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 If frown is shown t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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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门外的雨,把路面打湿成一片海。
周三雨夜的小酒吧,人群异常稀少。除了酒保和我,只有远处角落一对情侣,和四个各不相干的酒客。
门被推开,雨丝飘进一些,然后无声落到地毯上,像默剧,无声的发生,无声的结束。
推门的是一个女孩。穿着看来十分优质的晚装。她站在门口犹豫一阵,似乎在选择应该坐下来的位置。
店内男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看起来是落单了。我敢说,只要她选好一张空桌坐下,立即会有男人走过去向她搭讪。
她只是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向我走来。
我明白她只是想找个靠山,静静坐下来喝酒。她很聪明。因为她一眼看穿我是全场最笨,最不具侵略性的雄性动物。我穿着难看的卡奇短裤,和已经磨损的,沾有黑油污迹的风衣。这身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夜店钓女人的。
但是她也有失策的时候。如果她真想依靠我来摆脱其他人的纠缠,她会后悔。
因为我不是一个适合攀谈的对象。我今天忘了刷牙。似乎也忘了洗澡。
女孩如我所料,在我身旁稍远的位置坐下,然后叫了一支kampai。
“一个人?”她问我。
“难道我身边还有人?”我反问。
“别开玩笑。现在可是农历七月呐。”
我微笑。一个敢独自来喝酒的女孩会怕鬼,那还真是奇闻。
“从进行到一半的晚会溜出来?”我问。
“你怎么知道?”她讶异。
“你的装扮。”我说。“有谁会穿着晚装到处逛?何况,酒吧旁边就是大酒店。”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溜出来的?”
“有手表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溜出来的。除非酒店发生火警。否则哪有这么早散会的晚会。”
“不然晚会也不会被称为晚会了。”我再补充。
“你很细心。”她道。
“我不是细心。我只是曾在同样地点参加过晚会而已。”
“哦?”她仰起头。
“就像曾经得过胃痛的人,看见别人痛苦的按着胃部,会多嘴问那人是否胃在痛。如此而已。”我道。
酒保懒懒的倚在长桌旁,那四个单身的男人还在虎视眈眈的望着我们俩。
“你是学生?”她问。
“嗯。”
“哪间?”她又问。
“拉曼。”
“拉曼学院或者拉曼大学?”
“有分别吗?”我反问。
“没有分别吗?”她惊讶的道。
“反正每当别人问我校名,我说了拉曼大学以后,他们总会把它叫成拉曼学院。”
“然后?”
“没有然后。随便啊。就这样。不过是个名字。”我道。“你呢?”
“我在s 学院读书。”
“啊。贵族学校呢。”
“也不尽然。”她道。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不是贵族啊。”她笑道。
我也笑了。
“不过s学院的学生还真是非富则贵啊。”我道。
“何以见得?”她问。
“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当讲师。他向我抱怨说,他的honda city进了院校没有泊车位。后来他又告诉我,车子停在路边算了。因为学生开来的车,不是跑车就是大房车呐。”
“是吗?”她笑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可能你不太会分辨名车吧。”
“谁说?我认识的车子可多了。那你开什么车?”
“honda。”我道。
“什么系列的?”
“不知道耶。大概是c系列吧。”
“honda city?或者是civiv?”
我摇头。
“两个座位还是四个座位?”
“两个。”我想了一下,道。
“开篷车?”
“大概是吧。反正没有盖。”我道。
“那可奇怪了。到底是什么车呢?”
“你自己看吧。它就在走廊外。”
“不可能!车子怎么可以泊进来?”她转头向外。
“没有车子呐,只有机车。” 她回头道。
“没错,就是机车。Honda c70。”我道。
她愣了一下,然后便嘎嘎笑起来。
“你很幽默。”她道。
“不。”
“不什么?”她道。
“我不幽默。我只是好笑。”
“有分别吗?”
