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章砚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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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车》  ◎  天洋
小说无言 2016-09-02 09:4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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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境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小杨来到星巴克,刚在我面前坐下时,就煞有介事地说道。

我用眼角瞄了他一眼,然后不缓不急的回他:哦,怎么奇怪法?

让我告诉你,在梦里面我好像一只风筝会飞起来,然后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独行,遇见熟人,又突然遇见亲人,一起寻找失踪的车子,坐在车子内大街小巷乱窜,最后——”

最后怎样?

最后不知怎的我就醒过来了,好像没有结局。

梦通常都是这样的,杂乱,无序,没有结尾。

小杨的样子仿佛仍然沉浸在他的梦境中:不是的,这个梦给我很大的震撼,我到现在还是印象深刻,而且它的故事性很强,整个过程像自己在参与一场演出,情节起伏有着相连的逻辑,有些人物在梦中的说词,我还记得一清二楚。你说,会不会它给我什么启示呢?

这要问你自己才知道了。我翘起二郎腿,一边吮吸桌上放着的绿茶咖啡,一边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你先不要说什么,听我把我的梦境说完,再给我一些意见。

接着,小杨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他的叙述。

先我是驾着自己的车,前往一个目的地。至于目的地是什么,倒没 有什么想法。抵达之后,我把车子停放在路旁,然后下车步行。走下走下,人潮逐渐聚集,我开始 走进一个个摊档摆卖的市集,而这些档子很像是临时搭建的,为了配合某个庆典才聚集开档营业。我隐约感觉到,那应该是当地统治者华诞之类的庆典,以致官方在当地有庆祝活动,而我像是为了这个活动而到此地,又像是置身事外的闲逛,两种感觉都有在交错出现。一直到我遇到一个摄影记者,他叫什么名字?没有名字,总 之他的身份是 个摄影记者,他与我打个照面即刻认出了我,然后脱口问道:你怎么也来了?我说:我怎么不能来?他说:你不是没做记者了吗?我说:我没做记者了么?他说:是 啊你怎么怎么怎么的,就没做记者了哦。我说,噢,是的,我没做记者了。只是来走走,凑凑热闹。怎样,记者会完了吗?其他同行呢?然后这个摄影记者就消失 了。 很快的消失在我的视线底下。我又恢复一个人独自走在人群中,感觉周遭很挤迫,人们的气息热乎乎的,发出的声音也黏糊糊的一直搅混在我脑中,市集是一个连接 许多十字路口的多歧路交叉口怪兽,闪烁着灯光和人语在贩售着廉价的服务与商品,我一直走一直走,人们的喧嚣尘与就逐渐开始在脑中飘浮起来,成为上层间隔着 的噪音,朦胧而隐约。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的脑子一直在回想,为什么我会没当记者了,而我现在又是一个怎样的身份,怎么来到这个庆典周遭的现场,我来此的目 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一个摄影记者告诉我,提醒我已不再是记者这个事实么?

着走着,我就走出了市集,一个人独自走在人潮逐渐稀少的街道上,街道旁满满的停着许多汽车,想是来赶集的人们都把车子停在附近这里吧。我突然遇见了两个中学时一起念先修班的同学,老同学了,我们互相问候,彼此寒暄两句,他们看来也刚刚从市集回来,正在要赶回家吃晚饭。我想起这两个同学都已经结婚了,却不见他们的家人,想是私底下相约出来见面的吧。来去匆匆,见面即是告别,我们各自去取车,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还在不停地聊天,话题不断。我的脚步轻浮,身子突然像浸在水中凭空漂浮起来,身体与地面平行,眼睛朝前下方望去;老同学俩还在鸡啄不断。我想叫他们,却哑然无语;想要说话,却喊不出声。我感觉像一只风筝般的飘了起来,晃晃荡荡的挂在半空中,左摇右摆,随着两位先修班老同学行走的方向前进,直到他们终于分开了,各自走往他们车子的方向,我才终于晃悠悠地着地,感觉脚下还不踏实似的,脚底无力,停在原地好一阵子才开始迈步前进。

这个时候,我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揣 摩自己车子刚才的停泊方位。由于该区的店屋都是同期建筑的,建筑款式和楼层皆都一样,很难区别。天色近暮,我开始担心在天黑之前若找不到停放在路旁的车 子,到了天黑之后将更加困难。可是街道条条看上去都十分相似,每一个停车位每一辆车子都似曾相识。我寻思着,刚才好像记得泊车附近有个添油站,于是我就随 着这个方向开始寻找添油站,好不容易看到添油站的建筑,可是泊车处与添油站的方位关系却混淆了,我沿着这条路走去,路旁都没有我车子的踪影,一直走到添油站,换个方向再沿路而行,路旁还是找不着车子,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行色匆匆、专为寻我而来的亲人:我的父亲和姐姐。

