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彭亨州是馬來半島最大的一個州，總面積是3萬5千9百60平方公哩。其面向東海岸的海岸線則有208公哩。州內有一條馬來半島最長的河－－彭亨河Sungai Pahang，以及馬來半島最高的山──大漢山Gunung Tahan。

那是一條像印度拉茶的大河，傍著我們晨暈的車子
在僻靜的內陸與整齊的防風林之間逆流而上。
自凝視的滾滾河水抽出一條接一條的光絲，
乘舢舨的馬來少年牽引至岸上做生計的亞答屋。

馬來少年串起晨早新鮮的魚獲——透紅肚皮的巴丁魚，
像潤紅臉頰的馬來姑娘煮食玉米一樣美麗。
她住在岸邊的高腳屋，孩童光著腳丫在屋前打陀螺，
飬養的羊和水牛反芻陽光的美味嫩草。

近午，藍天的爐火烤曬赤道大地，
黃螞蟻聚集它的族裔，辛勤搬運文明的足跡。
疾駛的卡車搖曳芒草如少年髮鬢，
卸下那等待許久的瓦斯、糧食、希望與消息。

我們緩速前行，木槿沿河綻放，綠道沾染幾許紅潮。
我墜入友族情戀的浪漫遐想，馬來男子吟唱
彭亨鄉音的古老歌謠，大河傍著的蜿蜓長途，
拐彎處輕觸高亢的尾音，襯著棕榈與膠林交錯的神韻。

離開大河深處，一個故鄉叫Kampung Cinta Manis。
映照墨色車窗的光禿山坡，在巨輪的聲聲怪吼下
哀歌，一批外勞動用鐵鍬搶走了鳥獸的巢，在山腰
山谷築起千遍一律的空箱，填裝漂泊的靈魂。

晚上，山谷的昆蟲和月光會來寄宿，回顧
從前共有的理想——同屬於赤道半島的體溫和心腸。
白天，當酣睡中的山嵐被煦陽傾注而氳開，
萬物跟隨了光芒，蒸騰至我們達不到的縹緲。

我們終將返回那座輝煌的城市，
計算文明的代價──兩根擎天巨柱的噸數？
驗證理想的真假──兌現一個靈魂的斤兩？
逆流在嶙峋的鋼骨叢林與富貴繁華的氣流中……

一條記憶中像印度拉茶的彭亨河
載浮了我們睡夢的旅程，遠離喧囂的大都會。
聽說大河容易氾濫，乾涸後河床爬滿青草，蟲鳥
歸來，我的內心忽然有了被流水輕撫的感動。

[ 點閱次數：8919 ]

請來諦聽
這一把寧靜

羽绒之微颤
是因為聽到

純白的舞蹈
沿著螺貝兜轉

情慾的花芯
繁衍未來星象

雲漂流自他方
在這裡沉降

騷動的原子
大自然的靈光

像稚童
肆意塗鴉玩耍

天地攜雨滴歌唱
湖水不再憂傷

一支純白的小號
催眠了整座山

整座山
排山倒海的　白

整個天堂
充滿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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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赫以三首詩回應木焱的三首詩。

馬克．杯子
Sun May 30 09:55:08 1999 木焱

杯子叫馬克
他以優人的身段，深赭的膚色觸動了J的目光
一個馬克杯還經得起觀眾雙手的蹂躪，要十分堅強面對
每一個有心人無心泄放的唾液。口水惡臭難受。
他知道。所以要求服務員特別加上彩色蝴蝶結加上香水卡片
加上掛號，[ 這是馬克和我相遇前的命運 ]

馬克之前，我失過戀，一次像白開水的愛情
叫我容易隱藏於晴天白雲中，嬉戲
一種我很不善長的追逐。還有化妝。
我不瞭解若是裝扮成烏雲卻不下雨，
若是裝扮成自己卻不
屬於自己……

我順時針的憂傷渴望高溫的胸膛
嘗試刮起濃重的罪惡，順勢把心事吹走
我故意不像以前的風煽動寂寞的冰冷
我很冷靜底趨前，很冷靜底退後
中間的部份，馬克說，
留給他來填補

馬克來了以後，我的生活是一包包即沖麥片
那種情愫，馬克說，只有他能夠給我
我知道。如果夜晚到來
那種懼怕的心理再次飢渴
那種黑咖啡不慎淤濁稿紙的不安中
我們一起醒著

