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鵬部落︱ 周若鹏
|
首頁︱鏡像︱購買出版品 |
她说她是女巫的那一刹那,我居然就相信了。那支眉笔果然不是普通的眉笔,不然怎么轻轻一刷,眼睛就变成星星,白昼忽然变作黑夜,除了星星我什么也看不见。那瓶香水果然也不是什么香水,随手喷洒午后的暑气全消,我所有的思绪困在香气之中。
她嫣然一笑,男朋友把敞篷跑车缓缓的开到她身边,对我打了个招呼。她门也不开,一翻身便轻盈的飘入车座。车子开动时发出轰隆巨响,在一阵尘土中我仿佛看到它飞升而去,拐了一个弯声音就消失了,我追前几步复又回头,发现眉笔静静的躺在地上。
我把眉笔捡起来,细细检视。我像挥舞魔法棒般挥动眉笔,轻轻念着自己想象的咒语。如果这有什么效果,我想大概就是隐形,即便我行径古怪,却没有半个路人瞄我一眼。
喵!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黑猫,突然对我叫了一下,旋即跑开。我打电话给她,她没接。
后来那眉笔就一直放在书房的文具盒,叫我随时想起就给她打一通电话、发一个简讯,但她一直没有回覆,到她结婚那天也没有。她原来不是女巫,女巫会嫁人吗?也许会,从此她就埋藏秘密的身份,成为平凡的城市女人。后来听说她离婚,很多年以后终于给我打了个电话,那时她在医院的病床。我把眉笔放入衣袋,撑着拐杖去探望她。皱纹像一张岁月错综的网,网眼当中隐含多少我错过的故事,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星星,仿佛从来不曾离开。
“我的眉笔呢?”她一开口就笑问。她怎么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再让你找到我?”她问,我摇摇头。“因为我不小心告诉了你我的秘密。”
“你真的是女巫?”
“给我画眉。”说着,她轻轻闭起眼睛。
我颤抖着用眉笔在她眉头轻刷,竟看见她脸上的皱纹渐渐平伏。她坐起来,回复当年的笑容,接过眉笔:“我给你画,闭上眼睛。”
我闭起眼睛,感觉眉笔抚过眉头,突然四周安静下来,我张开眼时,再看不见她了,只有眉笔静静躺在床上,就像当年躺在路边的模样,就像这些年躺在案头的模样。窗边突然有一只黑猫,对我瞄叫一声,转身一跳,眼看就要消失无踪。我随手抛开拐杖,也往窗外一跳。
在墙头依稀看见一只白猫追着黑猫,一同奔向高高的屋顶。
小女巫长大
当年我偷藏你的扫帚
你飞不出这寂寞的岛屿
从此没有停止奔波找寻
向往的那轮月亮
你和猫飞掠而过
曾经简单的快乐然后我忘了这件事
魔法在地面渐渐消逝
你褪下短袍穿上城市的颜色
最后的魔棒收入手提袋
有人亲吻了猫
变成出走的男人我又遇见了你 想归还扫帚
你却已忘记飞行
于是我亲吻了你
一起变成猫
永远在高高的墙头看月亮
2013.11刊于东方日报,连载情诗集《香草》
后记:东方日报要连载我的情诗集《香草》,共12期。可是新诗对普罗读者来说,毕竟有点难懂,于是我建议为每一首诗附上短文,可以是散文,可以是小说,烘托诗的意境,带读者进入诗。
对我来说,这是很好玩的实验。初次尝试,交稿很慢,辛苦编辑了。截稿之时我有刚好在台湾公干,一有空挡就赶。虽然压力很大,可是写好这些故事以后,实在很有满足感。
过两个小时就上传第一篇咯!好久没有写故事了,请大家给我留言,说说读后感。
[ 點閱次數:6072 ]
我的名字叫犀火,是一枚军用炸弹,在美国出生。我和同伴们只有一个使命:为国捐躯。至于为哪一国,那得看谁把我买回去,我天天坐在货架底层期待着。一天,一个马来西亚官员来到工厂,和老板商谈购买军备。我看见老板在桌子底下交了个胖嘟嘟的信封给他,不久我就被运到了马来西亚,依然是呆在货架底层,期待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无所建树,无聊透顶。我问身边的老手枪大家怎么都无所事事,他说:“我们是公务员,闲来打打手枪,没什么不好。”
催泪弹插嘴:“也不是每个人都没事干,我前阵子就很忙,不过没什么挑战,对象都是手无寸铁的黄恤衫。隔壁的长枪去过阿富汗,那才了不起。"
长枪一脸不满,粗鲁的大嚷:“只是去保护医生,走来走去罢了,屁都没放一个,倒是听来许多故事。”
长枪开始述说许多我们没有见识过的事情。原来在中东,不是每颗炸弹都像我出身上流,肥料、钉子、可乐罐凑合着也能做成爆炸装置。他们的信念也不同,相信有所为死后真神会赐他们上天堂,若一事无成,就会下地狱。
