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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超人不会飞  ◎  周若鵬
Short Stories 12-03-25 14:5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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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最怕的不是强大的怪兽,他最怕的,是飞鸟。他最恨的是为什么飞鸟不攻击他,就自顾自的时而飞翔、时而栖息。如果它们飞下来啄他,他就能以超快的手法把它们捉住,痛骂一回:“你们飞来飞去,到底有没有理会别人的感受呀!”然后很不甘愿的放走。超人不随便杀生,坏人总是在被训斥之后,冥顽不灵的从背后偷袭,然后就被刚好倒下来的柱头压扁。在他想象中被释放的鸟儿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戮破了漫布的云层,整个天空的记忆轰隆隆的炸下来,在大气中迅速凝聚成一堆鸟粪,精准的炸在他发线后移的头上。

“啊!”大街上他怒吼一声,身边漂亮的路人先是一怔,随即莞尔。她好心说道:“别难过,说不定是好运?”说完就走开,超人无奈的瞄一眼她婀娜的背影。

好运是后移的发线,让清理工作容易许多。超人走进附近的肯德基,在盥洗盆把水龙头开尽,低头,用双手舀水哗啦哗啦的往头上擦。换作从前,鸟粪在十尺外他就能听见破风之声,再以闪电般的身法躲开。现在啊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天空和飞鸟总让他恐惧,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不免瞄到了,他就得用上拔山的气力来抑制那蠢蠢欲动的回忆,难怪没有注意到鸟粪了。为了平衡对鸟的厌恶,他喜欢上肯德基,几乎一周三次,然而这些短暂的发泄并不能让他真正放下,那愤愤不平的心情反而日益屯积,变成腰间的肚腩。

下班回家,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来迎接,太太在沙发上笑着招呼,双眼不由自主的望着喧闹的小孩。他如常简单的应声,发现家人在重看动画喜剧Incredibles,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径自去洗澡。太太明白,见怪不怪了。当年一家人到电影院看Incredibles,所有观众都笑翻天了,到情节稍缓时太太才有空暇望了望丈夫,却见他用手帕捂着嘴眼泪直流,像极了粤语残片里的小媳妇。别人笑声大起来时,他就放声大哭。原以为都这么多年了,丈夫应该习惯了常人的生活,这下子突然决堤,她虽能理解他的感受,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反而暗地里责怪他不能自制。她还是觉得有义务安抚这在身边哭泣的男人,轻轻拍拍丈夫的手,而他的手像被烫着般急缩到胸前,似乎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在开怀大笑,这原来是一部喜剧。他轻声说:“对不起,我出去等你们。”然后匆匆离去,太太反倒松了口气,重新培养看戏的心情,陪孩子们大笑。剧终人散后再见到丈夫,他已是若无其事,小孩问爸爸去了哪里,他说有人打电话来需要爸爸帮忙,爸爸就去帮忙了,就像超人一样。之后再没有谈起这件事。

洗澡出来,超人突然发现蓝色的擦脚布很眼熟,随即嚷了起来:“老婆!怎么你把我的衣服...?”

太太赶忙迎来,安慰着说:“哎呀,你那么多年没穿,这些紧身的衣服,现在也不合穿了,丢了又浪费,不是说环保救地球吗?我就把它剪成几块,擦脚擦桌子什么的。你那么多年没碰这些衣服了,我以为你不要了。”

“也好,也好...”说到救地球,他就无话可说,反正米已成饭,衣已成布了。“那我的披风...和底裤...?”

"披风拿去洗了,我看刚好可以拿来当小儿子的被单。底裤太小还没想到怎样再循环,总不能当手帕吧,哈哈。”

“哈哈。那么,底裤请你先留着,想拿来做什么,拜托先通知我。”

超人陪孩子们玩游戏、打电动,临睡前讲超人的故事,孩子们最喜欢听了,他总是全情投入的呈现,没有人能说得比他更生动...那年,马国邪恶的垃圾兵团控制了整个国家,不断被压榨的人民忿忿不平却又不敢作声,因为首领大便人容不得半点反对的声音,谁要是反抗,他就下令把反对者关在特设的臭牢,用大便和垃圾的臭气把他熏死。

没有人知道超人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是遥远的外太空,有人说是掉入辐射污染的河流变异而生,据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力大无穷,纵身一跳就能飞行。正义的超人和大便人的垃圾兵团长期对抗,可是超人就只有一个,打了很多年还是没有成功,就说臭牢里的人吧,他一个一个的救,大便人十个十个的捉,实在为难。直到有一天,一个勇敢的女记者潜入大便人的宫殿,偷取了垃圾兵团祸国殃民的完整罪证,准备逃到新国再公诸天下,请求世界各国援助。

垃圾兵团很快就把女记者捉了起来,超人很快又闯入臭牢,狱卒们警戒地举枪,队长怪叫道:“又是你!你有完没完啊?累不累呀你?”

