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 If frown is shown t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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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没有写一些三流僵尸故事来仙你。这回我是说真的。我看过那粒在屋顶悬浮的,像有生命般的火球。
时间推回十五年前。当时我和表兄躲在房间聊女孩(没错。我小学便懂得把妹。把不把得到,那是另外一回事。而且都是伤心事。)。凌晨六点,表兄忽然指着窗外,目瞪口呆。
我随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看见一粒火红色的燃烧的球,慢慢掠过对面屋顶。(不要告诉我那是一盏孔明灯。我玩过孔明灯。我清楚孔明灯长啥模样。)它诡异的燃烧,却不发出半点声响。然后它缓缓的,以比屋顶高半米的高度,平行移动,直至窗口旁的死角才消失不见。
多年以后我一直对那粒擅闯我领空的火球耿耿于怀。它真暗爽。三更半夜不睡觉在别人家顶上飞来飞去(偷窥狂!)。从此我对它产生浓厚兴趣,努力收集有关它的各种消息,终究无所获。直至八年后有天,有个朋友的弟弟说在大操场看见鬼。我问他鬼长啥模样,他说看不清楚。远远看去,是一粒跳跃的火球。我说对了对了,就是那粒火球。然后又说不对不对,哪里是鬼。你见过鬼肥得像一粒球吗?朋友顶撞我说那可能只是一粒头颅。我想想,说还是不对。它便只是一粒火球。比球还要像球,哪像你个死人头。
然后再过四年,有天我和女友聊起我的童年奇遇。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还以为她准备要骂我白目了。怎知她说:“我看过。小学时,就在学校旁,我看过一粒火球,在月亮旁,静静挂着。”然后我们开始争辩。我说它会飞。她说它不会,它只是静静挂着。然后我们妥协:它喜欢飞就飞,喜欢挂着就挂着。
我最近一次听到关于那粒火球,是在去年游玻璃市时。那时我好朋友驾着车载我们,弯进一条小路时,他指着那条路说,他父亲每天早上四点便出来载芽菜回菜市场卖。有一天驾着车听见背后传来呼啸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一粒火球以高速掠过车顶朝前方飞去。(死火球,竟然还会超车…)结果第二天,前方有间屋子后部的厨房被莫名其妙烧掉。当整车人正在酝酿恐怖想象的时候,我竟然以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情怀对他说:“你爸爸看过那火球?是不是篮球般大,或者更大,圆圆的就像一粒球,浑身燃烧的……”语带唏嘘,说成好像我养的狗走失了一样~~
话说回头,那粒火球还真会逛。竟然从下霹雳逛到玻璃市去。。。连旅行费也省下。真暗爽。
(ps 如果有人知道它是啥,请告诉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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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直不肯讀考試的書,倒是一口氣看了紀曉嵐的傳記。
紀曉嵐。。很厲害的一個人。據説他從來沒有對不上的對聯,而且對聯不但工整,還常常借對聯諷刺來挑戰的人。
他手上已經有太多奇聯妙對了。一個比一個精彩,一個比一個難對。
挑一個給大家分享:有個主考官遇上紀曉嵐學生,便決心考他,看名師有沒有高徒。他指者寶塔,隨口一聯:單塔巍巍,七層四面八方。
學生矘目以對,根本對不上,只好向主考官擺擺手,慚愧的走了。
主考官後來遇上紀曉嵐,想起這件事,便挖苦紀曉嵐。
紀曉嵐一聼,想也沒想,道:學生已經對上了,是您太差,沒能領會。
主考官一聼大怒。明明你學生對不上,還要狡辯?
紀曉嵐微笑道:學生向您擺手,其實是想告訴您:孤掌擺擺,五指三長兩短。
主考官一聼,知道他是開玩笑,但實在沒話説。這幅對聯,上聯用了三個數目字,實在不容易對,但是紀曉嵐不但當場對得上,而且還把下聯說成是學生的肢體語言,這就超難了。
這個只是small case。他的即興對聯太多妙對了。而且往往語帶雙關。據説他臨終前,還說了一上聯給床邊的子孫。那時他彌留,閉上眼睛后忽然張開,道:蓮子心中苦。
蓮子鼩“憐子”的諧音,表示捨不得孩子。
子孫們你看我,我看你。他忽然又張開眼睛,道:梨兒腹内酸。
梨兒取“離兒”諧音,表示離開兒子,捨不得。而且“子”對“兒”,工整到極処。然後他才閉眼,結束了傳奇的一生。
除了高層次的對聯智慧,他還常講底層次的冷笑話。曾經有個老太監,取笑當時還是翰林院小官的紀曉嵐:小翰林,穿冬衣,持夏扇,一部春秋曾讀否?
這裡用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作爲對聯。本來已經很難對上的了。沒料到紀曉嵐不但立即對上,還回敬了老太監:老總管,生南方,來北地,那個東西還在嗎?春秋對東西。春秋早就過去了,同樣的,老太監那個“東西”一樣早就不在了。
他還有個“雞巴”的笑話,更低級。有個學生林鳳梧,頗有些驕傲,有天告訴紀曉嵐,他母親生他時夢見鳳凰停在樹林上,所以取他名為“鳳梧”
我看到這裡,心想我一定會回答他,你媽如果夢見一只雞,停在香蕉岜,你的名字就叫雞巴了。不過當時清朝還沒有雞巴這個詞。
哪知道紀曉嵐的回答頗出我意料之外。他笑說:幸好你娘親是夢見鳳凰。如果夢見一只雞飛過芭蕉樹,恐怕你的名字就沒那麽好聽了。
原來,清朝已經有雞巴了!!!!