“真神是什么?在什么地方?”我问。长枪说:“祂威力无穷,能大规模杀伤,传说在伊拉克,但是整个军队找了几年都找不着。”
终于有一天,两个警官来到军火库,指定要我。我暗自欢呼,终于有机会完成我的使命!可是,他们只带我一个出去,不像打仗。我想也好,大概特种部队要用我做爆破,逮捕罪犯吧!我忍着泪水,老手枪、催泪弹、长枪神情肃穆的目送我离开。入夜,警官把我放入车尾箱,我看见一只烤羊,旁边有一张收据,写着“蒙古烧烤店”。
路程很长,途中警官甲问:“为什么要炸蒙古烤羊?”乙答:“执行螺丝帽交代的任务,不问为什么!”我暗自讶异,我这上等军火也得听令于一颗螺丝帽。
甲说明白,可是乙略有所思,又喃喃的说:“也许炸的比烤的好吃。像有人吃腻了肥羊,就找瘦的。焖了,就试试煎,先煎后炸。炸了以后,也许还要腌。”
我的任务居然只是为螺丝帽炸蒙古烤羊!毕生成就岂不比藏在垃圾桶的简易爆炸装置还不如?我多想这就引爆,一了百了。他们谈着谈着,居然迷路,来到一座看似废置的工厂。
甲问:“不是说要去油棕园吗?”乙不耐烦的说:“随便啦,哪里炸不都一样?这里更好,躲到里头去更隐秘。”
他们把蒙古烤羊移到工厂内,再把我装在它身上,然后走到厂外。此刻我居然不是视死如归的斗士,而是等候行刑的死囚。我万念俱灰,静待他们按钮引爆…
碰!!!
我以为自己一事无成,必然下地狱,却发现自己到了天堂,真神张臂欢迎我。我问:“我什么都没做好呀?”
真神呵呵大笑,递给我隔天的报纸,头条打着:
“神秘炸弹引爆 稀土厂未建好已报销”
文刊于星洲日报 2013.09.21
报章里刊出来的文章,修掉了敏感的地方,比如马来西亚,编辑很巧妙的变成“马拉国”,关于“螺丝帽”的对话也稍微动了一点点(这个是因为篇幅吧?)这里刊出原文,大家尽兴。
[ 點閱次數:7830 ]
警方在世联银行大厦天台寻获一封遗书:
X X X
哈咯世界,你好吗?
我现在正坐在世联银行大厦天台边缘,楼高五十层,暗夜里的灯火好美丽,和平日不一样的是,今夜有徐徐凉风拂在脸上,平常看夜景时总是隔着安全的玻璃窗,这扇窗刚好就在我悬空的脚下,那是我的办公室,我是这家银行的总裁。
我今年四十,说四十不惑,那是真的,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该一死了之。我并不是对什么事情绝望,不算吧,在大家眼中,我正处于生命的巅峰。比如现在我喝着的红酒,是从办公室的酒柜带上来的,那酒柜里红酒的总值相当于一般白领三年的薪金。从家里到公司,我开的是蓝博坚尼。平日由司机接送,开的是劳斯莱斯,但今晚不适宜让司机随行吧。出门的时候,家人都已熟睡。我离婚前家庭和睦,妻子贤惠,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孝顺、善良、聪明。
我不是个孤独的人,真诚的和不真诚的朋友都很多。身居高位,随时都有人巴结奉承,一呼百应。想贷款的商家政客,常常接待我到夜总会,烟酒女人皆来者不拒。撇开这些放浪的娱乐不谈,我是激励课程讲师,偶尔也受邀到大学讲金融课程。我身体健康,刚完成第二次的马拉松。请你明白,我是一个成功的人,不是弱者,一向认为自杀愚不可及。我是经过深思,才坐到天台边缘,写这份遗书。
我遇到了一个让我不顾一切的女孩。
什么是不顾一切?就是我规划了20年的生命--事业、家庭、朋友、嗜好,一切归零,在所不惜。社会唾骂,亲友责难,在所不惜。我很早便拟定生命的方向,未来要怎样的成就、怎样的家庭、怎样的生活,我一天天塑造,后来我却发现花了20年建构的所谓成功,非我真心所求,而是社会界定的,是亲友期待的,是虚荣之所需。我以为自己爬向险峻的巅峰,其实是依循最安全的路线踱向谷底。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平凡。
因为我遇到了那个让我不顾一切的女孩。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爱情,甚至认为那是性的本能衍生的幻觉,因此没有一个对象是不可取代的,最重要的考量在于长远的相处。因此,殉情的罗密欧和朱丽叶愚不可及,弃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不可理喻。我聪明绝顶,永远都保持清醒。因为清醒,更觉困惑,为什么明智如我会为她倾倒若此?