超人作势要发劲攻击之际,队长喊:“且慢!拜托,慢啦!弟兄们,先把枪放下。”

“干嘛?”超人问。

”你每次来,我们开枪都伤不了你,但总也有一点痛吧,是不是?”

“嗯。”

“明知浪费子弹,不开枪我们又交不了差,我们向那些窗口乱射就好了,不射你,那请你不要像上几次那样打断我们的骨头,好不好?”

“嗯。”超人寻思,省点力气没什么不好。

“我们就自己假装跌倒受伤。还有,你能不能在开门救人的时候,顺便把邻近的牢房都踢坏?”队长问。

“哦?”

“我的表兄刚刚得到了政府的维修合约,每次只修一道门,赚得太慢了。”

超人才没理会,火速救女记者去了。队长也知道超人不会帮忙,但问问何妨,他只好在超人离开后,和队友一起破坏其他牢房,他万没想到这女记者将来会让他没得捞。超人牵着女记者飞行,大便人出动百架战斗机追击,漫天都是飞弹爆炸的碎屑和烟幕,超人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大阵仗的交战,不由自主的把女记者紧搂在怀里,生怕她受伤。

女记者看见爆炸的火光映红了超人的脸,而火光消逝,脸却还是通红的。超人东躲西闪太劳累了吧,千尺高空命悬一线,她紧张的问:“你还好吧?脸都红透了,是不是我们逃不了了?”

“还好,只是,第一次抱女人... 真不好意思... 通常救出来的都是男人。”超人一分神,一颗飞弹炸在背后,吓得女记者尖叫一声,幸好没半点受伤,把超人抱得更紧。超人加速飞行,到了新国的领空,垃圾兵团战斗机居然不撤,新国开炮把它们一一打下。罪证公开,加上侵犯他国领空,垃圾兵团惹公愤了,多国军队联合讨伐,大便人垃圾般的垮台,新政府成立,国泰民安。一个女记者,促成了超人多年做不成的事,让他钦佩不已,能让超人钦佩是殊不容易的事。超人渐渐由钦佩变成倾慕,那段共患难的日子也让女记者爱上了英武的超人,交往一段时日,两人结婚,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孩子们总是听到这里,就满意的入睡,留下筋疲力尽的他,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思索自己飞不起来的原因,这很难追溯,因为他甚至不肯定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结婚以后一直国泰民安,许久不需要超人出动,继大便人后他最大的敌人是“血拼魔”,那是购物中心的英语译音,城里人工余唯一的去处。几乎每个周末,他看着电动扶梯把人群从电影院输送到一间间的名牌商店然后到一间间的餐厅,周而复始的周而复始的。他在保安公司担任首席运营官,待遇优厚,太太也有工作,两人都懂得节制,逛街购物本无伤大雅,只是他陪着太太走走走走走,看看,走走走走走,看看,偶尔会买但不知何时下手,感觉漫无目的的,简直比打怪兽还累人。但他却不能控诉,因为太太不会明白这种心灵上的劳累,她会想超人打怪兽都行了,怎么陪逛街就喊累?难道超人不疼爱她了?然而这种折腾周而复始的周而复始的,超人觉得自己的脏腑间好像有什么被打磨成细屑,和血拼魔胃里被消化着的路人甲乙丙丁越来越没两样。

有一回血拼中场休息,太太问:“今天想吃什么?你决定吧。”

“肯德基吧。”

“又是肯德基,你每次都只吃肯德基,选点别的吧。”

“那,我们去必胜客吃披萨。”

“上星期去过啦,而且披萨高热量,我们要注意饮食。”

“那,你想吃什么?”

“不是说你决定吗?要韩国菜还是日式?”

超人苦无读心术,孤注一掷:“日式如何?”

“好吧,照你的意思。”太太娇笑。

超人暗地里更恼了。吃什么其实超人很随便,他的恼怒是累积下来的。刚才开车来血拼魔的路上,不慎转错了路,太太唠叨不止:“你怎么连这去过一万次的地方也不记得了?搞不好那一天连我的名字都忘记。”超人以前去哪里都用飞的,从来不需要记这些错综复杂的路线,结了婚有了工作,在装作凡人的日子里不便飞行,只好开车。他自觉方向感好得很,就路线的设计和路牌的位置常常误导人。

到了停车场,太太惯常发出模糊的指令:“左边好像有空位,转左。”

超人转左,太太慌说:“你怎么转这里来了。”

“你说转左嘛。”

“我的意思是转右,对不起我说错,可你应该看见我手指的方向啊!”