不。黃帝時代的男人都已經有雞巴了。我是想說,原來清朝人已經有用雞巴這個詞兒了。雞巴這詞倒真是歷史淵源。同時,大名鼎鼎的紀曉嵐,不但號稱“天下無書不讀”,學識淵博,對對聯工整,連說低級的黃色笑話都不成問題。不但敢說,而且連雞巴那麽直接的名詞都坦率湧出,真乃我偶像。
高級的對聯學不到,但是以後我要多多學習他講黃話的能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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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衣
直至细雨开始打上身旁灰色的镜,我才从梦中悠悠醒来。
我抱着我的毛衣。
又遇上一个不查票的司机。我搓挫双手。下意识往窗外望。橙红色的晚霞涂染半个天际。火红色的太阳,已经无法将黑夜收复。
很美的景色。安琪。你最喜欢的黄昏。
黄昏是免费的。
又搭了一趟免费巴士。可是。生活中又有多少次免费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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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黄昏。尽管我们的屋子是多么窄多么脏,黄昏独有的金黄总有办法将它染成橙红色。也只有那么一刻,墙壁破裂的缺口才会有所谓的美感。即使那一刻,比一天中任何一刻都要虚假。
我不喜欢黄昏。那一刻比任何一刻都要令人窒息。就像玻璃管里彩色的流沙。当最后一撮流下以后,一切就归于死寂。
你了解死寂吗?死一般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年我三十一。负资产。
我总以为爱情是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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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在律师楼找到一份文职。
我持续我每一天的工作--不断寻找新的工作。
我们住在一间有漏斗的屋子里。下雨天,雨水总滴滴答答的响。我们得忙着寻找盆,桶,碗。不断衡量雨滴的大小而为它们寻求适当的配套。有时雨来得太急,洗碗盆里还未清理的碗,就已急着上阵。
平时我总嫌屋子太小。也就在那一刻,我才突然醒悟。
我找到了小屋的莫大好处。
我们的床,摆在天为我们而设的位置。那里没有滴滴答答的雨声。虽然说,听得见滴滴答答的雨声,才够浪漫。
贫穷的人不懂浪漫。
我比谁更需要实际。我比谁都还要来得实际。
当安琪的工作渐渐步上轨道,我开始零零碎碎的有点收入。
要在律师行当一份好差事不容易,当好一份差事更不容易。你永远辩不倒雇主,永远无法和他争执什么是劳工法令,员工应该有什么福利。
即使被他逼上绝路,提刀到他面前,他也可以冷静告诉你,你将犯下什么罪行,有什么后果。然后你打消念头。等待被他控告蓄意谋杀。
安琪的雇主对她很好。开始上班那段时间,她总在比她高的文件柜之间闹得个灰头尘脸。老板并没怪她。即使他的客户等了半小时,还没找到吞食父亲财产的合同。
安琪的雇主的确对他很好。我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很乐意为我们免费办理离婚手续。
安琪的表现越来越好。不到半个月,她已可在各类文件柜中穿插自如。不扬起一片多余的尘埃。
安琪从不做多余的事。她不陪老板应酬,喝酒。她喜欢回家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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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驶得很慢。
“报纸?”身边陌生人举起手上的报纸。
“我不看报纸。”我说。“里面没有一件事和我有关。”
“大选?”他道。
我摇摇头。我不相信承诺。我只相信自己。甚至很多时候,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你的毛衣很漂亮。”他说。“哪里买的?”
我没有回答。
“到站了。”他喃道。
“是的。到站了。”我看着单调的景色渐渐被各式建筑物丰富。灯光的折射内容也逐渐丰富。
想象一座城的喧哗。可惜里面充彻太多没思想感情的机械音质。人类说话的本能反而被压抑下来。走在街上的人都不说话。说话的都是交通工具。
城市,把人扭曲,分割成为两种异端。有的,话越说越多,有的,话越说越少。
“报纸?”身边的人再度拿起他的报纸。我发现,那已是上个月的报纸。
“你问过我了。”我瞄他一眼。他很瘦。穿着十分破旧。
“噢。”他放下他的手。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有许多疤痕。有的是旧有的,有的却是新的。
“你的手,什么事?”我问。
“我的手?没有事。”
“我是说你的伤疤。”
“哦?那些疤痕?是我自己用刀割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说。“有时觉得,活着很虚假。便有很强的冲动,想用刀割手臂。”
“很愉快吗?这样子做。”
“不会。”他道。“但是它让我感觉比较实在。我是说――它让我觉得,我还在活着。”
“至少不是一具活的尸体。”他苦笑。嘴角的皱纹看起来十分恐怖。当然。那些不是刀割出来的痕迹。那些,是岁月割下来的证据。
我打量他的年龄。大约五十以上吧?也许会更老。谁会猜得到一个躯体底蕴的实际年龄?他也许已经活到有足够理由厌世了。也许不过五十出头。
“这个世界快疯了。”他说。“疯的人不觉得自己疯,却把我当成了疯子。”
“也许吧!”我微微一笑。“你不是疯子。你这种是自虐。”
“胡说!我没有虐待自己。”他大声道。“是社会在虐待我”
我觉得他十分可笑。或许他真的是一个疯子。但是我不怕他。我经历过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那么。社会怎么虐待你呢?先生?”我揶揄他。
“他们不给我路走。明明他们自己疯了,却硬说是我疯了。明明我割自己的手臂发泄,他们就说我疯了。为什么割手臂就是疯子?为什么不割手臂就不是疯子?”他激动的挥手。引起巴士上乘客的注意。前排座位的乘客,悄悄站起来,移到更前的位置去。
“为什么割手臂的就是疯子?为什么不割手臂的就不是疯子?”他重复刚才的话。“这个社会这么疯狂!为什么他们不要发泄?他们把一切收在心里,他们才是心理变态!”
