻半,有時迫於無奈翻看馬來文小說和香港八卦雜誌。因為這裡的中文書籍乏善可陳,不是張曼娟,就是吳淡如和吳若權。暢銷書排行榜,幾乎是藤井樹的天下,看來王文華的「蛋白質女孩」已經退位讓賢。既然沒有像台灣誠品書店這樣書種繁多且富有格調的24小時書店,總該有一家像樣的咖啡館吧。我心想,一邊惴惴不安,真怕找不到安靜又典雅的義式咖啡館。幸好,我在一家服飾店內,找到了種子咖啡館(Seed café),寬敞的空間,餐桌與餐桌之間絕佳的距離,配合窗明幾淨的落地玻璃,可以一整個下午待在這裡頭寫作讀書。雖然咖啡的口味改變了,但服務和環境已令人滿足。
我一連去了好幾次,初時馬來侍應生會遞來menu,我還是習慣點熱卡布奇諾。我上咖啡館也只喝熱卡布,幾次下來,侍應生未等我開口,既知道我想要照舊。咖啡端上桌,搭配兩片奶油餅乾,用茶匙先將泡沫稍稍推往杯沿,趁熱酌飲一口,在溫州街泡雪可屋的那種熟悉感覺湧上心頭,感覺有了,便拿出筆記本書寫起來。也許是一種習慣吧,我在家裡就是寫不出東西,咖啡館反而成為創作的場所,詩意的所在了。
南方白晝較長,傍晚七點天還明亮,下班人潮擠滿了車站,巴士一輛接一輛排得老遠,司機沒等到載滿全車的人是不會開走的。我挑了一輛比較不擁擠的巴士,坐在靠窗的位子,一個華人婦女跟上來,用馬來語問我旁邊有人坐嗎?我搖一搖頭,她坐下。我已不奇怪被人家誤認是馬來人,因為我出生在馬來西亞。
太陽緩緩降下,照在柔佛海峽的海面上就像一片毛玻璃。車內每一個乘客的臉龐顯得蠟黃,是疲累還是舊時代的幸福時光重披臉上,讓我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我回到南洋老家還是人在台北異鄉?巴士駛出市區,開在海岸線,經過蘇丹公園、動物園、「飛機樓」中央醫院,童年的記憶不斷迎面而來,鱗光閃閃的就在前方追逐奔跑,畫面延伸到沙洲上,一隻海鷗正在捕掠它的影子,我也是在捕掠過去的影子嗎?
家中,母親手捧一碟飯菜,細咬慢嚼,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的男女主角。某齣八點檔就在今晚大結局,演到女主角經歷種種波折,終於知曉男主角是深愛著她,彼此卻不能生活在一起,就在他們曾經相遇的地方分離了,「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母親看得入神,眼角都快泛起淚光,我打斷了她,一如以往放學回家把沉重的書包放下後,邊脫白色校衣邊對她說:「媽,我回來了」。
媽,我從台灣回來了。
[ 點閱次數:12620 ]
*
我们放慢步伐
让身体和人潮厮磨出一份热
才打开心扉给晨光进驻
*
市场的什货
像一片簇开的郁金香
*
今天的大工程:
搬走一条甘望鱼
并且要伪装作蚂蚁
*
星期天
感觉不一样了
每一个人都是幸福的
一点没有抱怨苦日子
*
骑单车的马来青年
经过我家门口
我在屋内播放爵士乐
他又绕到后门
偷听
*
跟着马来小孩的影子
我逐渐走近
住进他们的童年
*
他们才刚出生
就背了一辈子债
装在小行李箱
等着叫爸爸的债主来
带走他
*
一整排屋子的衣服各自飞扬
它们提早庆祝了国庆
*
屋子上面来了一架飞机
小小的在天上打转
又不肯下来
我飞不高
不然就递一条彩带给他
因为小孩不曾见过天上的彩虹
*
鸟儿在垃圾桶盖上嬉水
四周无人
我在屋内静静地喝水
然后走向书桌
忆童年玩伴
*
我不喜欢吉隆坡
乌鸦假装飞翔
人们走得极为难看
*
山头一片辉煌
眺望发毛的翠绿
我想到一位朋友
在美好的时光
迈向死亡
*
告示板
计数我与家乡的距离
我坐在旅行巴士上
感觉乡愁时快时慢
*
他住路边小屋
天天看着来往风景
——时代在每一宗意外演化
*
我们排队
但不说话
为了看一部对白深奥的电影
*
四只乌鸦
从足球场上飞掠
很美,我想起看过的一幅画
梵谷的
一只小猫躺在地上
早已死去
多时
*
那晚
仿佛一场盛宴
草场的水洼没退散
所有虫虫都在猜
谁开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派对
*
你经常走过
我无意注释
那溢满爱情的心
沿路分发着糖蜜
*
有一天
我无限想象生活
而身体愈发渺小
以致一颗心
振动了天空
*
我似乎睡了好久
比一颗星更加恒久
但是站在这儿
我感觉
很容易被一颗石子击倒
*
把自己关起来
才能仔细地想
怎么走出这牢笼
*
来自厨房的光芒
粘满香气
和母爱的秘密
(刊於蕉風500)
[ 點閱次數:13186 ]
──談陳燕棣的詩作〈光〉(刊登於第18期字花)
作者按:陳燕棣,1975年生於馬來西亞。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研究所,現為媒體副刊編輯。曾獲馬來西亞第一屆中協全國大專生文學獎小說三獎、第十二屆全國大專文學獎文學評論佳作、第三屆全國詩歌創作獎佳作、第九屆花蹤文學獎馬華新詩首獎等。本文分析的詩作〈光〉,乃陳燕棣獲第九屆花蹤文學獎馬華新詩首獎的作品。詩作全文見本文附錄。
首先我們找不著這位創作者的著作,很可惜她還未出書。不過作為一個細心的嗜讀者,不難在網路上、報章上一覽她諸多文類且不同時期的創作,無論現代詩、散文、劇本、小說,皆有佳作。最近,這位創作者獲得一項文學大獎,毫無例外的被編入了馬華作家的行列,如果你還未曾讀過她的作品,不妨就從這首得獎詩作開始。
讀陳燕棣這首詩〈光〉,第一印象是「難讀」,然後「很冷」──像一部沒有高潮情節的電影,你又不捨得中途離席,因為評審們已經在開場前跟你說了,這部很有價值,而且是部「本土藝術電影」。
其實「難讀」的是詩作的斷句方式而非字句用詞,作者用了許多標點、括弧、凌亂的段數;時而把一個完整句攔腰切斷,時而來一段弦外註解。這種斷句法很可能對許多初學詩、寫詩的讀者造成閱讀上的障礙,導致沒有必要的誤讀與過度詮釋,可是卻不會對文學獎評審構成障礙(頂多是對中文語病的挑剔程度不一),反而可能因為作者的大膽斷句,與其他參賽作品的循規導矩相比之下來得突出,而獲得評審放慢腳步來欣賞與分析。
是的,閱讀這首詩時必須準備放慢自己的心情與閱讀的速度。讀詩原本就忌快,因為一般上詩短字少,一首50行的詩總字數也不過500字,每字每句都是詩人對待生命的焠鍊,不放慢速度閱讀怎麼能體會,連標點符號都是不能放過的路邊風景了。標點不是詩的點綴,它在這裡代表了詩人的面容,他在寫作詩歌時的表情與情緒,因為標點句讀幾乎決定了詩篇的語氣與唸朗的節奏。我們「讀」一首詩(而不是「看」一首詩)時,如果沒有正確的念法,很容易理解/體會錯誤,更有可能被自己的思緒打斷而讀不完一首寥寥數行的詩篇,而與詩中靈光擦身而過。
一、那是一道怎樣的光?