“我的父亲和姐姐看到我,好像有种豁然释怀的感觉,但是听我说车子寻不着的时候,他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赶进他们的车子里,开始上路寻车。我坐在后座,不停把头从中间的空隙伸到前座,想要辨认方向,可是他们的车子越开越迷失在左右纵横大大小小的巷子里。一会儿一头栽进一条死巷,一会儿刚转入一条窄巷却被一辆硕大的啰里挡住。我把头部从中间空隙处抽出,在两旁的镜子不断来回移动,希望在左右两边的景物中辨认出我车子停放的方位。车子这样一直游走在大街小巷,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而我们还是如同无头苍蝇般的盲目冲撞,一无所得。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小杨一股脑儿把梦境说完,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是大力的一口吮吸,将我喝剩的绿茶咖啡与冰块融化成水的混合物一次过吸入喉咙,“嘶嘶索索”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然后将身体的重量抛向身后的椅背,往后重重地靠下,椅子因而向后移动了约略一公分。他双目炯炯的看着我,像在等待我的意见。

我将杯子攒在手中,用手指围着杯沿绕圈子,如此不停地绕啊绕啊,规避了他的眼神,却将眼睛定向在他肩膀后方的某个远处的焦点,好一阵子,才徐徐的吐出一句话:

“真是情节丰富的一场梦啊,我好羡慕。”

“你羡慕些什么啊,快告诉我,这梦对我是什么意思。”小杨有点不耐烦了。

我的脑子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清澈无比。

“你好久以前不是曾约我一起去揼骨吗,那天晚上是国庆日,还记得吗?”

小杨一时间意会不过来:“是又怎样?”“那得从那天晚上说起。”我平静的说道。

 

二、约会

很少人会约我去一些风月场所,可能我这个人看上去比较正经,但是小杨例外。

小杨总是喜欢约我一起去揼骨,也就是我们惯称“按摩”,他还每次喜欢点不同的按摩女,一副次次尝鲜的款儿,总是在之后向我投诉,哪一位年纪太大哪一位手掌又粗又厚等等。我为什么会每次都应邀前去呢?其实,我也是占了便宜,因为每次到外面柜台付账的,都是小杨。

换言之,在里间给多少小费,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揼骨有分“正骨”和“邪骨”,这是港人的说法;在本地,他们称为特别服务,全套服务,或者“拉筋”,做“保健”等等;说法不一而足,手法也有区别,但是结果都是一样。有些骨场甚至有“落水”的服务,即是提供性服务,客人可以自己和按摩女在内私自交易,也有的是在外头的柜台点明要“一条龙”服务。

那时小杨是个单身汉,不知道为何迟迟不结婚,也没有拍拖,他仿佛将与女子的交往都寄托在风花雪月的风月场所,而且特别喜欢光顾按摩院,即俗称骨场。那一年他生日,他特地邀请我陪他去一个地方庆祝生日,结果我们来了“保康阁”。那个场子的按摩女都有几分姿色,我在一旁看得也有些心动,于是在小杨的怂恿下,便一人一个领了牌子进入内间。自从那次以后,我渐渐被小杨感染,开始有上骨场的习惯,曾经一个月五、六次光顾的记录,但是因为一次事件,我开始痛改前非,修身养性,希望能从泥沼中抽身而出,以免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次事件是这样的:适逢国庆日的公假,我在家无所事事,接获小杨来电,没舍别的,又是去揼骨。我因为那个月“出勤”得多,手头有些紧,怕不够钱应付,又不便明说,便支支吾吾的支开话题。小杨和我东拉西扯了一堆,不得要领,于是放下我一个人去寻欢了。

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我又接到小杨的电话,说他在警局,车子不见了,要我前去担保。我想:车子不见了就去报案,为什么需要担保?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犹豫了一下,思量着是否要联系他的家人,这才想起他家人趁着假期出国旅游,家里空无一人,如今他只剩下我这个猪朋狗友,或许可以帮到他。

我到警局去把他给领了出来,送他回家的路途上,我不禁好笑:

“那个警官说,你吃了东西不给钱喔。”

小杨嗫嚅:“没有啦,只是给不够钱而已。”

“这么说,你还接受了别的服务?”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像着了迷,无法抗拒。”

我打个哈哈:“男人的借口,总是这个那个,没完没了。”

到了他家门口,他开了车门正欲下车,脚步下去又抽了回来,转头对我说:“如果今天你跟我一起去,在警局里头的就是我们俩。”

这件事以后,每次我和小杨见面,都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起当天的事发经过,以及车子失踪的原因。

“你认为是他们为了报复,叫人偷走了你泊在楼下的车?”