“有啊。比如你看见一个死胖子摔进沟渠,那不叫幽默,那叫好笑。”
“所以?”她疑惑的道。
“所以我就是那个死胖子。”
她这回怔得比较久,然后便大笑起来。
“Claire。”她向我伸出右手。
“Raymon”。我伸出右手和她对握。
英文名是一个美好的事物。它帮助我们迅速进入一个和谐的交际气氛。
我的中文名不太好记。通常别人不能第一时间明白我念的名字背后的能指是啥。丝结?秀杰?嗅街?而我通常很懒得解释,修是修理的修,捷是敏捷的捷。诸如此类的。反正他转头以后一定忘记。然后我就会变成丝结,秀杰之类的发音。
而洋名是如此的美好。那简直是一个熟练的意象。在一个不怎么需要交心的场合,当 别人不怎么需要记得你的存在时候,抛出一个洋名,然后双方握手言好,是多么的方便。
实际上我每当认识一位点头之交便会随意换一个洋名。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小,每个人总有一些联系。然后,也许我今天认识的某某会在明天遇上我昨天所认识的某某。当他们的话题无意中聊起我,那会是多么有趣的事?
例如:
“我昨天认识一个无聊的家伙。他蛮高,戴眼镜。他叫raymond。”
“是吗?我也刚认识一个无聊的家伙,他也是蛮高,戴眼镜。他叫jack。”
“哈哈,怎么无聊的戴眼镜的家伙那么多啊?”
实际上他们不懂,他们口中的无聊戴眼镜家伙,是同一个人。
“无聊的家伙”。那个叫claire的女孩道。
“谁?”我从沉思中惊醒。
“那个角落男。他一直盯着我看。”她道。
我心想,你露出半个背,裙摆一摆一摆的出现在夜店,如果不被男人盯着看,恐怕你是进入了gay bar,或者需要做个整容手术了。
“我不否认,来夜店的男人多半带点企图心。”
“那你呢?”
“我也有企图心啊。”
“来钓女人?”
“不是。”
“那么你的企图是什么?”
“我企图用一杯水的价钱换取一个可以避雨的,有冷气的空间。”
“啊是的。我忘了你是驾开篷车的。”她微笑。
“所以你认为,男人对我有企图心是很正常的?我一个女孩子出现在夜店,代表我是一个很开放的女孩?”
“不。”我撒谎。实际上,打从她进门开始,我就认定她很开放。
“不许撒谎。我要你赌咒。”
“如果我有撒谎,明天世界末日,全部人死光光。”
“发誓也不需要发得那么毒吧?”
她不知道。我不那么在乎是否真的有世界末日。有的人过得像samy velu那么好,有的人过得像我那么糟。我不介意世界末日的到来,大家一起重新洗牌。
实际上,后来,当我我收到高教部寄来的欠款单时,我一度很懊恼,为何那赌咒没有应验。
“喂。你在游魂?”她道。
“嗯。”
“你认为我很开放吗?”
“不会啦。”我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夜店和一个穿晚装的女孩聊这个话题是很奇怪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开放,怎么做才不算开放。我甚至不知道,开放或者不开放,到底对活着,起了怎样的意义。”
我默不出声。
“就像喝酒。”她道。“喝一杯算不算开放?如果喝了一杯,为什么不继续喝多几杯?如果喝多几杯,为何还要抗拒clubbing?如果可以接受clubbing,自然可以接受男士的邀请共舞。如果可以共舞,那么感觉对了,为何不可以更进一步追求刺激?”
“嗯。我明白。”
“你明白我在表达什么?”
“就像,反正你已经进了洗澡间,反正已经洗了头,为何不洗颈?反正洗了颈,身体也湿了,为何不洗下体?下体也洗了,沐浴露流到大腿,为何不洗脚?到最后,从头到尾洗完一遍,你才发现,原来整个过程是环环相扣的。”
“很好的比喻。”她嘎嘎笑道。“环环相扣。”
“不只是环环相扣。它还是进阶的。”我道。“然后,你发现你每天都需要洗澡?”我道。
“继续说下去。”她微笑道。
“有时候时间太匆忙,你便省略了洗头的步骤,直接洗身体?”
“哈哈,笑死人了。你真有趣。”她干笑两声。
我注意到,她其实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开心。尽管她在笑,那也不过是为了笑而笑。
“对不起。我得接个电话。”她拿起手袋,往门口走去。
我继续喝我的柳橙汁。雨声瞬间变得大声,然后又隐去。我猜是因为她打开了门。
一个女孩,孤身穿着晚装来到酒吧,背后定有一段曲折的事故。我无心猜测。反正这一切与我无关。
女孩的手机自她进来以后一直在响。她所选的手机铃声是西洋当红乐队联合公园的新歌what I have done。我曾经在台上演奏那首歌。
What I have done?i face myself。。
女孩到底做了什么?