「光」無疑是這首詩的主角,電影能呈現出影像得靠光線的照射,我們才能在白色布幕上看到創作者說的故事;而作者尋找「光」,在每一個場景裡發現「光」,就是他這部影片的主題。
來自哪裡的光,去往哪裡的光,回憶裡的光,流失的光,進而定義了自己的光,分析了古人的光,革命者理想者的光。光表示能量,作者在電影裡頭找光或為革命女子尋找她的光,私底下卻是為生活困頓中的自己找尋活著的能量和動力,因為作者發現了「我們坐著老去/但也不必即刻死去」的宿命,而老去死去的前提就是失去了光,沒有了能量,生命也就沒有了意義。
然則,對於作者,這光過於鋒芒,恆久不變,讓人發懅,卻不知如何以對。想把臉撇開之際,又偷偷顧盼一眼,心中道:那束光不就是以前追求的「瞳孔中曾經的光」,來自「某些深淨若海的歲月」?於是作者有了遮光的舉動,詩篇一開始的廉價傘便成了很好的工具,原來那不只是用來遮雨的,亦是當諸多青春回憶的化身返回經過身邊時不意中閃射出來的光,可以用這把傘遮掩起自己逐漸灰白的歲月,不讓其他人瞧見光照下青春不在的自己。
當「某些光/自壯年以後遠足,再也不曾回來」,作者自覺連革命的情感都沒有了,任何光都是一種刺眼的挑戰,她想迴避卻又不想示弱,一把廉價傘既成了防衛「年輕」與攻擊「老去」的最佳武器,亦是作者憂慮失去、怕被陌生人取走的東西。
至此,這道光顯然是因作者內心的黑暗,讓人覺得刺眼而帶點傷害。可是無可否認,光所照射之處都是美好的回憶,以及雄心壯志的未來;偏偏作者把「光會藏匿在/下酒的眼淚、蕭瑟的信件、偉大的呻吟」,讓這道光不只是代表明亮和能量,同時也承載了生命旅途中無法迴避的坎坷與悲涼。作者更設計了一場雨(肯定是南洋的滂沱大雨了),使光不是永遠地照射,遇上了雨天,電影中的革命女子就帶點悽涼,她為光(理想)而死,光卻不因此而復燃,至少不在作者心中,作者想逃避光,因為她心中的暗。如果拿我的一首詩來做比較──「衝撞溢流黑油的空屋/火苗會帶來死亡帶走黑暗」(〈灰燼如果自白〉),我寧可帶著光亮以飛蛾撲火之勢去燃燒自己,以求得四周更為明亮,不管老去死去以後的事情,不論在哪一段歲月年華。那麼,我的光亦將刺痛作者,讓他不得不趕緊拿出傘來遮擋了。
或許這只是作者一時之抑鬱所造成的黑暗期(對光暫時不能適應),正如詩篇最後「再也找不到開始。的那把傘」了,似乎洞見了一絲光亮,因為作者把傘移開,嘗試讓光自然照射進來,照亮持續放映的生活瑣碎──讀報、散步、修剪盆栽、回憶的一般日子。沒有光就做不了這些事。
二、光的照射方式:意象與影像的互攝。
接下來我要談這首詩歌的創作形式,文章起始已經點出整首詩的斷句和標點的特殊性。比如詩作一開始就擺出了「(撐一把廉價傘。的雨天)」──用句號將撐傘和雨天隔開,映入眼底即是兩個場景,傘跟雨天。再如「電影中某個革命女子,死了」裡的逗號將人物和狀態分開,「一起晾在案發現場。風」的句號則把動作和物分開,很明顯的運用了電影蒙太奇手法,一句詩分成第一幕和第二幕去完成。陳燕棣要讀者先看到的清晰畫面,先於詩句所要傳達的意涵,她給我們設置了一個場景──詩中電影之外的生活景況,我們就在她營造的這樣迷幻分不清虛實的時光場域裡展開尋找光的旅程。
對於學過電影、寫過劇本的創作者,在文字作品中融入電影語言是不經意且輕鬆自然的,而如陳燕棣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研究所,所學所寫無不與劇場、電影相關。這類創作者運用和掌握影像的鏡頭,就像詩人在詩中鋪成意境;他們捕抓的分鏡即是詩人想破頭經營出來的一枚意象。所謂意境就是畫面的感受與意義的傳達,詩歌的意境往往藉由對外在情景的融合以文字再現,而電影則是以影像和聲音。不同的創作語言/媒材形成不同的藝術種類,但是詩和電影是否有其交集,誠如上面所述,陳燕棣在此證明了詩是可以用影像(文字)來傳達的,而且影像躍然於紙上詩中,而又像詩一般返回到文字之美感,意象和影像成了絕佳的對照與互攝。意象中的語義本來就指向影像中的本事,如今作者將之翻轉,讓本事中的細節反指語意中的紋理,構成互為主體與客體的意涵交混(hybridity),讓影像補充詩中不足的意象成為主體,又讓意象解釋成為客體的影像,共同完成一個詩的畫面,讓詩也能用「看」的(不只是「讀」詩)。
這種形式並非獨創,小說創作側重情節,為使節奏緊湊,常會使用電影中的分鏡方式而不去完整敘述事件始末,讓讀者在第一幕的殘留影像中卻能馬上意會到第二幕出現的結果,達到了「不言而喻」的效果。但是在詩歌創作上能這樣「省略」鏡頭(意象)嗎?是否會影響我們對此首詩的感受力?陳燕棣沒有在此做出實驗,如果她做了,這首詩可能變成:
電影中某個革命女子
覆蓋她的僅是一條單薄褪色的布
風漠然揚著
她瞳孔中曾經的光
意象和意境仍能到味,但所述為何就讓人摸不大透了。
陳燕棣在〈光〉這首韻體詩(用辭淺顯,看似口語詩)示範了如何分鏡,如何讓電影蒙太奇手法補充詩中不足的意象,使讀者能由意象和影像去感受,互相牽引出一首詩的況味,這是詩人成功的地方。
