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鵬部落︱ 周若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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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常客,和那一个赌徒,总是形态两极,不是瘦削,便是痴肥,彷佛没有体态健康的。瘦的个个脸尖,皮肤黝黑,肩薄而宽,人如纸板,风吹断两半。胖的必然通圆如水肿,横肉贱生,所踏之处都渗出一滩肥油,像块巨大的猪油渣,只消看他一眼就胆固醇飚升。我猜想每个瘦削的赌客都曾经久坐痴肥,后来输到三餐不继,每条街都遇到大耳窿债主拔足狂跑,久而久之就瘦了。当然胖子也可能就是大耳窿,长期吸食瘦子的脂膏,然后在自己油腻的心脏插一根吸管,让赌场吸食自己的血液。
无论体态,他们的神情总是那么相似,大家都那么专注,专注于老虎机、轮盘、百家乐、二十一点中符号的排列,随时发出巨大的叫嚣:大啊!小啊!Picture!哎呀!仿佛声音越大,便越能左右已经落定的牌局。没有人有笑容,输家固然笑不出,而赢家总是说:如果这张牌多一点我就赢更多了。荷官也笑不出,一来成天看着赌徒的嘴脸,二来千万筹码在手下来去,一分钱也不归自己,哪里笑得出。一局结束,希望破灭,下一局马上开始,希望立刻重燃,看赌客们又把几个月的薪金、孩子的学费、祖宗的产业、卖老婆挣来的生活费、走私毒品的血汗钱,大大方方的押在台面,一分钟内输光殆尽。离开的时候,在赌场门口的把回家的车费顺便押上基诺,然后到处拉人乞讨,或者问要不要陪睡。
人生的意义就如此吗?我知道那些眼神何以如此空洞,他们饥渴的寻找意义。赌轮盘、大小的细心记录过去三十局的结果,(过去三十年的积蓄他忘了),坚信可以推敲出下一局。中学程度的统计学告诉你,每一局的或然率都是独立的,就算连开三十局”大”,第三十一局开大开小和之前三十甚至三百局无关,依然可以开”大”,况且在赌场上千万局的游戏中,这些巧合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赌徒们需要这些幻想,需要风水、八字、五行,需要灵符、法器、红底裤,仿佛他们能够控制那必然扑街的命运。不然他们无法自处啊,明知扑街的事,为什么自己要天天做不停做倾家荡产做扑街过后还要做?于是他们给自己找出路和借口,昨天输了两千因为有人拍他肩膀,前天是因为看到光头佬,今天赢了两百是因为花了五百向神棍买了灵符(他相信满天神佛不理会天灾人祸,就来关心他投注哪里)。明天再来。
因此赌徒是最笨、最懒的。也许不完全是笨,是愚昧。我对笨的理解是天生智商低,但赌徒技能多样,不笨。他们精通心算:已经出了15张王牌,下一张出现王牌的机率是21.3%,应该加注。他们精通资源和时间管理:我就赌18小时,中间花15分钟吃快熟面午餐,还有15分钟吃快熟面晚餐,省下的十元和时间可以多赌两手,然后在这张沙发睡两个小时,守卫就刚好来驱赶,连闹钟都省起来,手表可以典当,又多一点钱再多赌两手。醒来再赌,万一还睏,换一张沙发再睡。赌徒还善于做业务搞人际募款:先生我没钱搭计程车回家,刚好我母亲跌破头父亲跌断脚,能不能借我一百,五十也可以。我一定会还的。
愚昧则是拒绝接受事实,一而再的蒙蔽自己在幻象里头。嫖赌饮吹四毒中,赌博比较有深度和广度。嫖的深度就那几寸,男人本能尔,饮酒吸毒都是为了麻醉,那么赌博呢?我尝试赌博,想了解当中的趣味在哪里。纸牌也好、老虎机也好,那些符号的排列会刺激大脑,大脑喜欢秩序这回事,在混乱中出现有意义的排序,是很振奋的。比如有人喜欢拼图,有人喜欢砌模型,像俄罗斯方块(Tetris)这类电脑游戏历久弥新。当纸牌、老虎机出现胜利的排序,大脑会很高兴,加上赌注来去,赌瘾因此而生。如此一来,有人把游戏当成生计,甚至是定义自己的职业,自尊扫地以后,更欲罢不能。如果赌博能赚,赌场老板的个人收入就不会等同全场赌客的总收入了。这些赌徒们是知道的,可是他们坚持继续这项负成长的投资,这不是愚昧,就是懒惰。
改变需要决心,需要学习,需要努力,宁可维持现状走向自我毁灭,也懒得改变,这种懒就是邪恶的根源。没钱了,开始犯小恶,然后大恶。身边亲友如果没有被牵连至水深火热,也会痛心疾首,影响深远,一个人的罪孽往往承受的不止是自己。我总觉得戒赌非难事,不像戒烟戒毒,那得克服生理上的依赖。戒赌,脑筋转一转就可以了,连脑筋转一转都懒,那是一种很严重的懒,学名赌懒。我不是心理专家,我只知道目标认清,个人的动力清晰,就不会被赌博这漩涡卷进去,就算卷进去了,也知道朝什么方向游出来。比如一个人的目标是赚一百万,或者让孩子上大学,又怎么会把金钱投入赌博?
赌徒是最没有用的人,除了促进经济循环,增加政府税收,跳楼卖女填满报纸的版位,提升辅导业殡葬页就业机会,其他一无是处,没有尊严。如果有正事在做,生活有尊严,又何须追求那短暂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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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