早上，我喝透明潔淨不生鏽無味無臭可以蒸發的水
牙膏的薄荷清香令我比較清醒
然後，馬克醒來，他先吻遍我的嘴唇，才讓我問候
他，昨晚孤伶伶站在無亮的燈柱下等待沒有出現的等待
一個人斜靠在一根繼續下降的匙子
瞪視窗外欠他一輩子的夜色

我總是先把杯子燙過。總是
走在夜晚的前端站在飲水機旁喝水
總是用熱水燙傷杯底
再濾過冷水叫醒。總是
我總是來回汲水
往生命的源泉

J在信中說，
他送我的那支杯子不幸在亞細亞的天空中自殺了
屍體殘骸還躺在他的桌上。
他說會找醫生複製一個叫馬克的杯子。
叫我先別把生命解凍
最後，祝我生日快樂

馬克杯的性格分析
20050414許赫

杯子說的話充滿消極的味道。特別介意理想型。並且不可自拔地扮演他們。罐啤酒喝開水品高山茶嚐威士忌。從有感覺開始就生活在一個。貶抑身份與控制自我行動的文化脈絡底下。不善於表達複雜的感情。時常答非所問。不能停止去想那個不存在的問題。為什麼總是感覺到虛偽？

她們以身體交換這首詩
Wed Jun 23 13:29:36 1999木焱

雨滴把你壓矮了
你很想長高哪
很 想再長高
頂起報紙的下巴
頂 痛世界新聞的眼睛
痛得鼻子留出血
你知道科索夫嗎
那裡的人讀著這樣的報紙
每天擦血
每天

在大災難的日子裡
20080602許赫

今天的晚報又擰出三斤的血，報紙很濕黏沾到哪裡都是一片血污。新聞頻道夾雜著高亢的嗓音滿溢出大量濃稠的血液，從客廳往四處橫流，餐廳、臥室都成了血污氾濫的下游。隨意走動的時候，就會把浴室、廚房、工作間踩得到處都是血腳印。第一天那種清洗到天亮的執著徹底打垮了上班族小夫妻，我們都窩在沙發上不下來，任由血污弄髒地毯和桌巾。父親說讓他看罵來罵去的鄉土劇吧，這樣電視機就不會一直流血了。我們不能停止地關心遠方大災難的消息，可能是太過憂慮了，沉重的嘆息都會在地上摔出一灘一灘細碎的炭塊。
早報仍舊很濕黏，沾得西裝外套血紅一片。辦公室裡的同事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悽慘神情。我們仍用耳機透過網路新聞頻道持續關心災情，顏色鮮豔的血液從耳垂往下流，先是鬢角，然後臉頰，流向下頷，流過前頸，流入衣領，經過鎖骨，把胸前衣襟染成碎花形狀的粉紅色。我們幾乎無瑕理會，繼續忙碌地工作，只在有血偶爾滴落桌面時，會簡單擦拭一下，畢竟維持公文的整潔仍是上班族的基本禮貌。有一些空檔我們會討論一些可靠的捐助管道，然後又被忙碌淹沒。
有一天回到家裡看見妻子開始整理灑掃，我們用小刀刮除地上凝結的血塊，用抹布和清潔劑一吋一吋擦拭地板與牆上暗紅色的污垢。在清掃將近尾聲的清晨時刻，我問妻子今天為什麼又開始整理家裡？她淡淡的說可能是因為又發生了大醜聞，電視機已經不再流血了。

甘榜不見了
有人部落 | 07年1月24日 傍晚7點17分木焱

一年後
天氣照常預報
午後大雷雨
我走在人行天橋
經過底下甘榜
不聞小孩歡笑
木屋靜悄悄

一張貼在巴士站的
徵聘廣告
缺角飄飄如羽毛
巴戈鳥呀
大概都去了上面的地址
工作
而忘了飛翔

後記：２００３年８月，我為新山八哩半一處傍河的低窪地甘榜寫了一首詩，刊登於十月十九日的文藝春秋。事隔一年，我又由台返馬，甘榜誘發我為它再賦詩一首。兩個星期後，和方路等人直涼之旅回來，驚見甘榜全數被政府派來的怪手拆毀；如今雨季一來，四處飄散著木板鋅片，偶然間撿起一個破掉的小布偶以為憑弔驟逝的風景（鄉土）。