我斜眼往外望去,恰好看见女孩用力将手机往马路方向抛去。
果然是有钱人。我心中一阵刺痛。那可是索尼爱立信折叠手机z550i啊。不算是很贵的机款。总之我买不起就是了。
女孩很快又回到座位上。
“我们聊到哪里了?”
“洗澡。”
“啊,对的。我想回家洗澡。”
“再见。”
“可是我怎么回家?”
“召德士啊。”
“女孩子穿晚装召德士回家,会很危险的。我哪里知道他会载我去哪里?”
“当然是载你回家啊。”
“如果他起了歪念,载我回他家?”
“也是家。”
“喂!”
“好的好的。叫你朋友载你啊。”
“他们都在晚会。何况现在我不想和他们见面。”
“那真是没有办法了。”我道。
“你可以载我吗?”
“我?用机车?”
“对阿。”
“所以你觉得,召德士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让一个酒吧相遇的陌生人载回家反而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对阿。至少你是华人,又那么年轻。还不算太难看。”
“奇怪的逻辑。”我道。
“我相信我的直觉。你不会对我干坏事的。谅你也不敢在回家中途拐弯带我到没有人迹的小道。”
“谢谢提醒。我会考虑附近一带哪里有罕无人迹的公园。”我道。“可是,还是不行。”
“为什么?”
“我没有多余的头盔。”
“我不戴就是了。”
“你家住哪?”
“疏邦一带。”
“神经病。你要我从鸡笼破载着没有头盔的你回到疏邦啊?你当警察都瞎了阿?”
“不要紧。遇到警察的时候我喊非礼,然后你回警局,我改搭他们顺风车回我家。”
“还是不行。”
“为什么?”
“外头在下雨耶。”
“那么等雨停啊。”
我不再出声。反正她坐上我机车后就会开始后悔。然后我放她下车,在路边陪她截德士就算了。
“对了。你叫啥名字?我忘了。”她道。
“brian。”
“brian?你之前似乎不是用这个名字。”她疑惑的道。
妈的。我连之前所用的名字都忘了。
“是brian。”
“那你的中文名?”
“修捷。王修捷。”我很不情愿的念出。
“哪个秀哪个杰?”
“修理厕所的修,敏捷的捷。”
她低声念了数次,然后道:“我叫claire。”
说真的,她不重提,我还真忘记了。
2
我脱下我肮脏的风衣,免得路上它吃风抖得太厉害,把污迹都抖进她嘴巴。
载她回家的路上我确实有动过坏念头。但我悲哀的发现,原来我对kl的公路一无所知。我找不到任何幽暗的角落。所以最后我在federal highway孤单的驾驶,安全把她送回家。
原来当歹徒也不容易。你得认路。
“刚才大道旁那警察的表情好好笑。”她下车时兴奋的说。
大概警察从来没有看过一个披头散发穿暗红色晚装的女孩坐在机车车尾。我猜他可能以为自己见鬼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道。
“没有啊,我只是对他微笑,拼命招手叫他过来。但他只是怔怔望着我们。”
我无话可说。
“再见罗,raymond brian王修捷。保持联络。”
“嗯。保持联络。”
“你撒谎。你没有跟我要联络电话,你怎么跟我保持联络?”
“是你先撒谎吧?是你先说保持联络的。”
“我没有噢。我把电话号码用一个很浪漫的方法给了你。回家自己找。”
“留在哪里?”
“不能说。说了就不浪漫了。”
我带着纳闷回家。脱下衬衫一看,背面被人用唇膏写下一组电话号码。我一句他妈的冒出口。
我白色的padini衬衫,原价一百零九块。因为衣服前面稍微脏了,所以贱价十九块钱抛售。我把它买回来的时候还庆幸自己捡了便宜货,因为它只是前面脏了。
现在它连后面也脏了。
(现在没空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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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一人过不只--反过来看会比较好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