我是在她的画展遇见她的,朋友引荐,当晚大伙去吃宵夜。第一眼见她并不觉得如何--她无疑是漂亮的女生,长发披肩,双目灵秀,笑容如酒,可是美丽的女人我接触太多,已经免疫。然而席间言谈,不知何故她爽朗的笑声总敲动我的心。也许画家毕竟是画家,气质典雅犹略显不羁,神秘的眼神似乎隐藏着整个宇宙的秘密,每一眼都引我猜测和遐想。她和我日常接触那些平面的女人截然不同,像深邃的海洋蕴含无穷生命力,召唤着我的心灵。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对自己说,我什么道行了,不就酒过三巡,天下皆美。可是翌日我还是惦记着她,遂又找了些借口再见面。我们谈家常、谈艺术、谈挫折、谈理想。后来我谈起女人,仅略略迟疑,便把往事全盘向一个仅认识数日的人倾诉。这显然不明智,我的脑子在阻止我,凭什么信任她呢?怎么知道她将会用什么眼光看我呢?但是心却敞开了,觉得不需要对她有任何秘密,我可以冒险把我最脆弱的一面揭露,她会了解,不会伤害我。这就是我所说的困惑,明知不理智,心里却彻底相信那是对的。我继续约会她,希望对她多了解,但越来越了解的的反而是自己--我以为自己十分清楚在人生中追求什么,原来我什么都不懂,我的人生不过是精心铺陈的棋局,一直在用每颗棋子填满棋盘的空虚,对抗假想的敌人。除了对孩子吧,从来没有用过心。
我非常享受陪着她的时光,无论是一起聊天、逛街、唱歌、赏画,还是静静在一旁凝视她作画,又或者看她和友人在夜店狂舞,她的轮廓和线条都定义着美丽。我每天都会为她做些事情,也许是整理画展资料,还是买来她喜欢的蛋糕 -- 我总是不经意的记住了她的喜好,能逗她笑便是一天最圆满的事。我忽然发现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果这感觉叫做爱情,也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还是很小心的。感觉可能是表面的情绪反应,只是短暂的幻觉,时间能破解这样的假象。可是多月过去,感觉未变,我开始恐慌,因为无从逃避,必须坦诚的面对事实:她是我快乐的泉源,我第一个真正爱上的人,原来我从来不知道这种全心全意为一个人的快乐。如果没有她,我的余生只是在重复的日子中尽应尽的责任,与行尸走肉无异。假如要和她在一起我必须放弃一切,承受亲友的鄙视和社会无限的压力,我也不会有一刻犹豫。
你有没有遇过这么一个女孩?如果没有,就算如今我一无所有的坐在死亡边缘,我还是觉得自己比你幸运。你以为这是寻常失恋寻短的故事,报章标题几个字就交待了始末,不能怪你,我以前也是这么看待这类新闻,现在才体会其中的心路历程如此崎岖,一路风景险峻而绮丽。我好好写下来,希望有人读懂,懂得等待和珍惜,从此比我幸福。
这爱是什么感觉呢?我想说甜蜜,但不是蜜糖沾在舌头上的甜,而是自己化身海量的蜜糖,要让全世界感应这种喜悦。眼睛所见都不一样了,草比平日绿,花比平日红,仿佛风有了颜色,正为万物重新上色。俯视土地,会看见粗糙的颗粒包容的生命。仰望流云,就看见纹理间隐藏的天使。我在所有的声音里头找到节奏,她一笑开来,所有的声音都升华成音乐。当中还有痛,像一支细微的针钉在某处痛神经,持续的抽痛着,那是绵长的思念。偶尔这针会变成刀,当我还在猜测她的心意,当她谈起另一个可能的情人,我的肉就削下一片,犹如凌迟,但立刻就得复原,好不让她察觉。爱让我完全赤裸的从悬崖跳下去,没有降落伞,知道枝桠肯定会把我刮伤,盲目的希望下面有承接我的河川。如果没有,粉身碎骨也罢。
现在我坐在这里,无法期待下面有河川。你大概猜到,因为我没能和她在一起。我办离婚,把全部财产转到家人名下,而其实她根本不曾承认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告诉我有了心仪的对象。我这是做什么呢?何必亲手摧毁自己建构的所有呢?如果你讥笑我糊涂,那么你没有读明白我说的,你没有遇过一个让你不顾一切的女孩,让你愿意赤裸的从悬崖跃下。我一开始就对你说明,我是聪明、理智、有学识的,经过一段长时间的省思,决定追求人生仅余的快乐。如果你还是很片面的鄙视我的作为,我无意争论,只想告诉你,经过了四十年,我才发现人生中有一种快乐,凌驾于所有物质,超越任何虚名。如果我早知道,不,早相信这样的爱情,我会等待,不会仓促推进人生的阶段。