我看到司机对一位乘客低声叮咛。然后那人拿起手提电话。我猜他们是要报警。
我不想引起任何麻烦。“让个位子给我出去。”我低声说。
他望着我,眼神带有一种呆滞,却有着更多茫然。可怜的疯子。他真正的伤疤不在手臂,而是藏在灵魂深处。一个可怕的精神烙印。
我从他身边硬挤出去。一边防范他拿出刀。我不想被他捅上一刀。疯子杀人没有罪。我杀人却一定有。
我到最后一排座位上,拉起外套的帽子,把头盖起来,准备置身事外。
他喃了十五分钟。然而,他并没有我预期中的,拿起刀来自割。巴士到站,两个警察带走了他。
“你是疯子。”我听见最后一句对白,来至那个割臂者。他对押解他的警察缓缓道。那声音像一条毛虫攀爬过我的耳膜。回想起来,总有点毛骨悚然。
“他无可救药的疯了。”前排乘客对他邻座的女人道。
“是呀!不晓得他怎样混上巴士了。”
“他还说我们是疯子呢!”他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不晓得怎样区分疯子和正常人。有时候,正常与疯之间的区别,只在于了解或不了解而已。我只是知道,当他很肯定那个割臂者是一个疯子的同时,割臂者也很肯定,他才是疯子。
我从割臂者身上找到一些共同点。我们都很瘦。衣着很残破。我手上也有一些疤。那是被碎玻璃割伤的。他说他被社会压迫。而我?但愿我知道我被什么压迫。
也许是贫穷吧?但愿我来得及知道答案。
而巴士终于到站。那是我所流浪的最后一个城市。
―――
所有景物都很陌生,却又显得熟悉。城市就是这样。它们之间有着许多不同点,同时也存在着许多共同点。如同复杂的人性,共象之中有着许多殊象。城市大约也有着许多城市性吧?忙碌,沉默,无情,夜生活,灯红酒绿。它们也许已是我多年来流浪生活的一部分。我带着它们逃离,再带着它们融入另外一个相似的空间。空间不断被割碎,复重组。
我在附近找到小阁楼里的一个床位。租金十分便宜。那天,当我把所有生活细节解决完毕,已经接近傍晚。
我的室友,是个穷学生。因为贫穷,我们成为室友。我想起安琪。那时候,我们都很贫穷。也许,我们都只是因为贫穷而在一起的,生活上的室友,因为寂寞而拥抱。在那些甜蜜又坎坷的日子里。如今,不甜蜜,只剩坎坷,只剩毛衣。
两天后,我得到一份清洁工作。我没有学历,也没有能力。想起自己年轻时在修车行学工。我的手终日都沾染黑油迹。他们嫌我懒,我嫌他们脏。如果我能在那个汽车说话比人还多的地方呆下去,也许现在会更不一样。
每一天我持续沉默,清洗完厕所,就躲在最后一格,坐在马桶上。想象自己和世界玩着捉迷藏。不是世界遗弃我,而是我遗弃它们。在这里,在这刻,他们永远找不到我。
有时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坐牢。这座公司是一间比较大的牢狱,而这一格厕所是比较小的我独占的牢房。然后我每天按时回到自己住的阁楼小牢房。那段路程是小小的一个迁徒的过程。我总是战战兢兢,迅速走完全程,再把自己关进阁楼小牢房。
迁徒的过程中,我每天都会经过饭档,金铺。经过饭档我会买饭。经过金铺,我总会忍不住在橱窗外张望。寻找那枚似曾相似的戒指。
过去我曾经认为可永远留住我们的结婚戒指。如果那是爱情的见证,它比不上一碗饭。我不会忘记典当那枚戒指时她脸上的表情。
但愿我读不懂她的心情。感觉像我们刚得到爱情的祝福,就马上被生活的压力所诅咒。
“没关系。买来一间小屋,总比留着一枚戒指来得强。”她说。
是的。我们没资格当浪漫派。我们只能当现实派。
――― ―――
回忆不能被修改。只好强逼性遗忘。然而,遗忘往往无法奏效。它像桌底燃烧着的一根烟,烟雾还是不断弥漫。你装作把它忽略,事实上,你只是把它置放在你表面不见的地方。你却还牢牢握着它。明知它烫手,却不舍抛下。
如果抛得下那根烟,就没有遗忘的必要。那些烟可以模糊你的视线,呛出你的眼泪。甚至烧伤你握着它的手。
我总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有见面的一天。在持续漂流于十五个大城市之后。
那天。他揽着她的腰,出现在这座城,这一条街。令人恶心的姿势。我突然失去力气。
他的脸上都是七横八纵的疤痕。
记忆如水倒流。
那个罪恶之夜。安琪迟归。我一路寻到她工作的律师楼。他正把她逼到墙角。我看着安琪发抖。
律师楼里有一片十分漂亮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那座城市的夜景。我抓着他的头,往玻璃撞去。一下又一下。反弹的力道把我手心震得发麻。网状的裂痕在玻璃之间散开,模糊了整个城市。慢慢的,城市的夜景变成红色。
玻璃彻底碎裂的同时,我松开手。他的人,就倒在碎片之中。
安琪最快冷静下来:“你快走。今晚有一班巴士离开。”
她把身上的毛衣解下。就像往常无数深夜里我对她求欢的回应一样。
“穿着它。”她把毛衣递过来,低声说。
“为什么一直没有换工?”我沉声问。
“我们没有钱。我不能停下来。”她避开我的眼神。
我跪下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
那么,是谁错?
那夜,掏空身上的钱,我搭上巴士,开始我的流浪生涯。夜班巴士,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隆隆的引擎声。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 ――-
我跟踪他们到酒店。一直等到黄昏。乘他离开酒店,我找上安琪。
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也呆住了。相对很久,我问:“为什么?”
“他以不控告你,作为嫁给他的条件。”安琪给我的答案。
我沉默了很久。“你现在幸福吗?”
“和往常一样。我和他的关系,只是雇主与员工。”安琪说。
“但愿我那时杀死了他!”我恨恨道。
我是如何离开安琪的房间,事后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回忆掺杂仇恨,把我所有脑细胞燃烧殆尽。
他到底还是用钱买下了属于我的婚姻。
我摇晃着身体离开酒店。在酒店门口被埋伏的警察逮住。
“我们怀疑你和七年前一宗严重伤人案有关。”他们这样说。
“不必怀疑。”我苦笑。该躲的始终躲不过。该失去的也失去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七横八纵的脸。在警察后面。我立刻醒觉。在那条街,不只我发现了他们。他也发现了我,并布下这个陷阱。
“你答应安琪不告我。”我冷冷道。
“对。所以,我不会亲自告你。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告你。”他狰狞的笑。脸上的疤痕呼之欲出。像无数盘结的小蛇,每一条,都在选择适当时机复仇。
“为什么要破坏我和安琪的幸福?”我问。
“你根本没能力给安琪幸福。你走的那两年,她几乎沦落到讨乞。结婚这么久?你给过她什么?不要告诉我,拥抱,甚至做爱就是幸福。哼!”他说。
我被带上警车的同时,安琪从酒店门口出来。他立即作状为她遮挡太阳,恰好挡在我和安琪之间。
“放我出去!”我对警察道。
“神经病!”
手铐铐得我很紧。我用尽全力把头撞向玻璃窗。“放我出去!”
“不要吵!你这个罪犯。”
“我没有罪!是你们有罪!”
“他是个疯子,把他打昏算了”
“你才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不杀死他,我才是疯子!”
警棍重重打在我的后脑。我感到一阵昏眩。
警车开始鸣笛。在无数深夜。只要警车鸣笛经过,无论多么熟睡,我都会被惊醒过来。现在,我坐在警车里面,那让人心寒的笛声却是为我而鸣。
我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东西:“让我回去!我要取回我的毛衣!”
“他疯了”两个警察低声道。
我彻底崩溃。我从口袋抽出防身的小刀,疯狂挥舞。
我到底在做什么?之前我做了什么?之后我又该做什么?