超人没看到,他觉得自己的视野似乎真的收窄了些。终于到了车位,正要转进去,太太补充:“这位子不错,我们停这里好了。”半响后忽然又说:“那边好像还有一个比较靠近大门口的空位。”

超人正要退车离开原已进了一半的车位,太太又接着说:“其实不要紧,你决定。”

记忆中太太在拍拖的时候,简明干脆许多。他想象当年在枪林弹雨中,如果听太太这样忽左忽右的,自己不知道要多中几颗子弹、多踩几个地雷。

在日式餐厅里,他待太太点好了菜,借故上厕所,跑到二楼停车场的栏杆,四顾无人,大叫一声往外一跃。他忽然好想放肆的破风飞翔出入云层,在闪电间惊险的穿梭,就算让闪电击中也无所谓,不就身体一麻,且当作指压按摩舒筋活络。可是,接下来的两秒钟,他发现自己趴在草地上。他抬头,视线有点模糊,他撑坐起来,眼睛渐渐对焦清楚,发现自己在停车场楼下的花园,数步之遥处垃圾筒旁一个邋遢的拾荒者显然被吓到,待拾荒者回过神来,用粤语自言自语:“人地重话我黐线。”然后继续在垃圾筒中翻找。

超人站起来定神望着天空,使劲一跳,地心引力把他拉回下来,再跳,还是落下,再跳... 拾荒者打包好了一袋东西,慢慢踱走,满意的微笑,口里喃喃:“我冇黐线...我冇黐线...”

超人满心慌乱的回到餐厅,太太温柔的说:“小便变那么久了?饭菜都来了,不过我就是要等你一起吃。”超人一直不敢告诉太太飞不起来的事,毕竟当初她是嫁给一个超人,超人不能飞了,她会怎么想?她还会爱他吗?

超人以为自己生病了,想去做体检,虽然明知当代的医药知识无法解释他的超能力,但也许能找到其他相关的毛病。他打电话给当年证婚的好友,也是报馆的总编辑:“老总,你在报界见多识广交游广阔,想问你一些事。”

“交游广阔交到你,才真叫我长见识。什么事啊?又神神秘秘的。”电话那头老总捻熄烟头,问道。

“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超人说。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老总摇摇头,点烟。

“我想做身体检查,你有没有认识哪个医生,可能比较了解超人的构造,有诊断经验的?”

老总深深吸了一口烟,徐徐呼出:“就我的家庭医生,听说他有一个病人,一年工作400天,天下事情他都被逼知道,大家什么古里古怪的事都找他,他也还没累死。”

“厉害,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

“超人的身份通常比较秘密。”老总慎重的说。

超人道谢后就去做体检,医生看了他的报告,羡慕的对他说:“你呀壮得像头狮子,身体比你的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年吧!难得哩。”

“真的吗?可是我觉得不太妥。”超人皱眉,沉重的说。

“什么不妥?”医生觉得好奇。

“我...唔...”超人支支吾吾得,要怎么说呢?“我发现有的事情以前做到,现在做不到..."

“哦!”医生看着超人犹豫的样子,恍然大悟:“是不是...起不了?”

“你怎么知道?就是。”超人有点难为情,但毕竟知音难得,开始侃侃而谈:“你看出来,我也不瞒你,我是超人,以前说起就起要飞就飞,高低快慢,连续几个小时都没问题,打救了多少人呀!可是突然就不行了。”

医生听得双眼瞪大,吩咐超人到榻上去躺着,把布帘拉起,针对问题重点检查了一下。超人有点疑惑,但没问。医生沉吟片刻,解说道:“你的机能应该很正常。不过嘛,听你说起以前连续几小时‘打救人’的情况,可能超支了些。年纪大了,多少有点退化,加上工作压力啦、生活压力啦,看来是心理因素为多,我开些药给你,很快就可以重建信心了。”