“不然?你以为是巧合?”

“也有可能是刚好你的车子被偷车贼看上,而刚巧你发生了那件事,被人扣押了钱包,拘禁了一句钟,才使到偷车贼有时间下手。”

“不错那天我是没给够钱,对方要求我打电话叫朋友来付钱,可是我手机刚好没电,又不记得任何一个电话号码,所以我只好提议她扣押我的身份证件,让我回家取钱。可是对方说什么都不肯让步,我们在那里僵持了一个小时,之后她才放我离开,可是坚持我要保守承诺,留下证件明天来用钱赎回。”

“难道她神通广大,就在那一句钟的时间,就联络了同伙去偷你的车?”

“不管怎样,总之我报案时是这么向警察说的。”

“嘻,你连自己给不够钱也说了,真是丢脸啊。”

“唉。”

这件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如今我已经很少再涉足骨场,小杨也开始频密的和一个女孩约会。正当我们都以为告别了以前年少轻狂的狂放岁月,他突然告知我这样一个梦境。情节丰富又逻辑十足的梦境。梦中的他,和父亲及姐姐一起寻找失车,他泊在路旁的车子,因为在人潮汹涌的市集闲逛后遍寻不获的车子。

而我不知道的是,原来小杨还有一个关于失车的故事。

 

三、走失

故事发生在十二年前,那时小杨还是一个初出道的记者。

他当了记者三年,然后决定辞职去深造,真正的原因恐怕并非如此。当时他有向我透露,说自己经常对上班怀有厌烦和莫名恐惧,不得不换个环境让自己透透气,于是决定找一所私立大专选修一门自己感兴趣的科目。

那时我也在某出版社当编辑,几个相熟的朋友经常相约晚上在一个好友经营的餐厅饮酒作乐,那是年轻时的放浪日子,现在想起来也有点惭愧。

有一天,我们如约又相聚在一起,可是小杨久久没有出现,致电他的手机却没能拨通。后来,他的父亲拨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小杨要去甲洞找一个中学同学,一直到夜深(那时我们喝到很晚了)还没消息,也不知道他的去向,问道他是不是跟我们在一起,我说没有。他父亲担心的语气显露无遗,挂了线后没多久,又打了电话过来;这一次他更加担心了,焦虑地向我透露小杨这几天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妥,好像他的心病又复发了。

这下朋友们也开始担心他的行踪。于是我们分成两批出发去甲洞,和他中学朋友联系上后,一起协力寻找他的踪迹。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寻找,终于给其中一组人在一个路边嘛嘛档找回小杨,那时的他上身赤裸,头发凌乱,正在和两个陌生中年男子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的武侠小说阅读心得。小杨在事后曾经回忆起这一片段,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连自己曾经说过的长篇大论也忘了,可是找到他的友人却能记起他对着陌生人大谈金庸《射雕》三部曲内男主角各自的心理发展和心路成长历程,当时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小杨回忆起这段走失的时光,原来他驾车时闯入了一个华人新村,在狭窄弯曲的道路中匍匐前进,最后停在一个木屋区死路的尽头,引擎也没有熄掉,就下车到附近木屋拍门求助,说自己的车子汽油用尽了,无法行驶。可是当地的居民都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就沿着马路走将下去,又越过高速公路去到木屋区的对面,在那里的组屋区兜了一转,然后又走入排屋住宅区,经过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巷子,最后有一辆车子停在他身旁,车上两名男子让他上车将他带到那个嘛嘛档,我们的一组搜寻者友人就在那个路边的嘛嘛档见到他。也幸好他被寻获,要不然不知道接下去他会有什么遭遇。

至于他丢下的车子,就在八个月后,被警方在吉隆坡南方的加影发现,四个轮子遭窃一空的搁置在路旁,引擎也没了,只剩下一个车壳。

“我每次发生事情,前来警局接我回家的,都是匆匆赶来的父亲和我姐姐,他们眼中流露出担心的眼神;回到家中,总是免不了母亲的一番牵挂叮咛。所以我已经立下决心,绝对不再让自己再发生任何意外。”小杨认真的语气,在座的人都感觉得到。