刀割伤了我的身体,却挡不住警棍。然后,后脑感到一阵刺痛,眼前就黑了过去。
――― ――
我从梦里悠悠醒来。黄昏独有的金黄把墙壁缺口涂燃成橙红。
仿佛又回到以前的小屋。经历无数飘泊以后。
肌肤紧紧贴着冰冷的铁床。一时间爬不起来,也不想爬起来。
我就这样躺着,直至黑暗降临。那一刻比任何一刻都要令人窒息。就像玻璃管里彩色的流沙。当最后一撮流下以后,一切就归于死寂。
你了解死寂吗?死一般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我了解。
从离开安琪的那个深夜开始,我就已死。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的尸体,就连结疤的能力也已失去。随诡吊寂静的巴士逃亡。唯一陪葬的,只有我的毛衣。
现在,连唯一的陪葬品也失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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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镇 黄 昏 2
他 脸 上 挂 着 浅 浅 的 微 笑。 汗 沾 湿 胸 前 大 片 衣 襟。 风 吹 来, 有 种 沁 人 的 凉。
山 下 是 小 镇 的 全 景。
黄 昏 未 及 过 去 , 街 灯 已 经 迫 不 及 待 亮 起, 一 层 一 层 疏 落 的 将 小 镇 围 绕。 更 远 处, 凹 凸 不 平 的 群 山 里, 灯 火 更 稀 疏, 三 三 两 两 散 落 在 群 山 中。
如 果 灯 火 可 以 诠 释 一 座 城。 恐 怕 这 座 小 镇 是 寂 寞 的。
抬 头 望 向 天 空。 晚 霞 渐 渐 黯 淡 下 来。 黄 昏 终 于 过 去 了。
1
“ 试 说 出 一 个 形 容 黄 昏 与 黑 夜 交 替 的 形 容 词。” 他 说。
“ 水 乳 交 融。” 韩 颐 说。
“ 侵 蚀。” 叶 枫 说。
“ 太 恐 怖 了 吧!” 他 白 了 叶 枫 一 眼。
“ 退 兵。” 国 峰 说。
“ 他 玩 太 多 战 略 游 戏。” 韩 颐 取 笑 国 峰。
“ 你 还 不 是? 你 喝 太 多 奶 了。 ” 国 峰 反 击。
大 家 都 在 笑。 他 瞄 她 一 眼。 漫 不 经 心 的 问:“ 你 呢?月菀?”
她 仰 起 头:“ 嗯 …… 我 说 嘛,蚕 食。”
“ 蚕 食?” 叶 枫 搔 起 头。“ 这 个 , 用 来 形 容 月 蚀 比 较 贴 切。”
“ 本 来 就 是 嘛。 她 在 形 容 自 己 耶。 她 名 字 不 是 叫 月 菀 吗?” 国 峰 也 接 着 搭
腔。
他 发 现, 只 要 月 菀 一 开 口, 大 家 都 会 接 着 口 调 侃。
他 猜, 是 因 为 月 菀 很 大 方, 从 来 不 计 较。
更 重 要 的 原 因 , 大 家 都 不 说 破。
因 为 她 很 美。
月 菀 轻 笑。 望 着 他。“ 你 呢?”
“ 伤 逝。” 他 说。“ 黄 昏 是 伤 逝。 日 出 是 重 生。”
“ 哇 噻!” 众 人 起 哄。“ 快 召 救 护 车!”“ 不! 叫 黑 车。”
“ 太 悲 观 了。” 他 听 见 她 说。 声 音 很 细。 仿 佛 只 是 他 的 错 觉。 于 是 他 也 没 再 说 什 么。
--2
他 不 会 刻 意 接 近 她,虽 然 不 会 逃 避 她。
他 们 有 个 化 学 女 老 师, 大 概 化 学 物 品 接 触 太 多,引 发 心 理 变 态, 最 喜 欢 欺 负 漂 亮 的
女 生。
有 时 月 菀 在 课 堂 上 被 她 刁 难, 他 可 以 察 觉 她 投 来 求 救 的 眼 神。 但 是 他 从 来 不 会 举
手 替 她 解 答。因 为 有 太 多 人 抢 着 干 这 一 项 义 务 性 工 作。
只 有 那 一 次 是 例 外。
那 一 次, 女 教 师 搬 出 一 项 超 难 度 的 化 学 问 题。 他 很 清 楚, 那 道 问 题 永 远 不 会 在 中 学 的 课 程 纲 要 里 出 现。 没 有 人 懂 得 回 答。 包 括 他。
他 站 起 来, 替 她 挡 下 了 那 一 道 问 题。
“ 老 师。 你 能 告 诉 我, 这 一 道 公 式 的 意 义 吗?”
老 师 因 突 临 的 反 问 而 语 塞, 随 即 发 怒。
“ 废 话!”
“ 我 不 是 在 说 废 话。” 他 语 气 很 平 静。
“ 笑 话!那 么 换 你 来 告 诉 我, 原 子 转 动 的 意 义!” 老 师 脸 色 铁 青 得 厉 害。
他 把 视 线 投 向 远 方。 从 那 个 角 度, 可 以 看 见 学 校 隔 壁 已 经 快 倒 下 的 一 座 宫 殿。 远 久 那 里 曾 经 是 一 座 宫 殿。 后 来 苏 丹 迁 移 皇 宫 地 址, 留 下 一 些 废 置 的 建 筑 物。于 是, 随 着 时 间 的 推 移, 以 前 所 留 下 的 地 段 越 宽 广, 荒 芜 程 度 也 就 越 发 苍 凉。
“ 时 间。” 他 淡 淡 道。
“ 什 么?”
“ 原 子 转 动 的 意 义, 在 于 诠 释 时 间 的 价 值。” 他 没 有 望 向 老 师, 却 自 顾 回 答:“ 地 球
绕 太 阳 一 圈, 人 间 一 年。 如 果 环 绕 停 止, 时 间 就 会 停 止。”
“ 笑 话! 就 算 地 球 不 转, 难 道 其 他 星 系 的 星 体 也 跟 着 不 转? 时 间 又 怎 么 会 停
止?”
“ 其 他 星 系 的 时 间 行 走, 不 代 表 我 们 这 里 的 时 间 也 跟 着 行 走。” 他 反 击。“ 如
果M17 星 围 绕 太 阳 一 圈 只 用 三 小 时, 它 的 一 年 也 就 只 有 三 小 时。 难 道 说 我 们 一 年
也 只 有 三 小 时?”
“ 更 何 况。” 他 望 向 老 师。“ 如 果 地 球 停 止 转 动, 即 使 其 他 星 系 还 继 续 转 动, 对 我 们
有 意 义 吗? 对 我 们 已 停 留 的 时 间 有 帮 助 吗?”