芳蘭國小東牆早晨的寫生作業
20040915許赫

沒有陽光的早晨
你在違建社區的矮房子裡未醒
總是盼望著要有一場大雨
一場大雨要能夠沖毀校園
整個東牆倒塌的壯觀場面一再地
一再地從你賴床的夢境滿溢出來

違建社區整個遷散以後
東牆的側門就功成身退關閉生鏽起來
生鏽的還有小溜冰場的鐵欄杆
還有五年乙班釘的松鼠小屋還有
拉單槓沙坑旁邊明義兒子的沙球加工場

因為羊蹄甲的花始終不夠鮮豔
因為橡樹憨厚的葉子太積灰塵顯得舊
因為白千層的樹幹看上去就是髒
因為風一大垂柳就老愛掉葉子
因為這年度的經費又沒花完
東牆邊，這次要排排站胖墩墩的酒瓶椰子

在整面牆還是鏤空的鐵欄杆的年歲裡
牆外花很長的時間荒蕪
雜草叢生一下雨就爬
滿小徑流
然後是匯聚成的小水窪
然後是小朋友的踩水遊戲
然後是一條人行道
然後鋪成紅磚道又沒有鋪又鋪成灰色又鋪上導盲磚
又沒有鋪又有鋪又沒有又有又沒又
圍起來挖開準備要鋪

沒有陽光的早晨
大雨沒有來來的是市政府的工程車
拆掉了賣蛋餅早點和科學麵的整條街
然後剩下褪了色的工程鐵皮停
滿了學校老師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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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跟你睡，台北
把濕掉的外衣脫下
天亮以後
它自然會乾

我跟你睡，因為
路上行人對我陌生
捕捉不到一張熟悉的臉孔
你說的寂寞，我懂

我不是因為慾望而來
樹葉不為晶瑩的雨漬而來
火焰照亮一切被注視的
你知道意義的深沉
速度中彼此變換了姿勢

今夜屬於雨的台北
誰將拎走誰回去睡
夢的真實在杯口徘徊
啊!溫度
懷抱之後我們該冷藏
永遠的感動

甚麼也別說,親愛
在這裡,接吻是最好的告白
吻別後的台北又將晴朗

友情連結:有何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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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果汁機裡形成
流體是酸澀的

在不去皮的護照本子
肅裝的巫文飛躍過

無法斷句之長堤
愈往南晚霞愈苦

誰能拿出自己的骨頭算命
誰跟隨烏鴉的陣列蹀躞
誰的迷宮內死了一隻蝴蝶

[ 點閱次數：8574 ]

１
　　2007年4月，遠在南方邊陲的外婆患了肺炎，入新山中央醫院。我旋即向公司請了七天長假，週五下了班，回家收拾行李，搭隔天清晨的國泰航空，經香港飛往新加坡，再越過新柔長堤入境馬來西亞。

　　這趟行程，決定得倉卒，因為外婆已被醫生判了「死刑」，陷入昏迷後給帶回家。家人都守候在旁渴望奇蹟出現，我急著回去想要喚醒她老人家，心想：外婆，今年我還沒向您拜年呢。

　　當初接到母親的電話時，她已掩飾不住悲傷，語帶哽咽地試問我能不能回家一趟。我說不確定能不能請到假，因為研發工作沒有絲毫進展。在這之前，母親跟我報告過外婆的腳腫至不良于行，整日只得躺在客廳裡的沙發上，連洗碗的活兒也交託給外公去做。外婆身體逐漸消瘦，更不時嚷嚷著自己活不久了。我讓母親帶她去專科醫院看病，可是他們推說看過很多醫生，都說那是老人病，醫治不好的，只能靠吃藥控制病況。

　　老人病，人老了常會生的病，他們這麼說，醫生也這麼安慰著他們。

２
　　由於家中兄弟姐妹多，父母親在外工作無暇照顧，我在六歲時就坐上外公的金龜車離開了八里半新村，寄養在外公外婆淡杯的家，在附近的華文小學唸書。

　　外婆的廚藝很好，滷的肥肉好香，我最愛吃她炒的醬油薑絲肉羹和地瓜葉。老人家愛吃醃漬類食物如鹹菜、鹹魚、鹹鴨蛋，我也跟著吃，配起稀飯最是美味。外婆常為我沖涼洗澡，然後在我身上灑下香香白白的爽身粉，我會假裝嬰孩窩在外婆懷裡要喝奶。停電時，外婆抱著我唱起家鄉的歌謠，在黃昏中等候外公從工廠下班回來。