超人喜孜孜的依时服药,十个月后大儿子就出世了。

那些药他本来不需要,以为没效用,后来就停服。他开始天马行空的猜想飞不起来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那枚戒指套得太紧,阻绝了哪一条重要的微血管?他不戴戒指也没能起飞。还是疏于练习忘记了心法呢?可是像游泳、骑脚踏车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会忘记的。他怀疑家居磁场有所影响,找来风水师一同参详,他还是飞不起来,但事业倒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后来,次子也出世了,纵然他对不能飞行耿耿于怀,也越来越没有时间和空间去思考原由,都消耗在工作,周旋在孩子的笑声和哭声之间。自从长子出世,太太也辞去了热爱的前线工作,改当业余撰稿人。那天随手拿起太太的相机,里头储存着大量照片,一直无法抽空下载到电脑。拍摄的早已不再是天灾人祸,而是丈夫孩子的生活片段。其中有一系列快速连拍的照片是超人最喜欢的,当时相机固定在三脚架上,由太太操作。起初是超人把大儿子抛上半空,然后拍到落下中的孩子和惊慌冲前的太太,太太从超人手中抢过大笑的孩子,挥动手提袋打大笑的超人。超人看着半空中的孩子,身后阳光白云,像极了小超人。

心思都用在家里,再不能为其他人做什么事,他强迫自己忘记超人这回事,也因而越来越讨厌不断提醒他的天空和飞鸟。他看Incredibles时看到的是自己的身世,终于崩溃。在这太平的时候啊谁需要超人?何况是已经不会飞行了的超人呢?还有他那些过剩的正义感,要摆放在什么位子呢?那天载孩子上学途中,遇见闯红灯的摩托车,害得对向的车辆紧急煞车,尾随的车子停不及撞上了,车内的小孩受轻伤,罪魁祸首扬尘而去。他本能的生气,原想追捕摩托车,可是随即想到小孩上学不免迟到,一咬下唇,勉强打消追捕的念头。在这太平的时候啊,这些事情交给警察,谁需要超人?

可是警察就是没捉到这些闯红灯的家伙。报纸上每天刊登的罪案,感觉上离自己遥远些,而这些交通违规事件日日亲见,叫他怒不可遏。有一天,他载着家人去吃早餐,遇见一辆丰田停放在泊车位线外,挡住了双向道中的一整条车道,来往车流纠结在一处。

“怎么搞的!你看,左右那么多空车位,这辆丰田为什么就要挡着所有人呢?”超人发飙了。

“算了吧,他也许到店里头拿东西,一会儿就走。你看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年轻人在等着。”太太安抚躁动的丈夫,心理暗地苛责他没事找事。

超人把车子停好,下车,掏出手机拍了几张丰田的照片,然后双手叉腰,严厉的瞪着丰田。不久,一个妇人兴高采烈的提着大包小袋走向车来,超人大喝:“你干嘛那么多空位不停,偏偏就要挡路!”

妇人怔了一下,一副遇见疯子贼人的样子,匆匆上车。超人看她不理会,更是气恼,大骂:“你跛脚了吗?公德心喂狗了吗?”这时太太扯着他的手,劝说:“够了够了,人家的事要你管?你这样吓着孩子了。”

妇人上车开了引擎,才搅下车窗,用破铜般的声调回骂:“关你鸟事呀?挡到你了吗?你再吵我告你呀!”她旁边的孩子也开窗叫骂,粗口横飞。

“你...你...”打败大便人,和血拼魔长期周旋的超人,这下子竟然被安娣母子难住。想当年,大便人清楚知道自己是比大便更不堪的坏蛋,整个垃圾兵团的每一员都清楚自己助纣为虐的角色,打起来忠奸分明。现在违规停车的居然还似占着理般比超人更大声,孩子还在妈妈面前用粗口和应。自己的太太没有帮腔,还把自己拉回车里,两个孩子皱眉沉默,不知如何是好。妇人骂赢了,绝尘而去,留下双手颤抖的超人。“我有照片为证,看我把她捉到警察局!”说罢超人跳下车,往妇人逃走的方向纵身一跃,却又直挺挺的趴在地上。这回是粗糙的沥青路面,下巴手脚都擦伤,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尴尬的是在太太和孩子的眼前。孩子不清楚父亲为什么傻傻的扑倒,而太太终于亲眼看见了不会飞的超人。

这一摔,超人觉得仿佛脏腑骨头彻底破碎了,他在地上固定着那个飞行的姿势,没有扯动半根肌肉,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站起来了要怎样面对太太和孩子,怎样面对自己。太太下车呆站了一会,丈夫晕倒了吗?应该过去看看吗?怎样子走过去才不会伤害他的自尊心?

这时,小儿子探出头来,天真的问:“爸爸是不是踢到石头跌倒了?”