“ 我 们 是 在 上 化 学 课, 不 是 天 文 学。” 老 师 有 败 退 的 迹 象。
“ 太 阳 系 和 原 子 结 构 当 然 不 一 样, 可 是 它 也 有 引 力,有 运 行 轨 道, 会 互 相 牵 扯。” 他
说。“ 再 说, 天 下 没 有 不 分 解 的 分 子 结 构。 原 子 与 原 子 之 间 的 结 构 必 然 会 分 解, 断
裂。 所 以 铁 会 生 锈, 水 泥 墙 会 倒 塌。 事 物 会 衰 败 残 旧。 然 而, 一 旦 那 个 原 子 间 的 结
构 还 存 在, 它 就 诠 释 了 时 间 的 价 值。”
他 望 向 远 方 倒 塌 的 建 筑 物:“ 我 惋 惜 它, 不 是 因 为 它 生 锈, 败 坏。 也 不 是 因 为 里 面 的 原 子 结 构 分 解。 是 因 为, 我 珍 惜 时 间 的 价 值。 时 间 赐 予 它 的 价 值。”
“ 够 了! 废 话!” 老 师 捂 着 胸 口。“ 你 立 刻 跟 我 去 见 训 导 主 任。”
一 整 个 下 午 他 都 站 在 训 导 主 任 的 办 公 桌 前。 他 不 断 实 践 自 己 的 理 论, 试 图 了
解 时 间 的 价 值-- 从 换 节 铃 声 到 下 课 铃 声, 主 任 都 打 算 没 让 他 走 。
他 看 见 韩 颐 等 人 往 食 堂 的 方 向 走 过, 趁 主 任 不 留 神, 抛 物 线 飞 进 一 粒 石 头。 那 粒
石 头 不 偏 不 倚 打 破 了 训 导 主 任 的 情 侣 杯。仿佛 听 见 分 子 断 裂 的 声 音。 他 开 始 担 心 自
己 头 盖 骨 的 硬 度。
然 后, 他 看 见 月 菀 和 一 群 女 生 经 过。 她 偷 偷 向 训 导 处 窥 望。
她 看 不 见 他, 他 却 可 以 看 见 她。 多 美 妙 的 角 度。 他 静 静 注 视 她。 发 现 她 的 眼 神, 写 着 焦 虑。
那 一 刻, 他 感 到 时 间 停 止 了。 所 有 原 子 停 止 转 动。 一 切 事 物 停 止 在 那 个 特 殊 的 时 间 点 上...
回 到 班 上 时 已 经 接 近 放 学。他 打 开 书 包 ,发 现 一 块 千 层 糕。塑 胶 袋 的 袋 口, 用 一 个 粉 红 发 夹 夹 着。 他 向 月 菀 望 去。 她 将 一 头 长 发 放 了 下 来 。
那 块 千 层 糕 被 他 冰 在 冰 箱 顶 层, 冰 成 了 冰 糕。 他 无 论 如 何 都 不 肯 让 母 亲 取
出。
粉 红 色 的 发 夹, 则 被 他 收 了 起 来。 收 在 抽 屉 的 最 深 处。
除 却 主 任 的 口 水,那 发 夹 是 他 唯 一 的 战 利 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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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再 度 爬 上 那 座 小 山 坡。
总 算 赶 得 上 目 送 黄 昏 下 的 小 镇 全 景。 吸 引 他 目 光 的 是 镇 上 唯 一 的 戏 院, 牢 牢 盘 据 镇 中 央。 像 一 座 巨 大 的 残 旧 浮 雕。
街 灯 再 度 亮 起。 一 重 一 重 围 绕 小 镇。 像 生 命 的 指 标, 一 点 一 点 燃 烧 小 镇 的 命 脉。
他 看 着 黄 昏 的 降 临。 想 起 她 说 的。 入 夜 蚕 食 黄 昏。
蚕 食, 是 一 点 一 点, 逐 步 逐 步 的 吞 噬。 人 们 不 会 察 觉 这 些 变 异。 因 为 太 缓 慢
了。
如 果 思 念 也 会 蚕 食 意 志。 他 觉 得 自 己 正 逐 步 被 她 蚕 食。
那 一 晚, 他 在 山 上 呆 了 很 久。 直 到 星 星 遍 布 夜 空。 他 觉 得, 那 些 都 是 黄 昏 被 蚕 食 后 的 碎 片。 散 落 在 不 同 的 角 落,继 续 闪 烁。 不 完 整,却 很 瑰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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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有 人 会 承 认 自 己 喜 欢 月 菀。 但 是 没 有 人 会 否 认 自 己 喜 欢 她。
前 一 阵 子, 月 菀 被 某 学 长 穷 追。 任 何 高 档 的 形 容 词 都 可 以 套 在 那 个 学 长 身 上: 英 俊, 高 大, 标 青, 有 钱……
结 果 月 菀 还 是 拒 绝 了。她 拒 绝 的 原 因 妙 绝:“ 我 还 小。”
后 来, 班 上 男 同 学 只 要 被 调 侃 喜 欢 月 菀, 都 会 说:“ 开 玩 笑! 我 还 小。” 既 不 承 认 自 己 喜 欢 她, 也 不 否 认。
也 就 因 为 大 家 都“ 还 小”, 那 天,大 伙 居 然 在 班 上 玩 起 摺 飞 机。
韩 颐 的 纸 飞 机 最 炫。 飞 出 去 还 可 以360 度 回 转, 再 飞 回 他 手 中。
叶 枫 的 纸 飞 机 瘦 瘦 长 长, 简 直 是 为 自 己 度 身 订 作。
那 天 月 菀 也 玩 得 很 开 心。 主 要 原 因 是 化 学 老 师 请 了 半 个 月 病 假。
大 伙 盼 她 硫 化 氢 中 毒, 其 实 也 盼 了 一 年 半 那 么 久。
他 没 有 参 与 游 戏。 他 静 静 望 着 远 处 倒 塌 的 宫 殿。 青 苔 又 比 上 次 更 多 了。 灌 木 丛 也 长 得 相 当 茂 盛。
岁 月 就 是 这 样。 当 它 走 过, 一 定 带 走 某 些 东 西, 也 带 来 某 些。
然 而, 如 果 有 选 择,他 宁 愿 那 里 本 来 就 是 一 座 灌 木 丛; 宁 愿 那 里 本 来 就 是 一 片 荒 芜。
“ 喂。” 月 菀 在 他 眼 前 挥 挥 手。“ 纸 飞 机 飞 得 不 高。 不 玩 了。”
“ 你 别 管 他 啦。” 一 个 男 同 学 对 月 菀 说。“ 他 有 忧 郁 症 啦。 不 然 就 是 失 忆。”
月 菀 瞪 了 那 个 男 同 学 一 眼。
“ 你 在 看 什 么?” 她 问。
“ 这 个。”他 指 着 倒 塌 的 建 筑 物。
“ 看 来 很 阴 森。” 她 说。
“ 有 鬼。” 他 说。
“ 吓?” 月 菀 瞪 大 眼 睛。
“ 不-- 开 玩 笑 而 已。” 他 连 忙 解 释。
“ 吓 死 人 啦! 你 平 时 没 有 开 惯 玩 笑, 不 准 乱 开 玩 笑。” 她 嗔 道。
“ 他 哪 里 会 开 玩 笑。” 那 个 碰 了 软 钉 子 的 男 生 又 过 来 搭 讪。
“ 谁 说 他 不 会 说 笑 话?” 月 菀 又 瞪 他。
“ 哈 哈。 那 么 你 叫 他 说 个 玩 笑 来 听 听 看。” 男 生 有 心 要 他 出 丑。
“ 你--” 月 菀 说 不 出 话。
围 过 来 的 人 越 来 越 多。 韩 颐 一 伙 也 过 来 了。
“ 乐 栎, 你 想 干 什 么?” 韩 颐 对 那 男 生 道。
“ 没 什 么。 只 是 想 听 他 说 笑 话。” 乐 栎 冷 笑。
众 人 一 起 望 向 他。
月 菀 急 了。“ 别 闹 了。 好 不 好?”