順道一提口語詩的部分,就詩作發表的數量來比較,馬華文壇比台灣文壇更能接受口語詩。我所知道的馬華口語詩始祖要算游川和方昂兩位,其中游川能寫出兼朗的短詩,因為其「文字短,含量大,富於口語化,簡潔明快,一針見血,反諷深刻」(田思語),有時還加進各國語言和方言,一旦唸朗出來是氣魄軒昂、抑揚頓挫的,馬華詩人田思評之為「游川式」。例如〈當我死後〉假想自己死後的身軀要如何安排,將浸染不同文化裡的實體一一分割,「把穿蘋果牌牛仔褲的雙腿/砍下給美國/穿峇迪T恤的上身/留給馬來西亞/穿日本拖鞋的雙腳/送去日本……」,並且反覆自問這樣做是否合法,顯出詩人對於文化並不能代表國籍的嘲諷以及身處無根可循(多元文化交融)的國境的無奈,最終空留一個無主的靈魂。游川早期的詩作多有如此“破格”形式,接近口語自白,讀來亦有韻體詩的味道,在當年受台灣現代詩派影響下的馬華文壇可算獨樹一幟。
口語詩是現當代的中文詩歌創作形式之一,而緊扣口語詩寫作的即是如何將所見所聞所想直書出來,並且要扣人心弦(就算不用意象),所以詩人更加必須掌握電影語言和捕捉鏡頭的能力才得以藉文字在讀者面前開出一扇扇的情感畫面。
三、意涵的趨向:他們關心什麼?
這幾年我陸續讀到的文學獎得獎詩作,不論是在台灣和馬來西亞各大文學獎項,大多以一種生活化語言切入以往的偉大命題,如生命、死亡與超越。他們不再把生命寫得悲壯,革命可以不偉大可以半途繞跑,愛情不一定海枯石爛,超越自己也算不了什麼。年輕詩人們的價值觀已經改變,他們有了新體驗,另類的詮釋逐一展現在他們的文字當中。他們藉描繪生活中的細節來展現小情小愛小憂傷(小並無貶意而是對於命題份量的輕重之別),告訴世人他們可以這樣愛,這樣搞革命,這樣快樂地活著,不必像前人愛得死去活來,不必殉身成全革命事業。
台灣詩人陳雋弘在2002年獲得第二十五屆時報文學獎的新詩首獎〈面對〉,2003年馬華詩人冼文光則以〈一日將盡〉獲得第二十五屆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兩首詩的主題皆圍繞生活中小細節所引發的感觸,可以說是「小題大作」,將平凡不過的瑣碎事以顯微鏡放大與探測。僅以〈一日將盡〉為例,作者書寫即將入夜的房間裡兩個人的互動關係──鋪床、關窗、調校電視機、刷牙、換睡衣,然後躺在床上閱讀,回憶邂逅的日期、做愛的日子,再回到閱讀的文本,開啟理想生活的想望──「你是我/見過最偉大的作者,你是我/見過最真誠的讀者」。基本上書寫黃昏以後的作息,可以說平鋪直敘,而到最後閱讀、書寫與生活、身體交融合併,「鑽入/我的睡衣、我們的身體」。以往對待生命的那種英雄主義的崇高感在這裡被消解和淡化了,代之以一種醒覺的平民意識,形而下的事物與情感也可以不加修飾顯現出他們的美好。
陳燕棣則在〈光〉裡述說一個理想的幻滅,告別青春的尾巴,迎來不願去面對的「老去」。這些老掉牙的命題在當代詩人筆下仍免不了帶點哀戚悲涼,但隱然有種「輸了又怎樣」的豁達,遊戲性與耍賴的個性在描寫看一部電影外頭卻下雨的心境過程可窺一二,一個理想的幻滅居然是在電影院中開始與終結,散場後甚麼都不再去想。理想、革命、生命與死亡,已然不是當代創作者苦思探討的主題,而是輕描淡寫帶過的喟嘆,因為這些已經「沒有意思」(給廖宏強散文〈他鄉的故事〉一個解答)。
不管怎樣,當代詩人的社會意識與人文關懷的逐漸消逝是個不爭的事實。革命過的老了,老了以後過著安逸的資本主義生活,而那些血氣方剛的年青人呢?蕭伯納提供了一種說法:「一個30歲以下的年輕人如果不為馬克思所吸引,那就是沒有理想;如果過了30歲而仍然相信馬克思,那麼便是傻子」。更多後來的年輕詩人游於藝於網路空間,結社結派也只是一時,很快就拆夥走人,對周遭變化顯得冷感,卻在網絡空間尋找到刺激與新知,將創作空間進一步「虛擬化」,與現實文化有了分隔。或許也因為思考層面的降低,口語詩形式的自由狀態致使他們不再凝思結語,將所見所想投注在一首詩去爆發威力,而將其拆散作呢喃式的「自白」,削減了詩的力量,同時分散了關注的焦點。
當一切事物都消失了莊嚴與崇高的光環,還原到一個真正的存在世界或相對的網路虛擬空間,詩歌(文學)創作沒有了難易度,間接走上了重新定義的危險邊陲,再一次讓各方的謬思去平衡詩的純真意識(《壹詩歌》創刊一號宣言)。
結語:大影響,小焦慮
在台灣,前輩們用舊時代的美學創作觀像金箍(為什麼不是桂冠呢?)緊緊套在年輕詩人的額頭,好幾屆文學獎新詩作品飽受強者詩人的批判,反而忘了評選者該負起更大的責任;在馬來西亞,年輕詩人/創作者的作品獲得文藝副刊大篇幅的刊載,馬華詩人如過江之鯽,大家的機會都是平等的。在大陸,每隔一個世代的先鋒詩人藉著論戰奪權,成為詩壇的中堅份子幾乎是傳統了。
普遍上,年輕詩人一方面嘗試新語言與新創作態度,一方面卻因為不被前輩詩人接納進入詩壇而懷疑起自己的創作方式。更多年輕詩人未能夠掌握自己的詮釋權,他們像遊俠兒往來於各式創作媒材,游擊般到處「玩」創作,可以說是文壇狹隘毫無包容力,其實彰顯了有太多詩人/創作者面對詩歌與創作時,永遠會有一種處於懵懂無知的狀態(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的大有人在)。
