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我是激流島上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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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4.2木焱致邦尼:
之前對你說過,我已經不當詩人有一年。為什麼這麼說,那一年裡我沒寫詩,不只沒寫詩也沒在讀書,沒有思考。
不寫詩的日子,我落入醜陋馬戲團,扮演一個戲耍者。在觀眾面前,嘻皮笑臉扮好人,認真做好一切不合理的交代,譬如要同時操弄一百個火炬。我為什麼必須向誰交代,因為那個誰給我飯吃,讓我沉浸在平穩的幸福中。我是馬戲班裡頭一個雜耍,每天認真地練習,好讓觀眾買票入場給予歡呼與掌聲。
不寫詩的日子,我明白了周圍的人集體裝瘋賣傻,只為有飯吃,為爭取首席甚至不擇手段,污衊造謠來拔除眼中釘──那卸妝後清醒的小丑,他看到一切真相。清醒的小丑一直看著真正的小丑,滾著偌大的銅板在觀眾面前繞呀繞,逗得大家開心了就往舞台丟擲更多的銅板。真正的小丑無法卸妝,因為小丑妝已然成了他的臉孔。
不寫詩的日子,我看到許多跳火圈的獅子,來來去去,燒傷了尾巴,燒傷了威嚴,失去了兇猛。火箭人屢屢把自己塞進砲管,然後鼓起最大的勇氣拉開火信,砰的一縷白煙冒出,身體飛了出去,心卻還在砲管裏擔心下一場的演出是否同樣順利。醜陋馬戲團的經理要他們認真賣命,否則沒有薪餉,沒有飯吃。
興許你當作是玩笑,不寫詩的日子裏,我看到他們西裝筆挺,開車到公司,打卡之後換上戲服,開始扮演董事長、總經理、生產經理、品保經理、主任、課長、工程師、技術員、醫生、商人、研究員、業務員……惟獨少了老師,因為薪水太低,他們易容後離開了馬戲團。
但是,馬戲團可以有詩人嗎,他的表演會讓觀眾喜愛嗎?──馬戲團的詩人說真理,講箴言,諷刺。觀眾倒覺得好笑好玩,因為從來沒有人那樣講過,真是奇怪的言談。背離世道價值的詩人是一個很好笑很成功的表演者,他正常講話就可以有飯可吃,有錢可拿。
最後,他問了大家為什麼要吃飯?短暫靜默之後,觀眾先是抱肚大笑,表演者順勢帶動氣氛,笑到終極流出了淚水,因為太好笑而無法停止,無法停止之後就到涕泣。大家笑到哭,無法停止,整個帳篷裡哀號聲四起,詩人很滿意。
詩人的一句話,大家為什麼要吃飯,好笑到沒有人會去回答。
2011.4.3邦尼致木焱:
詩人是祭司,逾越者,盜火者,他問卜,他預言,他口出惡言:世界總將崩毀,而詩留存。
自我在初二的時候,化學課寫下第一首詩,很神秘的體驗,就像第一次自慰流出的精液,歡心又哀傷的不能言喻。然後,整個中學,寫了三百首詩耶,我自以為是個詩人。高三,班上同學把詩譜成曲,我唱自己的詩,自己的歌,吟詠,青春如燙金色。
我沒有分別寫詩和不寫詩的日子,像我喜歡的莊子寓言,影子,和魍魎,和形體的對話那樣,誰依附誰,誰拋棄誰,誰又背叛了誰呢。
好像沒有寫詩的日子,就不是日子,是詩的背叛。
沒有寫詩的日子,是字和詞的空白狀態,混沌出遊,遺其珠。不需要時時想著把遺珠找回啊。沒有寫詩,詩存在。
沒有寫詩和不寫詩的分別;沒有詩人和不是詩人的分別。可是,你把沒有寫詩,詩人區隔,在寫詩和詩人之外,另有一個俗世的,日常的,工作的,吃喝拉撒睡,的世界。不是那樣的吧。沒有寫詩,沒有詩人,正是詩的零度,人的零度。
這樣的生活是好的:“那一年裡我沒寫詩,不只沒寫詩也沒在讀書,沒有思考。”你把自己放得低低的,低到谷地,就還觸不到底。寫作,是向下的,Helene Cixous說的。反而,自命崇高的寫作,像建巴別塔,上帝是會震怒的,所以,卡夫卡寧願建一座通往地底的巴別塔,向下,向下,直到熔化。
我寫詩,沒有計算時日:我多久沒有寫詩了啊?韓波十七歲寫的《醉舟》,那之後,他放逐,他不再實驗字母是有顏色和聲音,沒有寫詩的日子,可是,那詩的光焰灼燒多少後人如我輩啊!
而詩人又是凡人,他慾求,他口渴,他吃飯,他貪婪,他害怕,他工作,繳房貸,付保險,他拉屎,他感冒,他老去,他死去,化塵土。
人是詩意的棲居,海德格的箴言,原文是這樣的:
…poetically man dwells…
Full of merit, yet poetically, man
Dwells on this earth.
南洋副刊之文藝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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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國籍詩人來到地球找尋食物,逐漸消瘦中。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