“啊是!爸爸踢到石头了。”太太如释重负,提高声量呼应着。“你们两个快下来帮忙扶爸爸。”于是三人把超人扶了起来,回到车上。这时,围观的几个路人散开了,被阻碍的车辆通行了,一辆车在驶过以后,里头的中年司机和乘客谈起:“刚才那男人骂那个八婆实在骂得过瘾啊!这种人就是该骂,刚才我实在应该帮腔,哎呀错过了。”可惜受伤的超人没有听到这段话。两个路人在反省自己平日开车的习惯,不懂读心术的超人当然也不知道。

超人从早餐到回家,一路沉默。到家里,两个孩子到房间里打电动,太太帮超人清理伤口。

“这下你知道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晓得怎样告诉你,我不会飞了,不知道为什么。”超人满脸无奈的告白,懊恼的说:“换作以前,我也不会这样子就擦伤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太太亲了亲超人的脸颊,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说:“我们也不会飞,要紧吗?“

“可是我从前本来是会飞的!”

太太沉吟半响,后退两步,向前弯腰,要伸手碰脚趾,却怎样碰不到。随后她站直了身子,喘了口气说:“我以前本来也碰得到的呀。”

超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太太握起超人的双手,凝视着他灰暗的眼睛,微笑说道:“孩子都两个了,你还想飞去哪里呀?”

“这些违规的家伙得罚。”

”那么多,哪捉得完?”太太苦笑,自己为了丈夫孩子改变,放下许多事情,而超人始终还是当时的超人,不曾长大。

“整个垃圾兵团不也给我们整跨了!”忽然,超人灵机一触:“不过,当时用的是你的办法,不是我的。这下子也照做,也许就行得通了。”往后,超人凡遇见违规者,来得及拍照就拍照,太太用辛辣的笔触写部落格狠批,逐一报警,天天上庭作证,政府罚款的收入涨了一成。日子久了,居然也累积了许多忠实的读者和支持者,线眼遍布,连警察也不时参考。接下来几年据官方数字报导,车祸率骤降,超人觉得是自己的贡献。他还想更进一步立法闯红灯者人人得以诛之,大胆以独立人士身份竞选议员。每次演说,他都穿上他那件特殊的底裤,倍觉意气风发。老总看老友分上,在媒体上稍予支持,也没想到超人大获支持,最后仅以微差落败。

竞选落败后,超人也不气馁。他想起当年凭各国合力打败垃圾兵团,现在说不定也可以借助群体的力量。他发起提升交通安全意识的非营利组织,继续喋喋不休的劝请大家遵守交通规则。他率队友们深夜驻守在酒吧,阻止想醉驾的司机,偶尔谁不听话就打晕,反正他们也记不清是醉倒还是跌倒。为了宣传更广,他拍网络视频,心想用超人当代言人应该有绰头。有谁扮演超人比他更合适呢?从此超人又名正言顺的穿起全副武装。超人总得有死对头,他用那个泼妇的形象创作了"自私精"。视频推出后全城注目,大家都觉得这秃头发福的超人煞是有趣,后来电视制作公司还献议为超人拍摄连续剧。“只要是宣场正义的,我可以分文不收!”超人这么说,直叫制作单位傻了眼,在太太的劝告下象征式收费:“老公,小孩将来要上大学的哦。”

十年二十年下来,超人偶然在心里粗略计算一下,不间断的表演、代言、讲座、上电视报章杂志,接触了不下百万人,如果当中有一成因而避过意外,那是天天单枪匹马飞来飞去也救不了的人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满意的微笑。太太催促:“在发什么呆?要去小儿子的毕业典礼了。”大儿子在车里等着,媳妇下来和超人一起扶太太上车,车上的孙子正自得其乐的玩着超人玩偶,假装呼呼的从天上飞下来,踩着自私精的头。

小儿子以顶尖的成绩毕业,受邀在台上发表毕业感言,他的眼睛在搜寻台下那两张满是皱纹的脸孔,高兴地指着他们说:“看!我的爸妈和哥哥就在那边。”观众们望过去,随即交头接耳:“哦,就是他,超人!”他接着说:“爱因斯坦说过,想象力比知识重要,那么我想象力的泉源就是我爸爸,感谢他小时候每晚对我说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也感谢他这些年来那么支持我。在座各位都知道我爸热心得好像超人一样,我会以他为榜样,也当个超人,不过,那超人服饰我可要重新设计。”台下一阵哄笑,太太和大儿子大力鼓掌,超人厚厚的镜片掩饰了微湿的眼睛,忽然胸口一紧,一个念头闪过:“可恶的鸟,变肯德基了也能报复?”他手捂胸口,把头慢慢靠在太太的肩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忽然周遭白亮亮的,超人发现自己居然再次升空,只是这次他实在不想飞,却也不由得他了。

2011.01

2012.03.25刊于星洲日报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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