　　那時候晚上幾無娛樂，電視節目僅播放到晚間十點為止，頻道亦少，記得有一部電視連續劇是外婆最喜歡看的，敘述大陸新客南來打拼，後來遇上日本皇軍殖民三年零八個月的艱苦故事，《霧鎖南洋》。其它時候，外公吹吹口哨，拉拉二胡，外婆躺在沙發上讓我給她搥背抓癢。經常，她說起同她一樣自大陸福建遷來南洋的同鄉，我一一記取那些嬸啊婆啊阿伯的稱呼。當她們聚在一塊兒聊起家鄉的故事，好似昨天才離開唐山老家，當時年幼的我自是不知她們所談為何處，唐山在哪裡？

　　記憶最深的一次，童言無忌的我對著外婆說，外婆死了最好，如果外婆死了我就可以馬上搬回八里半新村的家和父母同住。她每回跟親友說起那時候的我，總要算上這筆舊帳，投訴我的小聰明假厲害，邊說邊笑。

３
　　炎熱的正午，抵達新加坡，我拖著行李搭地下鐵，在克蘭芝站轉乘巴士渡過新柔長堤，擠進一群馬來同胞之中通過海關。一步出新山市關卡，便看到父親和姐姐，父親急促地說今天中午外婆突然醒轉，而且說胸口悶得難耐，叫外公無論如何要帶她去「廣播電台」醫院看醫生。其實那是馬來西亞廣播電台RTM附近的一所專科醫院，老人家就那麼叫慣了。然後便電召救護車，把外婆送了過去。

　　甫踏入國門，我們就直奔醫院。

　　外婆被安置在加護病房，再度陷入昏迷。我從白色床單上好不容易才找出她的身體輪廓，幾近凹陷下去的身軀，只有擺在床單上面的手還略顯些力氣，偶爾能拂一拂胸口搔搔癢，或把我們慰安的手推開；其它部位就任其平躺在病床上，像一張影子似有似無地在陽光斜照的病房裡飄蕩投影。我們安靜地注視著她，她在氧氣罩內呼吸，心律儀器嘀嘀嘀的叫；我安靜地注視她，她還是沒醒。

　　那天晚上，母親、阿姨和表弟輪流在醫院看顧外婆。我和父親開車回「苦來齋」，那是我以前在寬中古來分校任教時的住所。家裡已經好久沒人清掃，庭廊上盡是落葉塵埃，夾雜一張張從外飛擲進來的放貸卡片和霸級市場的宣傳單。家中擺設稍微更動，我的腳踏車自飯廳移往儲藏室，赴台前留下的一包快熟麵和半條巧克力都還在，書櫃裡的書籍蒙上熱帶島國的灰塵而已。

　　等我整理好行李，父親已經在沙發上睡著，大抵是這幾天為外婆的病況奔波下來疲累了。後來那幾天他老愛跟著我，可能是太想念我這個結了婚不久即離開他到台灣定居的兒子，時時刻刻想要抓緊機會多看一眼，多陪一會兒，好像我才剛從母胎裡鑽出來，心急搶著要抱。

４
　　第二天下午，醫生來為外婆插管，要把肺部積水導流出來。手術前她一度睜開眼，母親很激動，靠向外婆的耳朵喊叫：阿母啊，志遠回來看你了，志遠從台灣回來看你了。母親把我拉到她身邊，外婆看到了，我卻不知道要如何反應，我不能哭，要告訴外婆活下去的理由嗎？活下去，要活下去的。此時此刻，我看見外婆眼角流出一行淚水，罩著呼吸器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起來，外婆不能自己地哭了，她能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況，要再爬起來希望渺茫，她無能為力，她已說不出話來。我用大拇指輕輕擦乾她眼角的淚水，自己眼眶也濕潤了。母親用棉花沾了些許水讓外婆吮吸，她深深打了哈欠便陷入昏睡。

　　經過幾天的搶救，外婆的脈博數仍然攀高不下，心臟恐難負荷。主治醫生說已經盡力搶救，要我們有心理準備，建議帶回家等待壽終。出院後，大家仍執意給外婆戴上氧氣罩，在客廳鋪了一張床褥讓她躺下，母親和阿姨輪流給她翻身擦汗，趨向外婆耳邊叫喚著她，醒來，醒來。外婆一度微顫嘴角好像要說什麼，母親把耳朵貼近那凹陷如一口深井的嘴巴還是聽不清，她幾乎用很大的力氣，全身抖動著講出兩句話就嘎然而止，然後嘴巴再度變成泵浦似的進行吸氣與呼氣的上下抽動。