美國文學批評家布魯姆(Harold Bloom, 1930~ )指出,若要走出前輩詩人的陰影,就得拋開歷時性的束縛,也就是超越歷史和時間進入純文本性比較。對於這種比較,後來詩人和前驅詩人的作品實際上都不是獨創的或獨立的「詩」,它們只是各種前人的「詩」的文本的交叉體現(intertextuality)(《影響的焦慮》,江蘇教育出版社,第四頁)。如此一來,當代年輕詩人便可以消除心中焦慮,至於未來怎麼寫、寫什麼,不妨用各種方式去「誤讀」和「修正」我們的前人,亦即貶低我們的前人(布魯姆語),從而樹立我們自己的風格來與之抗衡。陳燕棣即用自己的感知去重新詮釋理想、革命與生命,但是(私底下)我覺得她不是為了在文壇佔有一席之地,亦不想樹立自己的風格,她只是「無聊」所以「無以名狀」寫了詩。
下一個太平盛世,詩人會用什麼武器來反射詩之靈光?希望不是消極的運用廉價雨傘來遮蔽,倒不如考慮太陽能板眼鏡,因為除了可以隔絕紫外線,還能把光能儲存起來,或許隔了一層鏡片,看的東西就會不一樣,世界會顯得美好。但是,請不要忘記,我們瞳孔中曾經出現的光,不管是先來後到,現在和未來,依然照射遠方,在那裡互放著光芒。
附錄:
光
陳燕棣(撐一把廉價傘。的雨天)
電影中某個革命女子,死了
覆蓋她的僅是一條單薄
褪色的布、和著觀眾的嚼食動作
一起晾在案發現場。風
漠然揚著。爾後泥土也無法辨識出
她的年代(右侵的脊椎、憂患的掉髮、翻過歷史的指紋)和瞳孔中曾經的光我們遇見她和自己
的光。好久,不見生之所及,光會藏匿在
下酒的眼淚、蕭瑟的信件、偉大的呻吟
以及,遇見老詩人的街角
諸如此類,如此瑣碎的其間
但一般時日,我們不常和它相遇我們曾經虛無壯烈(如革命志士)
和她一樣天真(也無知),揮汗,把星暉懸於嘴角直到現在,革命
女子的落寞,比我們落寞
她難堪(某些光
自壯年以後遠足,再也不曾回來)
聊勝於我們的貧瘠
我們逐漸乏味,傾向
苦澀。唯有選擇讀報、散步、修剪盆栽或者
安靜的(在回憶中)游泳。也或者
看一些電影。以為足以從中
逃走。然後某個停格也被光
刺中。繼而想念──
然後苦笑連同爆米花可樂(其實
我們並不飢餓)和
打嗝、呵欠、哀悼女子自殺
我們坐著老去
但也不必即刻死去(因為──
怯懦如我們,並不革命)女子帶走光(某些
深淨若海的歲月)我們不找
光(黑幕緩降,背後有
生活持續放映)。僅是憂慮著
放在門口的傘,是否
已被路過的陌生人蓄意拿走當瞌睡熬到終局,沒有掌聲響起
散場了,身邊有文藝青年
三個、五個、成群結黨
走過(穿越我們的灰髮)
我們卻被光(麻痺軟弱的步履)
絆倒。沒有掌聲
響起(再也找不到開始。的那把傘)
詩作原刊登於《星洲日報》「文藝春秋版」(05/08/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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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焱
1996後旅台馬華文學的在網路化
我很早就在副刊上注意到邢詒旺的詩,早于他獲得花蹤文學獎,早于他出版詩集。如果沒記錯,那時他剛留學台灣,而我已大五畢業。若以旅台馬華文學史來歸納,邢是在我們(木焱、羅羅、龔萬輝、劉藝婉、陳耀宗、顏健富、張瑋栩)之後,而和劉慶鴻、蘇怡雯同屬一期的旅台馬華創作者(目前所知旅台的年輕創作者有林明發和謝明成,前者寫小說,後者寫詩;其餘還逗留在台,或工作或唸研究所的馬華創作者亦不在少數),那時網路發表平台已經不只是bbs的天下,還有明日個人新聞台(已更名為Pchome新聞台)、phpbb介面討論版、部落格,甚至撰寫及成立個人網頁亦非難事了。創作者因而擁有更多(元)的發表空間,但卻因為平台的氾濫(開設更多獨立個人網頁)而始終凝聚不了更多網路創作者以進行交流(除非善於營造網路社群,製造話題來刺激點閱率,否則很難吸引他們,更妄論留住。此網路社群議題早有台灣學者著述探討,讀者可上網搜尋閱讀),不若1996至2000年期間,我們不約而同的彙聚在大紅花的國度、田寮別業等bbs站的現代詩版(以貼現代詩為主,並設有精華收藏區或個人版)討論分享的盛況(許多旅台文學獎得獎人多在其間竄流,po文章,re文章)。
以上我大略回溯邢詒旺之前以及他後來所處的創作與發表機會的情況。
2002年四月,邢在Pchome開設其個人新聞台〈乾爽地帶〉(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tendernest),截至現在發表文章已達260筆,幾乎都是現代詩作品,還有幾篇讀詩筆記;而每個月至少會發表兩篇文章,可見邢的用心經營。由此可見,網路不只是具有無國界的發表平台,這個平台亦是作者「放置」作品的藏詩閣,可以搭配圖片甚至做成電子書,而增加點閱率的目的性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文字創作者設立網頁主要是想讓其出版品的讀者和朋友有個聯絡的「方式」(some-way),但近來這種態勢已逐漸被部落客(blogger)翻轉,經營網路創作平台的熱度再度浮現,與平面媒體並駕齊驅,端看台灣中時電子報舉辦的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的盛況可知一二。