乐 栎 就 是 不 肯 罢 休:“ 是 你 说 他 会 说 笑 话, 就 叫 他 讲 一 个 吧。”
他 看 到 韩 颐 卷 起 袖 子。 忙 起 身 按 着 韩 颐:“ 好。 我 说。”
“ 说 吧。 哈 哈 哈 哈。 真 好 笑。 说 吧。” 乐 栎 一 副 幸 灾 乐 祸 的 样 子。
“ 你 很 英 俊。” 他 低 声 说。
“ 什 么?” 乐 栎 错 愕。
“ 我 说。 你 很 英 俊。” 他 提 高 声 量。
众 人 先 是 一 呆, 然 后 便 暴 笑 起 来。
“ 真 是 天 大 的 笑 话!” 韩 颐 笑 着 指 向 乐 栎 的 脸。
他 和 月 菀 交 换 一 个 目 光。 她 眼 里 全 是 笑 意, 却 没 有 笑 出 声。
“ 哼。 有 种 再 说 一 个。” 乐 栎 十 分 狼 狈 。
他 微 微 一 笑, 对 着 月 菀 说:“ 你 很 丑。”
“ 好! 还 是 一 个 天 大 的 笑 话。” 韩 颐 道。
月 菀 有 些 害 羞 了。“ 不 准 乱 讲。”
她 脸 上 飞 起 红 晕。 他 也 呆 住 了。
下 课 铃 声 解 救 了 他 们 之 间 暧 昧 的 尴 尬。 大 伙 像 饿 鬼 一 样 冲 出 课 室 门 口, 月 菀
向 她 偷 望 一 眼, 走 出 去。
韩 颐 等 人 也 发 现 了。 待 所 有 人 出 门 后, 将 他 架 起 来。
“ 嘿 嘿。 小 子。 告 诉 我 们, 你 们 鬼 鬼 祟 祟 交 换 什 么 眼 神?”
“ 没 有 啦。”
“ 没 有?” 韩 颐 卷 起 袖 子。“ 不 说 出 来, 揍 你。”
“ 暴 力 狂。” 他 说。
“ 你 不 说, 我 们 全 部 揍 你 哦!” 叶 枫 也 卷 起 袖 子。
“ 有 鬼。” 他 说。“ 我 和 月 菀 都 看 到 了。”
“ 有 鬼? 哪 里?”
他 指 向 灌 木 丛。
“ 吓!真 的?”
“ 真 的。 白 色 的。”
“ 哇 噻! 我 就 听 说 过, 那 里 很 邪 门。”
众 人 一 起 往 那 边 望 去。 浑 忘 了 盘 问 他。“ 你 看 那 个! 像 骷
髅 形 状 吗?”
他 暗 暗 呼 出 一 口 气。 悄 悄 走 向 门 边,溜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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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天 傍 晚。 他 登 山 后 提 早 下 山。 下 山 后 却 碰 见 月 菀。
她 背 着 背 包 骑 自 行 车。 看 见 他, 也 十 分 惊 奇。
“ 你 怎 么 会 在 这 里?” 她 问。
“ 爬 山 呀。 你?”
“我 补 习 补 晚 了。”
天 色 已 经 开 始 暗 下 来。
“ 我 送 你 吧。” 他 看 看 周 围。
“ 嗯。” 月 菀 从 自 行 车 下 来。 两 人 慢 慢 走 回 去。
有 好 一 段 路 程, 他 们 都 没 有 交 谈。
“ 伤 逝 了。” 月 菀 说。
“ 吓? 谁?”
“ 我 说, 伤 逝 了。 黄 昏 伤 逝 了。”
他 恍 然 大 悟。
“ 你 觉 得 我 很 悲 观 吗?” 他 问。
“ 嗯…… 或 许 应 该 说, 你 太 爱 思 考 了。”
“ 思 考 不 好 吗?”
“ 当 然 不 是 不 好。 可 是……” 她 望 着 他。“ 有 时 候, 简 单 一 点, 不 好 吗?”
他 微 微 一 笑。 黄 昏 被 蚕 食, 这 一 句 话 也 不 见 得 很 简 单 ,更 不 见 得 不 悲 观。
他 们 来 到 街 上。 转 角 一 间 古 老 的 药 材 店, 那 个 年 轻 的 女 老 板 正 在 缓 缓 拉 上 铁 门。
“ 那 是 我 表 姐。” 月 菀 对 他 说。
“ 表 姐!” 月 菀 让 他 扶 住 自 行 车 , 跑 过 去 寒 暄。
那 个 女 孩 向 他 打 量。 那 是 一 双 看 透 世 情 的 眼 睛, 却 让 他 感 觉 很 忧 郁。
他 点 头 微 笑, 她 也 向 他 微 微 一 笑。
半 响, 月 菀 跑 回 来。“ 我 表 姐 很 美 吧?”
他 选 择 不 回 答。
“ 你 也 很 美。” 他 在 心 里 说。
“ 她 一 个 人 打 理 一 间 店?”
“ 嗯。 她 很 本 事。 也 很 坚 强。 ”他 回 答。心想:还 好 不 是 棺 材 店。
她 仰 起 头:“ 你 有 听 过 王 俊 学 长 吗?”
“ 以 前 就 读 我 们 学 校 的? 他 很 出 名。”
“ 嗯。 就 是 他, 用 一 根 扫 把 , 然 后 拿 学 校 原 本 用 来 为 草 场 划 线 的 黑 漆, 将 校 长 的
壁 画 像 涂 成 奥 沙 玛。”
“ 对!很 久 以 前 的 事 情 了。” 他 道。“ 校 长 也 被 撤 换 有 两 年 了。” 又 顿 一 顿:“ 但 是 那 个
校 长 也 很 白 痴 耶。 干 嘛 命 人 将 自 己 的 画 像 画 在 墙 壁 上?”