　　夜半三點，外婆關閉了她的泵浦，咽下最後一口氣走了，母親說是外婆把財富留給後代子孫，連一餐都沒吃就離開人世。

　　大家不敢驚擾休息中的外公，小聲哭，打電話請殯葬社來設置靈堂。母親和阿姨在為外婆穿上壽衣時，一灘血水從胸部的插管孔流出來，趕緊用紗布堵住那個破漏的皮囊。我從家裡趕到，外婆已經平整躺在棺木中，長眠。

　　外婆，今年我還沒向您拜年呢……

５
　　我回想起小時候對外婆說過如果她死了，我就可以回家和父母同住，原來外婆一直記住，否則她怎麼會以此來召喚我的歸來呢？召喚我回到兒時的住處，彷彿小時候我洗完澡光溜溜在客廳跑跳，彷彿我和外婆合力將椅套脫下來清洗，彷彿外婆為我穿校服買早餐送我上學，一切恍如昨日，歷歷在目。

　　外婆不僅召喚我，還召喚了所有人。隔天，親友們都聚集起來，在棺木旁燒紙錢的是二舅的一對女兒，大的已在國中教書，小的還在唸高中；在客廳摺金銀寶的是三舅媽、大姨、大表姐、母親、表弟們。在治喪的涼棚下，坐著二姨丈、二舅和大姨的兒女正在閒談。大舅在院子裡抽菸，小表弟坐在門口負責收奠儀白金，外公出來叫他進去吃飯。居住在新加坡的表哥表姊坐計程車才剛到，那幾位跟外婆熟識的老親也相繼來弔唁，在我們這群後生面前談起年輕往事。

　　大家因為某個同喜慶節日一樣重要的日子再度聚首，場面多麼盛大莊重，而悲情中帶點童年記憶的溫馨。我一直想召集大家來拍一張全體照，但是這應該是過農曆年才會做的事，那時大家都笑嘻嘻地來向外公外婆拜年，我也要拿著椪柑向外婆說：新年快樂，大吉大利，紅包一個來。

　　如今，我僅能憑記憶為她照最後的相，讓她在我腦海裡一直保留小時候我依偎在她懷抱的模樣了。

６
　　停柩五天後就要蓋棺出殯，送她老人家去陰間的家。未來得及送外婆最後一程，我即要返回台灣。父親開車送我到新山關卡，母親拉著我的行李箱，妹妹提著我的筆記型電腦，一直步行到出境大廳，我們三人幾乎快要堵住通關的旅客。我要母親把行李交給我，不能再送了，再過去就得出示護照，回家吧。車子暫停在路旁，父親只得留在車內沒跟來，我遠遠地望向他揮揮手，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臨走前我要他今年秋一定要來台灣玩，我有好幾天的連續假期。

　　過境新加坡時遇見邦尼，我們曾經是寬柔中學的同事，他教文史科，我教生物和化學。他正要前往獅城上課，目前是南京大學附設在新加坡的中文系碩士生，沒想到彼此巧遇上，還變成相互送行。在新國境內，我們顯然是過客，我的目的地是台灣，他的是文化中國。在地鐵上，我們即又碰面，卻正要離開，多麼弔詭。

　　邦尼先到站，我們沒有握手話別，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逐漸隱沒在週末假日的人潮中，再看回自己的掌心，我曾經努力想要收藏許多人的味道──外婆、外公、父親、母親、妻子和姐妹兄弟的，可惜，馨香手中故。在未來的陌生途徑裡，那些熟悉的馨香可會勾起美好的回憶，讓我擁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還是召喚我回家的路途？

　　我們彼此沉落在距離的愛裡，我的手或許握不住他們的身影，但意識留在他們心中，永遠徜徉在長堤彼岸。

[ 點閱次數：9505 ]

誤解
【聯合報╱楊雨樵】


我不曾談過戀愛
只有一次
夜吹熄我的眼

只憑嘴唇和手指尖
我以為再也不用看到世界

【2008/08/14 聯合報】@ http://udn.com/

一個女孩的煩懼

【聯合報╱林書帆（台中市私立曉明女中三年級)】
台積電青年文學獎詩組優秀獎

我走進校門迎面撞上憂鬱
想勇退卻又
卡在
星期一的銳利中間
剃刀色的鹹充斥鼻息

我掙扎地習慣白天
但腸子打結
而疼痛攻城掠地
這是一場
事先導演好的戲
叛逃者無所遁形
Bleeding這字就有潺潺的腥
柔軟的誰被粗礪的日子犁行

是夜
而我睡得不安心
太過寂靜
櫃子的腳有影
會慢慢低吟
誰知道　　床底下
有沒有閃閃發亮的眼睛？

誰知道　　被子外
有沒有噩夢
垂下的觸鬚？
寂靜在暗夜裡文火慢滾
我的啜泣怕引來狼蛇
但是啊　　豬小弟
我的心沒有磚瓦堅硬
獨自入睡不是　　我的才能之一

守宮終於輕啼
她說
妳的眼淚不鹹，是不是因為
不夠傷心？

【2008/08/17 聯合報】@ http://udn.com/

[ 點閱次數：9333 ]