諸如許多創作者最終渴望的是在平面媒體如副刊上發表,邢在留台時便已頻頻在馬台港等地的副刊和詩刊雜誌發表詩作,詩質受到編輯們的檢視與肯定。盡管和同期旅台馬華創作者的交流機會受限,然而邢卻因為身在中文現代詩的大本營──台灣現代詩壇,得以吸取廣博的文學養分,學習與成長;在他獲得第7屆花蹤文學獎詩組佳作之後,發表在馬兩大報副刊的篇數更是直線上升(可見文學獎對於一個創作者是何等必要)。於是,邢詒旺在詩的孤獨國繁衍眾多詩篇,眼下這一本《戀歌》就是他的第二顆結晶體,而主軸比上一冊《鏽鐵時代》更加清晰,結構乃14行,外加兩首長詩;詩想乃自我的砥礪及提升,我們從輯名便可探知一二,故地有泥-漫行-山訓-換弦-望川-……-來雲,串成了一幅詩人追求自我的心情風景。
現代詩與十四行
說到十四行詩(sonnet,此種嚴謹格律的詩體)是否到了當代還要依循其排列的句數為4-4-3-3或4-4-4-2,文學史早已有所記載:十四行詩有固定的格式,它由兩部分組成,前一部分是兩節四行詩,後一部分是兩節三行詩,共十四行。每行詩句通常是11個音節,抑揚格。每行詩的末尾押腳韻,其排列方式是:ABAB﹐ABAB﹐CDE﹐CDE。它和歌謠、抒情短歌同為當時義大利抒情詩中流行的體裁。當十四行詩傳入法﹑英﹑德﹑西諸國,並適應各國語言的特點,產生了不同的變體。而詩歌發展至現當代,已不在講究規範(因為現當代詩就是要打倒詩的規範),所以詩人可以隨意安排詩句段落,只要不超過14行,都可以當作十四行詩(一種仿冒嗎?詩人自陳仿冒一些傳統形式,試圖接近、體驗、印證一些什麼)。所以邢的十四行詩是sonnet亦非sonnet,那是詩人的擬真(一種復古?邢把此舉當作是形式和內容的顛覆,遂運用了後現代的概念把「顛覆」詮釋為「重複」或者如他所說的「仿冒」),是詩人給自己設下的一道題(一種對傳統詩體精神的延續?),將詩意控制在14行裡面,他隱藏了莫名意圖,目的是要我們讀到詩篇如何精彩。
輯一主要在自我定義,我們讀到詩人如何定義他的「愛恨與羞恥」,說明他的「不應該」和「愛總是」。此輯最好的作品勿庸質疑是〈故地有泥〉,乃詩人對待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的一份感恩,有種近鄉心怯的懷想。輯二打開視野,我們讀到詩人觀照四周環境的嬗變,看潮水的起落,風纏繞著腳的漫行,印度的sari像海水,都是他獨有的觀賞角度。到了山訓一輯,詩思有了高度,雖是進入山鎮受訓兩日所寫,卻可見到詩人的靜思,進一步探測內心的向度。例如「那煙霧,是一團/樹的吐氣」、「山在哭——人口/從大貝殼中排出」、「我感覺全身破碎,仿佛破碎的全身/是我的愛」,可惜後面幾首如〈是我〉、〈斷章:無奈〉、〈山外〉卻亂了分寸,思想脫序。換弦一輯主要寫物,語言上有意開創新格局,如「日月撞擊,互逐/如磁丸——巨物/的下體,啊/使我閉上眼睛,默默/忍受。腐朽的蘋果」(〈紅塵漸漸〉),外在與自我的懸殊比對,但又抓住了詩意的連貫,這種特別的處理在此輯內不難看到,但是整首詩的連續性仍有欠完滿,因為當形式先於內容,突顯了詩的語言卻容易丟失了主題(內涵)。不過我仍舊欽佩邢的大膽開創,寫出「如一枚斷裂的北斗在黑河漂浮/不曾離去不曾舀唱過任何一種完全」如此的句子,顯現其特有的美學觀,假以時日不難寫出純熟的個人風格。另外,〈我聽見茅草〉和〈燈〉都有不錯的表現。
短詩貴在靈光一閃,長詩貴在敘事結構,十四行詩不長不短,意象與意境的鋪成受限,敘事結構亦受箝於行數無法開展恢弘氣勢,更甭說把靈光拖沓在14行裡面分散閃射,這詩難寫,邢有意挑戰(是否能解釋古今西方詩人屢屢嘗試寫十四行詩的意圖呢?)。晚近德語詩人里爾克遺留下幾部經典的十四行詩集《時間之書》、《杜英諾悲歌》、《給奧菲斯的十四行詩》,倒是讓讀者在選讀著名的莎翁十四行詩之外有不一樣的美學感受。再拿邢詒旺這冊十四行詩集,讀者不妨參照比對不同世代的創作風格,或許可看出文學和思想演進上的歷史刻痕。
新生代詩人的口語化形式