月 菀 放 缓 脚 步。
“ 他 和 我 表 姐 有 过 一 段 故 事 耶。”
“ 王 俊 学 长?现 在 他 的 人 呢?”
“ 不 晓 得。 听 说 是 在 巴 黎。 这 座 小 镇 留 不 住 他 呢。”
“ 恋 情 无 疾 而 终 了?”
“ 还 没 开 始。 真 遗 憾。” 她 低 下 头。
他 不 懂 怎 样 搭 腔。 便 擦 额 头 的 汗 水。
“ 你 常 常 跑 去 爬 山 吗?” 她 看 见 他 擦 汗, 便 问。
“ 很 常。”
“ 为 了 运 动?”
“ 不。 为 了 看 风 景。”
“ 风 景 很 棒 吗?”
“ 可 以 看 见 你 的 家。 可 以 看 见 整 个 小 镇。”
“ 咦? 你 怎 么 知 道 我 的 家 在 哪 里?”
他 有 些 狼 狈:“ 这 个 小 镇 不 算 大。”
“ 却 也 不 算 小。” 她 回 应 一 句。
于 是 两 人 又 陷 入 沉 默。
又 走 一 段 路。 月 菀 道:“ 我 家 到 了。”
“ 我 知 道。” 他 说。
“ 我 知 道 你 知 道。” 她 瞪 他 一 眼。
他 笑 了:“ 我 知 道 你 知 道 我 知 道。”
她 也 笑 了。 过 了 一 会 儿, 她 轻 轻 道:“ 再 见。”
他 看 着 她 开 篱 笆 门, 将 自 行 车 推 进 去。
“ 喂--” 他 想 起 什 么 事 情, 便 喊。
“ 什 么?”
“ 发 …… 发 夹, 要 还 你 吗?”
她 脸 上 又 飞 起 红 晕:“ 我 不 知 道 你 在 说 什 么。”
“ 啊。 没 什 么 了。” 他 挥 挥 手。 “再 见。”
从 此 他 们 有 了 一 个 不 成 文 的 约 定, 他 总 会 提 早 下 山, 然 后 陪 她 一 段 路。 渐 渐 的, 去 爬 山 的 目 的 不 再 是 为 了 看 黄 昏。 他 没 有 发 现 自 己 的 改 变。 一 切 都 发 生 得 很 自 然。 像 两 颗 结 合 的 原 子, 彼 此 牵 扯 的 结 果, 使 得 原 来 的 力 场 或 多 或 少 被 扭 曲。
她 不 说, 他 也 不 知 道。 她 越 来 越 希 望 补 习 能 够 早 点 完 毕。 好 让 她 溜 出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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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 上 唯 一 的 戏 院 终 于 撑 过 了 它 的 末 期,宣 布 倒 闭。 他 还 没 邀 请 她 看 一 场 戏。
小 镇 的 花 店 结 束 营 业。 他 始 终 没 有 买 过 半 束 花。
一 切 事 物 都 在 改 变。 包 括 这 座 小 镇。 岁 月 改 变 一 切, 也 蚕 食 一 切。 有 许 多 重 要 的 记 忆 片 段, 他 们 都 错 过 了。
有 一 阵 子 常 常 下 雨。 天 色 也 灰 灰 蒙 蒙 的。 后 来 终 于 放 晴。
在 她 要 求 下,他 带 领 她 爬 上 了 小 山 坡。 她 终 于 看 到 了 他 以 往 常 看 的。
“ 好 完 美 的 风 景。” 她 赞 叹。
“ 完 美?”
“ 对 呀。 很 完 美 的 风 景。”
他 知 道 这 一 片 风 景 其 实 并 没 有 什 么 特 别。 小 镇 的 发 展 长 期 停 滞 不 前, 人 口 不 断 流 失。 那 是 一 座 逐 渐 被 风 化 的 市 镇。
然 而, 他 了 解 她 对 它 的 情 感。
那 是 属 于 他 们 土 生 土 长 的 小 镇。 在 那 里 , 他 们 散 落 了 许 多 的 记 忆-- 卖 冰 的 老 伯, 寂 寂 无 名 的 中 学, 倒 塌 的 宫 殿, 关 闭 的 百 货 公 司, 倒 台 的 戏 院…… 从 东 边 到 西 边, 从 街 头 到 街 尾。 如 果 记 忆 以 看 得 见 的 形 式 存 在 , 可 以 看 到 它 以 闪 烁 的 金 黄 铺 衬 整 座 小 镇。 如 果 听 得 见 它 的 声 音, 它 会 告 诉 你 许 多 被 遗 忘 在 巷 口 里 的 小 故 事。
虽 然, 岁 月 从 不 停 止 对 它 蚕 食。 一 口 一 口, 一 丝 一 丝。 直 至 青 苔 爬 上 门 槛, 铁 锈 围 困 街 灯。
“ 月 菀。 ” 他 凝 视 她 的 侧 脸。“ 如 果 你 表 姐 换 成 是 你, 你 会 跟 王 俊 学 长 到 巴 黎 去 吗?”
“ 嗯…. 会 吧。” 她 思 索。“ 虽 然 也 会 不 舍 得 这 里。”
“ 等 你 真 正 长 大 起 来, 未 必 便 不 会 不 舍 得 它 了。” 他 回 答。
“ 也 许 吧。” 她 笑 笑。“ 但 是 一 定 会 很 怀 念 它 噢。”
“ 我 表 姐 她, 其 实 也 蛮 夹 心 的。” 她 若 有 所 思。“ 她 要 继 承 舅 父 的 药 材 店, 还 要
照 顾 舅 父 哦。 走 不 开。”
“ 原 来 如 此。” 他 点 点 头。 有 了 些 领 悟。
有 时 候, 爱 情 不 单 只 是 两 个 人 之 间 的 事。
“ 那 么…” 她 的 话 打 断 他 的 思 路。 这 次 由 她 发 问:“ 如 果 你 是 王 俊 学 长, 你 会 到 巴 黎
去 吗?”
“ 这 个 问 题 很 难 回 答……” 他 说。“ 王 俊 学 长 到 巴 黎, 一 定 有 他 的 理 由 吧!”