有人說
詩人要關心社會
寫政治的詩
我想，在這個年頭
詩人最好少開尊口
　　　　　　　　　　　　～～游川〈詩人〉

吶喊

那人站在橋頭
背對著其他人
發瘋似的喊
喊向誰
趕快將前方的路
畫出來
好讓他的影子
能比他的身子
早到達
那生命意義的終點
那畫家孟克的筆尖

當你死後

我書寫你，詩人
在你死後，用詩記錄
我們的不遇，用詩歌詠
我們的不幸，你知道的
身為詩人的不幸，你知道的
身為男子的沉溺，不是一言兩語
說得盡

我書寫你，詩人
在你死後，我在台北某個陰沉的角落
穿著你熱血的外衣
打擊你圓鼓鼓的肚皮
看你三言兩語道盡人生冷暖
看你信手拈來就是一剪冷梅
不！是你日夜呵護的一朵Sakura

中國茶

這是家鄉的土
這是家鄉的月
這是家鄉的汗水
這是家鄉的故人

來來，喝一杯
回到歷史的娘胎

來來，酌一口
浸身千年的羊水

來來，聞一聞
夢中的那個家鄉

五百萬張口

五百萬張口
繫在誰底頭？

如此而已

沒有工作如此而已
沒有菸抽如此而已
沒有家歸如此而已
沒有溫暖如此而已

沒有錢財如此而已
沒有酒喝如此而已
沒有女人如此而已
沒有後代如此而已

沒有青春如此而已
沒有同伴如此而已
沒有回憶如此而已
寫甚麼鳥詩如此而已

生活，而已
繁衍，而已
他媽的，如此而已

一朵花

摘一朵路邊的野花
送給妻
妻說：為何折殺一個美麗生命
把花別在我的耳朵
我聽到花兒在風中的心聲
我知道妻亦要我知道她的
從此不再採摘花兒
到她的心中春耕播種
讓愛苗重新長出
綠滿她心田

國家圖書館外的廣場

圖書館外的廣場，另一種
主義正在鞭笞上一代的權力

館內的學生
正在和歷史調情

一邊穿著中式的注音
一邊脫下帶「中」的詞語

如果再脫下去
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拼

為了「台」而去「中」
為了「獨」而去「統」

結果我們少學兩個中文字
結果我們忘了老祖宗

窗

外頭是一盤餘暉斜陽
地上車輛趕緊帶回溫飽
遠山已經放下門閂
用冷氣驅趕參禪的登山腳

我居住的大樓走廊
不認識的鄰人高談政經亂象
陽台上晾曬的外套未乾
我又要丟下今天的荒唐洗漂

鴿子繞著我在窗外飛翔
我的腦袋在洗衣機的水洼裡旋轉
鴿子在大廈之間自在飄蕩
我的一對翅膀還掛在窗前未乾

唉，又是一個煩悶的夜晚

小鳥

如果它是一隻麻雀
它會在樹叢內和友伴玩耍

如果它是一隻斑鳩
它會在鋅板屋頂上敲響

如果它是一隻八哥
它會在人們的口舌間學話

如果它是一隻白鴿
它會在戰亂的遠方帶來和平希望

呀呀呀，原來它不是
不是麻雀、斑鳩、八哥和白鴿

它是一隻烏鴉
不客氣地展開老鷹般的翅膀

從遙遠的黃昏
灑下黑夜的羽紗

落日

每天都一樣的
那日頭在西邊緩緩蹲下
然後就躺進妳的被窩裡

每天都一樣的
那日頭偷偷溫暖妳的峽谷
當妳赤裸的身軀悄悄貼近

充滿星星
而忘記
天明的明天

每天都一樣的
莊嚴的落日，縱情的夜晚後
不會再有明天

後記：作此十首短詩紀念詩人前輩游川，詩題皆與游詩同，除了〈國家圖書館外的廣場〉從〈屋外的廣場〉修改得來，〈當你死後〉則改自〈當我死後〉。

延伸閱讀:南洋文藝 十題贈游川之一天內寫完

[ 點閱次數：88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