时隔多年,他对我叙述他那清晰无比的梦境时,隔着桌子传来的那阵热切的心跳,我也隐约感觉到。我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我在猜想他是否仍然记得这事曾经发生。我不会解梦,我不知道所谓的失车、工作、同学、家人、迷路、漂浮等等象征着什么又互相印证了什么。最后,我只关心的问了他一句话,即使我知道这可能对他来说并不好受:

小杨,你有准时吃药吗?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挥一挥手,并不回答,头垂了下来,有点意兴阑珊的,默默无言地玩着手指。

 

2016.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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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餐  ◎  天洋
小说无言 2016-06-13 18:2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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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餐》

一、

他徘徊在他花园外面大街的一间按摩店前,像只发了春情无处发泄的公猫,气急败坏地,在五脚基磨蹭,一时抬头默读店铺的招牌名字,一时低头细数沟渠水表旁供奉的土地公神像前的香支数目,半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刚刚露出晨起的妆扮,从70度角外的天空照射下来,给他坐立不安的身子在石灰地板上描出个晃动不已的影子。

大街面向外头的热闹公路,两条路之间正在进行捷运施工,一根根的支柱已经架了起来,有些只差还没有灌进水泥,钢骨的架势在日光下闪耀发光。一日之计在于晨,捷运工地上疏疏落落的劳工身影,不知是刚要下班还是刚轮值上班,在各自的位置站立着,摆好姿势似乎在等待工头的号令。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了,他仍然一个人在等待那间按摩店开闸迎客。按摩店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心里憋得慌,肚子开始饿响起“咕咕”声,才记起今早还未吃早餐,就匆匆忙忙地从家中徒步走出来大街找人按摩,似乎想赎回昨晚辗转折腾一夜的无眠。

想起早餐,他一摸裤袋,糟了,钱包也没带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按摩也要给钱啊。他不想再领教上次的教训,在某红灯区进入按摩院却没钱付账,身份证和车匙皆被人收押,最终闹到上警局报案,原因是自己被释放后,发现车子不见了。那一夜,他十分肯定,车子是被偷走的,为的是要给他一个警告。他不甘心,赤手空拳走到附近的警亭报案,随后又沿着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随手拆下大树上挂竞选海报的竹竿作为自卫武器,不间断的步行了约一句钟后,抵达了该区的警察总部,向负责此案的警官给了口供,最后才被家人接了回去。从此以后,他家人对深夜响起的电话铃声总是感到惊悸不已。

他回忆当晚,那已经是吃夜宵的时刻,他的汽车停在泊车格,路边就有一间廿四小时营运的嘛嘛餐厅,当时应该有顾客在观赏西甲联赛,不错,是西甲,绝对不是欧冠,那不是欧冠的季节。想到嘛嘛档,他就仿佛嗅到干炒美极面的香味,拉茶的超甜香浓也令他垂涎不已。是的,他是时间要吃早餐,然后再准时吃药了。

这一切不是幻觉。难道在柔软的床褥上,拥着身材丰满的按摩女郎,任由自己的欲望像野火般燃烧蔓延,火舌在一阵狂风中飙到最高点,完事后留下一摊白白黏黏的稠液——这不就是那天在眼前这间按摩店里头所发生的真实情况么?不过是小隔间里暗无日光,所作所为没有第三者看见。可黑暗不能成为事件不真实的借口啊。黑暗呵黑暗。黑暗。在黑暗中,他哭出了泪。按摩女郎将一台中国手机借了给他,替他搜索到中国春晚的崔健演唱片段。那一年,听说崔健将在春晚中为全世界华人献唱,可是后来的央视春晚中,节目取消了。不过,在那一片黑暗中,柔软且带点异味的床褥上,他俯身用手肘撑着身子,低头看着手机中崔健一字一字唱出:我从南走到北,我也将从白走到黑……不错,的确是崔健。是崔健在北京春晚的节目中演出;他看不见,北京人却是看见了。世界如此小,就在手机间。他哽咽,流泪,翻过身,又坐起来。他太激动了。他的激动无以言状。

 

二、

肉体的饥渴和口腹之欲其实相差不远,到了需要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满足。他这时已经在肉欲上被折磨了一个晚上,如今再加上这个饥渴感,就更觉得头脑中仿佛有个涡轮机在转动,随时随地会昏眩在地。