后来我了解她爱的是另一个人。细节不重要,简单的说,我鼓励她,也接触了那个男人。他是好人,大概会比我更合适,我帮忙促成了两人交往,相信他们会长远的幸福、快乐。可是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失去最爱的女人,一样心如刀割。心如刀割是什么意思?那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心头慢如龟、浅如纸的划下一道沁血的伤痕。然后再一刀,划过原有的伤口。然后再一刀...细菌随着入侵,逐渐蚕食我的神经,我对生命失去知觉。
所以我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不是因为绝望,这和绝望不一样,我是觉得此生想完成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留在世间无用。这时如果有谈判专家或是拯救人员,一定会提醒我还有孩子。我是聪明的,这些事情难道没有考量过吗?那也许是我唯一的牵挂,但我已确保他们未来生活无忧,他们不会原谅我,也不需要一个永远忧愁的父亲。
再见了,世界。
X X X
然而,大厦底下没有尸体,根本没有人死去。银行总裁如常乘坐劳斯莱斯上班。作为警员,我还是必须查证,确认是否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我在总裁的办公室约见他,那是一间像酒店顶楼套房般的豪华办公室,甫进门便注意到墙角的酒柜。
总裁很客气的说,他要赶往朋友的婚礼,请我尽快。我让他看遗书,他随便扫了一眼。我问:信是你写的吗?
总裁犹豫了一阵,说不是。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说:那没事了,谢谢,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一杯水的功夫,我看见他桌上孩子的照片,也注意到他没戴戒指。文件夹里我看见画展的传单,世联银行是赞助商。总裁注意到我的目光,微微把头一偏,对我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说:很对不起,其实是一时感触虚构的文章,忘了清理掉。你读了把它丢掉吧,他们不必知道。
我说,暂时存档,会保密。
我离开时才注意到墙上的画,都是同一位画家的作品。我又回头看了看总裁,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配枪,说了自己的事:我在那个时刻想起,自己答应过,要活得比她长。
总裁点点头,会心微笑:谢谢你,我得赶去他们的婚礼了。
[ 點閱次數:9397 ]
她从来没听过那么出奇的回答,谢晓佳不过问了一个很公式的问题:“你为什么赛车呢?”
那赛车手露出稚气却又苦涩笑容,说:“逃离爱情。”
女生喜欢车子的不多,当赛车杂志记者的更少,谢晓佳受父兄影响喜欢车子,辗转入行。她喜欢写车,但讨厌采访车手。车手多数脑残,讲的话是块状的,而且每个人的每一块都形状雷同,听他们从嘴里挤出这些块状物已经够辛苦了,还得整理成文章,而且这一期要和上一期看起来不同。车手如果不是脑残,就是大言不惭,也许仗着几个臭钱,自吹自擂毛手毛脚。
她原以为这位林志飞也不例外。林志飞本来默默无闻,赛车多年始终难晋三甲,后来不知何故成绩突飞猛进,短短年间连赢百场,成了洲际冠军。但可能这也不过是寻常的励志故事。
“什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比较难写吗?还是你要我说,哦,我喜欢速度、喜欢竞赛,啦啦啦。”林志飞顽皮的调侃着。
“不好意思。”谢晓佳努力回到正题。“刚才你说什么,逃离爱情?”