爾後的輯裡,內容或觸及詩、詩人、政治、天災人禍和心情轉折等等生活書寫,邢有意無意地運用口語化的自由詩體(free verse),讓我們也能聽到他的另外一種「說話」方式。口語詩在新生代詩人的位置,正如中國新詩學者陳超所言:「(中國新生代詩人)在很短的時間裡「共時」親睹了一個相對主義、多元共生的現代世界文化景觀。在意識背景上,他們強調個體生命體驗高于任何形式的集體順役模式;在語言態度上,他們完成了語言在詩歌中目的性的轉換。……新生代詩的主脈之一「口語詩」卻更多地意識到,「你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個體生命,不要以「神明」自居(包括不要以英雄、家族父主及與權力話語相關的一切姿勢進入詩歌)。」(《中國先鋒詩歌論》,陳超,pg.5)這種情況在港台、馬新等新世代詩人(1971年以後出生)亦如此,盛行於90年代末尾至今,而成為新新世代詩人(1981年以後出生)的主要表現形式,從韻體詩到口語詩,這批年輕詩人潛意識運用平民化書寫,淡化歷史和文化,消解文化,切實地進入到現代詩的實驗,還原了人和詩存在的本真狀態。
大陸先鋒詩歌於90年代崛起,其中代表人物于堅、韓東、歐陽江河,以口語詩告別了上一代的朦朧派。晚近的朵漁、李紅旗、沈浩波,更是發起「下半身寫作」來回應中國的傳統詩歌界,引發大陸先鋒詩界民間立場和知識分子寫作的大論爭「盤峰論爭」。當代大陸先鋒詩派所提倡的,詩人首先是人,然後才能談得上詩;詩首先應該是一種返歸到平凡人世界的生命形式,然後才是文學。如此的論調盛囂直上,年輕創作者亦多有認同,不可否認的是形而上的崇高思維已經在找尋她形而下的肉身,並藉此肉身說出「自己的歷史」。
口語化書寫在新生代詩人之間迅速被接納,借助網際網絡的普及,電腦書寫的快速與文章發表的分行習慣,使得任何一段文字都先具備了詩歌的「模樣」,加上口語詩所確立的文學位置,造使一封電子郵件或廣告文案或分行文章都能解讀成為一首口語詩。詩歌(文學)創作已不知不覺下放到平民化水平,假使我記錄下某一人的講話內容,分行寫出就是一首詩,遂成「每一個人皆是詩人」(前衛藝術家波依斯曾提出「每個人都是藝術家」的觀點)。然而自覺有創作能力的寫詩人,為了跟「每個人皆是詩人」的人區別開來,趨向把生活化的口語轉換成個人主義的表徵,把自己獨見獨想大剌剌地直抒出來,不論是好的壞的,舉凡白日夢、無聊、日常活動、嗑藥、性都是他們喜歡書寫的題目,然後「巨細靡遺」(可以是逼真的虛構)的寫出(告白),私底下各自較勁誰的生活精采,誰的「詩」最勁爆,卻模糊了文學性與藝術性。
因此,文本不再存有被詮釋的意義,評論家不能再用文學理論(而是以文化研究的面向)去評價這些作品,因為創作者把自己無限放大,將他自己(生活的空間)直接投射進「詩」的模具內,這些文字的意義是直接指涉創作者的生活,不會有多餘的涵義,有的話也可能是評論者或讀者從自己心靈感受出來而非作者意欲表達的。如此說來,詩壇的存在就是來篩選與界定詩和非詩(他們又是如何去界定?),免得一概文字魚目混珠,把小說當作詩,把夢話當作詩,把廣告當作詩。所以,年輕詩人屢屢想打破詩壇的獨霸與逃脫前輩的陰影,卻因為不加思索地接受過于開廣的藝術形式而賞了自己一道耳光,登上的文學道路馬上又打了包票退回原點。
在此,我並不否定口語詩具有文學性和藝術性,端看它所處的文學歷史背景及其發生的緣由;藝術形式和美學理論不是憑空冒出,它們一定和所處世代與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如果硬生生借用外來的創作形式,就像只吃到好味道卻不知道吃的是什麼東西,永遠只能說好,卻不知道好在哪裡。新新世代的詩人須借鏡於此,開創屬於自己那一代的創作風格,讓文學得以往前行走而不是原地踏步,更不能對外來種照單全收。
繾綣戀歌
當「琥珀把詩人定位/成為時間的飾物」,我們讀到詩人的長篇巨構。〈一個青年病患家的畫像〉題目改自喬依斯自傳體小說《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全篇分作四首詩來處理,長短不一,對生命和死亡、存在與消長進行一番審視,有別於前部十四行詩的「淺嚐即止」,他不急不徐的經營意境,在韻律節奏下了功夫,斷句也恰到好處,讓人讀到生命的細細長流,品味再三。不過〈戀歌〉更顯成熟,不論詩藝和內容上,邢都運行自如,細微的觀察與唯美的意象轉換是這首詩的成功之處。在這首長詩裡,邢不再使用雲、雨、雷、風的意象,他進入到自我的思維空間,譜出「如情人的齒痕輕輕印在/記憶的嘴唇?起初是驚恐/甚至震怒,然後汁液流出/從那果實的缺口,我們品嘗到了/自己所無法開啟的」(〈嬰孩一〉),語言新穎,思想沉著。諸如此類的精采篇章俯拾皆是,請接下去讀:「回歸靜默。再一次,你的甦醒/像一隻貓咪信步來到郊外/使斑斕的花蝶面臨斑斕的扑/滅。花蝶,部落,我們都活在/一瓣,一葉或一翼的某一點上」(〈嬰孩二〉)。又如他描寫生命與死亡的關係,成熟中透露的慧黠:「那些我們稱之為經驗的屍體/其實和我們一樣,是漂浮/也是固定的:你邁向死亡/帶著歡欣和恐懼像郊游的貓/撲滅:我們是你斑斕的夢」(〈嬰孩二〉)。如此說來,〈一個青年病患家的畫像〉要算作是〈戀歌〉的練習發聲之作,〈戀歌〉的結構完整,情感連貫,意境連續,也不再炫技(詩人在此已掌握詩的技藝),我覺得是本詩集最精采的作品了。