“ 可 是…”
“ 可 是 什 么?” 她 问。
“ 可 是, 我 不 是 他。 我 不 会 到 巴 黎 去。”
“ 噢。 是 这 样 哦。” 她 说。
“ 非 洲。” 他 说。
“ 吓! 你 到 非 洲 去?” 她 捂 着 嘴 巴。
“ 开 玩 笑 啦。” 他 促 狭 的 笑。
“ 真 是 的!” 她 说。“ 不 要 随 便 开 玩 笑。”
两 人 一 起 把 目 光 投 向 山 下。 从 那 个 高 度 俯 视, 小 镇 变 成 一 个 金 黄 色 的 图 腾。 废 置 的 丽 史 戏 院, 是 一 座 显 眼 的 浮 雕。
“ 你 看, 那 是 丽 史 戏 院 噢。 原 来 它 的 顶 部 有 一 座 天 台。 我 怎 么 都 没 发 现?” 她 兴
奋 的 指 着 山 下。 汗 水 流 过 她 的 脸 颊。
“ 你 很 常 去 看 戏 吗?” 他 问。
她 摇 摇 头。“ 很 久 没 有 看 戏 了。 大 概 有 三 年 吧!”
“ 它 倒 台 前, 我有去凭吊它最后上画的电影。 你 想 听 当 时 的 情 形 吗?”
“ 想 呀。”
他 微 微 一 笑。“ 那 时 我 一 个 人 去 看 戏。 进 到 里 面, 发 现 戏 院 最 前 排 集 中 各 种 垃 圾。
连 拖 鞋 都 有。 你 知 道 那 些 垃 圾 是 怎 么 来 的 吗?”
“ 人 手 不 足 吧。 来 不 及 清 理。” 她 说。
“ 我 当 时 也 是 这 样 想。 然 后 戏 就 开 始 播 了。 播 了 大 约 一 小 时, 突 然“ 砰” 的 一 声, 众
人 还 来 不 及 反 应, 荧 幕 就 已 经 一 片 灰 暗 了。”
“ 怎 么 会 发 生 这 样 的 事? 故 障 了? 后 来 怎 样?” 她 问。
“ 后 来? 我 可 真 的 服 了 它。 荧 幕 上 即 时 放 映 出 一 张 字 条。 上 面 用 马 来 文 写: “对 不
起。 谢 谢。” 纸 条 还 是 皱 皱 黄 黄 的。 还 缺 了 一 角。”
“ 这 是 怎 么 回 事?”
“ 还 有 什 么 回 事? “对 不 起” 是 因 为 出 现 技 术 上 的 问 题。 “谢 谢” 是 因 为 戏 播 完
了。”
“ 吓? 结 果?”
“ 结 果 人 群 就 把 手 上 能 丢 的 都 丢 去 前 面。 有 汽 水 罐, 零 食 包 等。 大 概 拖 鞋 也 是 用
那 种 方 式 捐 给 戏 院 的 。”
“ 有 这 样 的 事? 难 怪 它 要 倒 闭 了。” 月 菀 摇 摇 头。
“ 其 实 它 真 正 倒 闭 的 原 因 是 没 有 观 众 群。 即 使 是 卖 座 电 影, 来 到 这 里 也 是 无 法 满
座 的。 没 有 人 潮, 就 没 有 资 金,自 然 无 法 更 换 新 的 机 器。 等 机 器 故 障 时, 就 只 好“ 对
不 起, 谢 谢” 了。” 他 道。
“真 的 那 么 惨 淡 吗?” 月 菀 向 戏 院 望 去。“ 多 可 惜 噢。 镇 上 唯 一 的 戏 院 呢!”
她 很 专 注 的 看 远 方 的 戏 院, 他 则 专 注 的 看 她 的 瓜 子 脸。
夕 阳 下 的 她 美 极 了。 这 些 日 子 以 来, 她 出 落 得 比 以 前 更 美 丽。 可 是 为 何, 他 比 以 前 更 为 缺 乏 勇 气?
“ 月 菀。 你 认 为, 什 么 东 西, 最 需 要 完 美?” 他 突 然 问。
“ 爱 情。” 她 不 假 思 索 便 回 答。
“ 不 是 男 朋 友 吗?”
“ 拥 有 完 美 的 男 朋 友, 未 必 便 拥 有 爱 情。”
“ 可 是, 你 真 的 认 为, 会 有 完 美 的 爱 情 吗?”
“ 有 哇。 为 什 么 要 怀 疑?”
“ 我 觉 得, 世 上 没 有 完 美 的 事 物...” 他 尝 试 寻 找 适 合 的 字 眼 来 补 充:“ 世 上 的 事 物。 都 是 一 条 直 线。 有 始,便 有 终。 有 兴, 就 有 亡。”
他 望 着 黄 昏:“ 就 像 黄 昏。”
他 很 清 楚 自 己 的 矛 盾。 无 法 阻 止 入 夜, 他 宁 愿 放 弃 黄 昏。
如 果 开 不 出 永 恒 的 繁 华 , 他 宁 愿 永 远 荒 芜。 宁 愿 不 曾 开 花。
“ 你 太 悲 观 了。” 她 说。“ 为 什 么 没 有 完 美?”
她 用 手 指 在 半 空 划 一 道 圆 圈。
“ 将 一 道 直 线 串 成 圆 圈, 便 没 有 始 终 了 呀。”
“ 你 认 为, 圆 圈 便 是 完 美?”
“ 嗯。”
他 微 微 一 笑。“ 圆 圈 的 圆 周 率 是22/7, 在 数 学 原 则 上, 有 永 远 除 不 完 的 小 数 点 哦。
称 不 上 完 美。”
她 瞪 他 一 眼;“ 真 正 的 完 美, 一 定 包 含 有 小 缺 陷 的。 再 说, 永 远 除 不 完 的 小 数 点, 不 就 像 圆 圈 一 样, 无 终 止 了 吗?”
“ 你 就 是 想 太 多。 简 单 一 点, 不 就 好 了?” 她 伸 手 指 戬 向 他 额 头。“ 发 夹 还
来。”
“ 吓?”
“ 发 夹 还 给 我。 你 不 要 就 算 了。 许 多 人 抢 着 要。”
他 愣 住 了。“ 不….”
“ 不 什 么? 不 要 就 还 给 我 呀。 都 保 管 那 么 久 了。”
“ 不 要 拿 回 去。”
“ 你 收 起 来 干 嘛?”
“ 那 是 女 朋 友 的 东 西。”他 小 声 道。
她“ 噗” 的 一 声 笑 出 来。“ 傻 瓜。”
那 天, 他 们 留 到 很 夜。 直 到 满 天 都 是 星 星, 都 还 没 有 回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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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 昏 被 吃 掉 了。” 他 长 吁。
“ 不 要 紧。 明 天 还 有。” 她 道。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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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一人过不只--反过来看会比较好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