“对。”
“你那么有信心,肯定爱情在后面追吗?”谢晓佳假装开玩笑,测试一下林志飞,看看是不是贱男泡妞的台词。
“我不是在逃离别人,而是在逃离自己。你有兴趣听吗?你会写下来吗?”林志飞问,谢晓佳点点头。
“我本来要放弃赛车了。大约五年前吧,如果你当时问我为什么赛车,我会告诉你:喜欢竞赛。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女生,名叫陈薇,名字你一定要刊出来。”林志飞笑着叮咛,谢晓佳微微蹙眉,对他的要求显然不太高兴。
“我们交往了,你能猜到我停止赛车的理由吧?你能写得好,我就说给你听。”谢晓佳忽然觉得不是味道,向来都是她把赛车手当白痴,现在反倒像是林志飞担心她把故事写砸了。可是,她真的感兴趣了,赛车手的爱情故事不常听说,滥情故事倒是太多。于是她说:“我猜想,陈小姐担心你的安全,坚持要你退出。”
“你的头脑还不错,文字也还好吧,刚才你问我,爱情是不是在后面追着,有意思,我相信你能写。”
“那请说吧。”谢晓佳备好纸笔。
“我退出不完全因为陈薇,你也知道我当时成绩平平,几乎没有前三名的记录。”
“是完全没有。”
“咳咳,你还真他妈的直接。好,你有做功课。所以啊,赞助商都不玩了,也不能怪他们,没有金钱上的资助,真没办法赛车,于是我就退出,和陈薇一起开了家小小的脚踏车店,过了平淡的几年,但是我很快乐。”
“后来呢?”
“后来分手了。”
“能请说详细点吗?和你再赛车有什么关系?”谢晓佳开始担心,这不过是很平凡的故事,没什么新闻价值。
“她认为个性不合适,也遇到了让她快乐的人,我只好放手,后来我们把生意卖了。”
“所以你失恋了,和赛车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我的痛苦。我依旧非常爱她,非常想念她,可是却永远失去了,这巨大的痛苦无时无刻都在,你明白什么是无时无刻吗?我睡醒想起她,吃饭在想,开车在想,走路在想,连做梦也是。这个地方一直在绞痛。”林志飞指着胸膛。“我喝酒,没用,醉了反而更难过。一个好朋友受不了我的颓废,推我去做我唯一擅长的事———赛车。我用卖了生意的钱筹备车队,他也合资帮忙。”
“我记得你赢了那一场。第一次。”
“是。我发现,上了车子准备进跑道时,我开始想象如何竞速,陈薇的影子就淡化了。竞赛开始,赛车轰隆隆的飞驰,争先抢入弯道时,陈薇渐渐消失,我的痛苦也减退着。”
“哦?为什么呢?”
“我想那是因为赛车危险,人的求生本能比爱情强烈吧,必须全神集中才不会出意外。而且男人天生好斗,斗车时什么都不想,就要比快。可是我这痛苦还在的,它会随着跑道的状况放大缩小。”
“好奇怪的说法。”谢晓佳心想,故事终于有趣味了。
“在没有难度的直路,我就会想起陈薇。在直路上有对手追上来,我就会想得少一点。到转弯的时候,那往往是决胜的关键,我又会想得更少一点,痛苦更减少了。后来我发现,如果我逼自己用比平常快的速度过弯,心跳加速全神贯注,陈薇就不见了!而且顺畅的从弯道冲出来时,还觉得很快乐。所以,我一直从这个弯道追下一个弯道,逼自己用让自己害怕的速度过弯。比赛完毕,我赢了第一名,那捧着奖杯的喜悦掩盖了痛苦。”
谢晓佳开始明白,林志飞说的逃离爱情是什么回事。
“可是,第二天我的痛苦就回来了。于是我渴望赛车,很快便投入下一场赛事,赞助商看到一点成绩,愿意支持,我就不停的比赛。”
“你好像接下来每一次都得前三名。”
“我越开越快。你得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以前用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过弯会害怕,多做几次就不怕了,于是我就得尝试122公里,然后124、126……渐渐找到那极限,在那极限边缘控车,我就完全专注,完全快乐。”
“一直开在极限,不是很可怕吗?”