如果真要挑剔,很明顯的詩人的耐力不足,寫長篇韻體詩尤其考人耐力。邢在這兩首長詩裡數度以()內的自我呢喃為詩寫的瓶頸開解,或以反复、排比的口語來發洩靈思的枯竭,如果把它當作詩人的風格化語言未免牽強,一首長詩最忌諱的就是「暴走」的奇想(或因受困的思想而引發),當詩人按壓不下來時,通篇辛苦建構的語言風格就會出現不協調的景觀而毀於一旦。如果邢能通過這項考驗,修行得道,以平常心看待,便進入到另一層詩歌的狀態──所謂生活與藝術的對話,詩藝與思想的融合,最終將詩和人結合在一起。
零度的風景──詩歌的純粹
無疑,這本詩集讓我們讀到詩人正在修行自我,他日成為金剛不壞之身。不管是仿冒或者擬真,那些都只是詩歌/美的表皮(所以才有那麼多流行文化)。詩人在自序中寫道:「寫詩一段時間,難免會搜尋起詩的本體、原因、可能、目的,及其他。」我迫切期待詩人那種強大的自覺力量最終衝破文字框框的結果,那不再是「暴走」而是「破繭而出」,或者用被動的說法「水滴石穿」更為貼切。當文學被衝破了,是否意味著詩歌的宿命,即詞的流亡(北島語)。那時候,詩會是這樣的風景呢──
是鷂鷹教會歌聲游泳
是歌聲追逐那最初的風
我們交換歡樂的碎片
從不同的方向進入家庭
是父親確認了黑暗
是黑暗通向經典的閃電
哭泣之門砰然關閉
回聲在追趕它的叫喊
是筆在絕望中開花
是花反抗著必然的旅程
是愛的光線醒來
照亮零度以上的風景 (〈零度以上的風景〉,北島)
還是其它?我們屏息且拭目以待。
(全文刊登)
預告:從門縫裡引進一道光
──談陳燕棣的詩作〈光〉
《字花》2-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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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宗翰 台灣佛光大學文學系博士候選人‧玄奘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寫詩,讀詩,評詩,玩詩。關於詩,還有什麼愛詩人不可不知?關於交流,不可不知詩社與詩刊;關於閱讀,不可不知詩人的網站;關於投稿,不可不知全國或區域性文學獎。
詩社是情感或理念結合下形成的團體,詩刊則為詩社同仁執編與發聲的園地。台灣詩壇也曾出現過極少數「非同仁詩刊」,可惜壽命不長且影響有限。晚近台灣同仁詩刊對外稿的態度都相當開放,就算面對其他詩社的要角來稿也少有門戶之見,自認有滿腔詩血亟待發表的文學青年大可一試。坊間報紙副刊在讀者數量上雖壓倒性地遠遠勝過詩刊,但副刊編者為顧及多數讀者偏愛娛樂性較強的「中額」(middle-brow)之作,對前衛詩篇往往避之唯恐不及。詩刊的讀者卻是另一種人——自認也甘於是「小眾」、對主導文化裡的中產作品基調深感不滿、對另類手法與實驗企圖懷有期待——故樂於擁抱各式各樣前衛詩篇。詩社與詩刊讓這群「小眾」有機會聚在一起共同取暖、交流詩心。據張默《台灣現代詩編目(一九四九~一九九五)》書末所載,台灣「當代中文新詩期刊」凡十四種,既有老字號的《現代詩》與《創世紀》,也有甫創刊的《植物園》及《雙子星》。十年過去了,《植物園》、《雙子星》早已夭折,連最具歷史象徵意義、曾領導戰後新詩走向的《現代詩》都再度吹起熄燈號(按:紀弦主編的《現代詩》出版至第四十五期後停刊,梅新等人自一九八二年起復刊《現代詩》,現亦停止出版)。今日詩壇最有活力、最具代表性的幾份刊物如下:
一.《台灣詩學》:
一九九二年創刊迄今未曾間斷,自四十期後增加新詩評論質量,改名為《台灣詩學學刊》。成員多具學院派色彩,既能寫詩亦能論詩,可說聚集了中生代最銳利的幾枝健筆。該刊歷任主編白靈、蕭蕭、鄭慧如皆長於策劃,從早期之「大陸的台灣詩學」到晚近「現代詩與現代性」,每期專輯皆頗為可觀並引起不少討論。值得一提的是,該刊在網路上成立了「吹鼓吹詩論壇」,實施投稿與論壇合一制,凡網路投稿必經多次篩選後方予刊出,同仁並會針對獲刊作品撰寫評析。此一設計有效結合了網路與平面媒體資源,對獲得刊出機會的年輕詩人亦深具鼓勵與指正作用。
二.《現在詩》:
二00二年創刊,由夏宇、鴻鴻、阿翁、零雨輪流主編,每一期的主題或設計都讓人充滿驚奇:刻意穿孔、必須一頁頁撕開來讀的第一期;全身粉紅、貫徹「來稿必登」理念的第二期;聲稱編選原則是「絕對主觀」的第三期;還有預定今年底出版的第四期「行動詩學」……。標榜「現,就是行動/在,就是發生/詩,就是詩」的《現在詩》,每期出刊都宛若一件觀念藝術的誕生。
三.《壹詩歌》:
二00三年六月由可樂王、木焱等青年作家創辦的《壹詩歌》,不時可見詩歌、圖像與音樂三者的跨界色彩。閱讀這份由寶瓶文化支持的「獨立文學雜誌」,會覺得封面與內頁照片讓此書貌似時尚刊物,在華麗的包裝下卻又潛藏許多年輕詩人大膽的詩創意。雖然編輯群在生理年齡上至少差距一代(十歲),《現在詩》及《壹詩歌》卻同樣具有前衛色彩,也都似乎有意告別傳統老牌詩刊的菁英傾向。這兩份新興刊物無疑是指向世俗與庶民的——但願這個俗世能容得下他們,以及他們內在的革命意圖。
四.《創世紀》:
一九五四年面世的老牌詩刊,其間曾短暫休刊,復刊後更見精猛。去年秋天歡度五十周年,出版了一冊厚達四四0頁的紀念號,堪稱台灣詩刊史上最大規模的製作。《創世紀》致力於詩創作水準之提升,亦儘量提供最多篇幅來刊登詩作;相形之下評論部分稍弱,擅於長論的同仁張漢良與葉維廉惜墨如金,幸有簡政珍、游喚等學院出身作家勉力支撐。雖為同仁刊物,但《創世紀》園地還是相當公開,無論對大陸來稿或台灣未成名年輕詩人都相當友善。在外稿無虞、同仁創作又一向質量兼具的情況下,《創世紀》比較大的問題或許就在成員新血不足、年齡偏高了。
五.《笠》:
同為老牌詩刊,創立於一九六四年的《笠》在補充新血這方面比較積極,晚近加入的幾位「六年級」詩人在創作上已有不錯成績。《笠》的編輯策略較趨保守,但在對外交流與文獻翻譯上一直很有貢獻。從前人們常認為《創世紀》與《笠》一為外省軍旅詩人的集結、一為本土派詩人的團體;其實這只是早期成員的身分色彩,而非今日他們選詩及刊詩的標準。維持園地開放、容納年輕異音,正是這些老牌詩刊值得敬重之處。
六.《藍星詩學》:
前身也是老牌詩刊的《藍星詩學》,由淡江大學中文系負責支援編印工作,該系教授趙衛民擔任總編輯。《藍星詩學》重新集合了幾位「藍星」詩社大老與中生代詩人,每期皆規劃同仁特輯為其鮮明標誌與特色。所幸這樣的編輯策略,尚不至對外稿產生太多排擠效應。惟創刊於一九九九年的《藍星詩學》(季刊)自二00四年新春號後迄今仍未見新刊,前景令人憂心。
七.《乾坤詩刊》:
自一九九七年創刊以來一直穩定出版面世的《乾坤》,是詩壇唯一一份同時刊登古典詩詞與現代詩篇的刊物。近幾年該刊編輯群普遍年輕化,在編排及封面設計上蓄意革新,並與金石堂書店合辦「詩生活講座」弘揚詩教,用心與成績值得肯定。
八.《當代詩學》:
二00五年四月創刊的《當代詩學》並非詩刊,而是台灣第一份純粹「詩學研究」刊物,只登詩論、不刊詩作。《當代詩學》由揚智文化與國北市台文所合辦,第一期為「兩岸詩學專號」,第二期則預定推出「台灣當代十大詩人專號」,並將辦理十大詩人選舉。新生報到,前途難卜。
對網路世代來說,詩人網站是他們認識詩最好的地方。誰說老人不飆網?資深詩人向明與張默可都有「個人新聞台」!中生代詩人則更進一步發展數位詩,從蘇紹連的「Flash超文學」(http://myweb.hinet.net/home2/poetry/flashpoem/index.html)、須文蔚的「觸電新詩網」(http://dcc.ndhu.edu.tw/poem/index01.htm)、白靈的「象天堂」(http://www.ntut.edu.tw/~thchuang/e/index.htm)、向陽的「台灣網路詩實驗室」(http://home.kimo.com.tw/poettaiwan/)上都可以找到許多數位詩創作。至於時下最受人矚目的部落格(Blog)則是年輕一輩詩人的最愛,從「台灣網路詩人部落格聯盟」(http://blog.yam.com/taiwan_poem)可以連結到近百戶詩人部落格:阿鈍、鯨向海、紀小樣、楊佳嫻、kama、曾琮琇……。值得注意的是,年輕詩人中擅長以Flash或Java創作者似不多見,反倒是中生代詩人在這方面功力深厚。此外,不可不提以會員論壇形式經營有成的「吹鼓吹詩論壇」(http://www.taiwanpoetry.com/forum/index.php)。這個由米羅‧卡索(蘇紹連)負責維持的網站,兩年內聚集了兩千多位註冊會員、共計發表超過兩萬篇文章,論影響力與活力絕對不在其平面傳媒母體《台灣詩學》之下。
對喜歡詩創作的人來說,文學獎既是誘惑,也是刺激自己進步的動力。台灣各式大小文學獎眾多,且除了少數區域性文學獎會限制作者需有該地戶籍(或需以該地風土民情為題材),一般都是對外開放的。這也讓台灣詩人有機會跟新馬、港澳及中國大陸華文作家一較高下。全國性的文學獎多由大報副刊主辦,如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自由時報新設的林榮三文學獎;區域性文學獎則有台中市大墩文學獎、苗栗縣夢花文學獎等。以往因為獎金數與受關注度皆相差懸殊,有些讀者或創作者遂對區域性文學獎懷有偏見,甚至連帶輕蔑起得獎者來;殊不知區域性文學獎中臥虎藏龍,豈有小覷之理?至於有志進攻海外者,已舉辦過兩屆的「彭邦楨詩獎」也是不錯的選擇。其實,寫詩得獎或不得獎都是偶然,讀一首好詩、寫一首(壞?)詩才是必然,最最過癮的必然啊。
(原刊於2005年9月7日,自由時報‧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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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國籍詩人來到地球找尋食物,逐漸消瘦中。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