“对我来说,思念更可怕。我拼命在逃,死了算。”林志飞笑笑说。“比如现在,和你谈起她,我的心一直在绞痛。”
“不像。你还是笑嘻嘻的。”
“那是我有礼貌。“林志飞开玩笑似的说,谢晓佳开始觉得这为爱情游走危险边缘的男人,有奇特的魅力。“不过,不要紧,过一阵子我又出赛了,又可以逃了。还有什么要谈吗?”
谢晓佳本想说访谈结束,可是不知如何有某种冲动,想和林志飞再谈话,于是她说:“噢,还有一些问题,是不是过几天,吃个饭?”
林志飞顿了顿,似乎有点错愕,他凝视谢晓佳的眼睛,呆了半响才说:“好啊。”
“祝你比赛顺利。这是你熟悉的跑道,应该没问题。”
“世界上大部分的跑道我都熟悉了,都开得最快了。”林志飞露出苦涩的笑容。“今天要再快一点。”说着,他爬入赛车,技师帮他系好赛车安全带。平常这个时候谢晓佳已经离开跑道了,可是现在她想看看林志飞赛车。在之前的排位赛,车子出了些小毛病,林志飞的排位跌到第十七,但在比赛第一圈他已经追到第五,第二圈时已经领先,第三第四圈他把后面的车子越抛越远。
谢晓佳会心微笑,心想:“他又在逃了。”
到第五圈,林志飞从最后一个弯道冲出,掠过起始线,刷新跑道单圈时间记录,快了一秒。上一个记录,也是林志飞创下的。外行人可能不明白一秒有什么大不了,车子开到了极限,在每个弯道快上0.1秒已是极困难的事,要快上一秒,就必须连续在十个弯道快0.1秒。
第六圈了,林志飞正赶往第一个弯。突然,他的比赛经理手按耳机,大声问林志飞:“你说什么?”然后回头看着谢晓佳,一脸迷惑。谢晓佳注意到了,也望向经理,侧着头眉一扬,做了个“什么事”的表情。
就在此时跑道上传来碰撞的巨响,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经理看着指挥所内的荧幕,双手抱头,喊道:“天啊!”谢晓佳箭步走到经理身旁,荧幕上只见林志飞的车在第一弯道的墙上成了一团火球,拯救人员冲前去灭火。车队成员目瞪口呆,除了抱着头,什么也做不了。
那前后不过几分钟的事,感觉漫长无比,谢晓佳问经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经理回过神来,问:“你是记者谢晓佳?”
“是。”
经理说:“我也不明白。志飞刚才突然叫我向你说,再见。”
谢晓佳一阵错愕,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2012-09-11 刊于南洋文艺
在逃车手【诗】
再快一些赶在风的前头
快过侠客的快剑削平故事的转折
扫开飞扬的断草和乱石
在无尽的跑道一直往前逃
爱欲和痛苦
就追不上来
引擎的呐喊是我唯一的平静
在死国边界游走
于每段直路布下回忆
重复的撞毙复活再撞毙
为什么超越不了你?
因为我砸了后视镜
目的地是一团爆破的火光
和完全的消失
2012-09-11刊于南洋文艺
[ 點閱次數:10774 ]
或许可以这么说:就好比我抱着猪仔钱罂赶往动地吟舞台,途中不知哪个没良心的故意伸脚把我绊倒。钱罂迸裂,银币洒地,路人假装不感兴趣,我一时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弯腰捡银币,还是继续赶路。
一大票朋友在等我,但钱罂里装的是整年的积蓄。
纵然我疼得肠子打蝴蝶结,我想,我最终还是得发足狂奔。这时,一个官样的人站出来说,我帮你捡吧,一定原数奉还。我反正就是得赶路了,可是这下除了惦记着银币,还要在猜疑是不是这条粉肠绊倒我的。
如此考验好折腾人啊。如果连在这样的逆境里我也能掌控心志,专注办好一件事,往后我大概就天下无敌了。
[ 點閱次數:9698 ]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