大街上的人潮越来越多,捷运建筑工地的工人开工了。没有如期的轰隆轰隆响,而是三三两两的工人围着一根钢筋水泥柱子,听下方20米地面上一个貌似工头的指手画脚,吊机的钢索东来西往,在为平台上的工人提供建材和水泥(他想当然耳)。有个突发奇想在他脑中爆开:这些工人也会有欲望吧,他们是怎样解决的呢?在工寮宿舍的半遮掩厕所自己打飞机?还是趁午休时无人的空档对着床边的美女海报意淫?那只手不会是和吃饭握手的同一只吧。他忽然神来一笔的奇思妙想是:眼前这间按摩店有可能是做这些工人生意的,当他们白天在日头下开工,挥汗如雨时,按摩店的姑娘们也就睡到日上三竿,迟迟才起身梳洗准备早餐。而当第一轮的工人们下班后,他们很快地就来到店内按摩(寻求肉体上的享受),这时才是店里忙碌的时光。一阵瞎想之后,他承认自己想太多了。建筑工人哪有什么多余钱财到这类的按摩店享乐子?他们还是回到简陋的木寮去面对横板上的退色美女海报和时快时慢的水龙头出水,比较实际的应该是中午的一餐饱肚和晚餐的一夜温饱。他此刻只能继续空想,面对空无一人的店面,下了闸的店门,香火未继的土地神牌位,他的性欲逐渐萎缩,让位于更加强烈的饥饿感。他开始考虑下一步行动:解决早餐。

工人们早餐都吃些什么呢?一定要快,而且简单,不一定有营养,但却尽量便宜;这是他的想法。可是现在他的早餐却什么也不是。因为他身上没钱。没钱就得回家拿钱。回家是好一段路啊,还不如在原地枯等算了。即使按摩店开了,他也没法光顾。因为没钱。可是为何他会落至如斯境地呢?一个人没带钱出街却失魂落魄地来到人家店铺面前嚷嚷着要求开店做生意,这是神马境况?他终于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他昨晚又失眠了。他一失眠就出事,不管是大事小事,总之就不会有好事。早年在他还是廿多岁时,就曾经因精神衰弱住进了医院精神病房,还被诊断有初期的精神分裂症。他现在还一直吃着医生开的药,定期回医院检查。这下他又失眠一事,准是造成他行为失常的原因。昨天晚上,他仿佛沉浸在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在没有围栏的动物园冒险,又和鲸鱼同游于北海之滨,然后到一座中世纪古堡追踪一名神秘女郎,场景突然转至暖色调的医院病房,他周围是亲人关切的脸,一张张流露出各种好奇、慰问、同情、不屑、鄙夷、歧视……脸容扭曲成夸张的尺度,像一块块被撕扯而连着的披萨,有的鼻孔放大成黑洞,有的眼睛削尖成笔筒,有的黑痣加深成湖海,波涛汹涌,于是那一刻瞬间,他被口水和笑声淹没……太阳亮眼的光芒,直射入眼,此刻的他,身在何处?

他迈开脚步,沿着一排店铺往回走,背向捷运工程,太阳在他的斜后方,跟着他的背影伸长又缩短地,紧贴着他的步伐节奏,时间一点一滴溜走。他打算回家再做打算。他走上应该走的道路。回家是正确且适当的选择。像一只在森林中迷路的小狗,如今他回返主人家中想念他温暖的狗窝。一个人也能睡着的话,那些处处透着香气的女体就不再那么诱惑人心了。一个人睡觉,好好地,先冲个凉,烫熟个蛋,泡一杯美禄,搽一片奶油面包,换上一件清爽的T恤,在一个人的餐桌前,吃上一顿单独的早餐,不算丰盛,但是足以让他带着满足的睡意上床。不再流浪,像只小狗。

 

三、

在梦中,他又来到那个熟悉的广场,广场走廊一贯的冷清,越往上层,人潮越见稀少。他辨认出方向,前面是一间自己常去的保健浴足店,也就是人人皆知的色情按摩店,到店里来的客人都有特殊的服务要求。他感觉自己瞬间就到了店前,相熟的按摩女萌萌正在修剪自己涂上鲜红色指甲油的指甲,一边用手遮住打呵欠的嘴巴,正闷得发慌。看到他来,连忙露出笑容,过来挽着他的手臂,将他迎入了内间,一个个用落地挂帘间隔开的小区间,里头亮着一盏灯,待他把衣裤尽数脱下,萌萌踩着高跟鞋进来,很熟练地把手机放在一角,再将灯光调暗,他登时觉得自己沉溺在欲海中,不可自拔,离开岸边已经很远,要回到岸上,看来是没希望了。把头埋在按摩床上的凹洞,他就一直浮浮沉沉在自己的一半忏悔一半自责的心理状态,而全身的肌肉处于兴奋的期待中,一场过早结束的高潮在双手仍然意犹未尽地在对方胸口来回摸索时已经化为床被上的几摊精液——之后的几分钟,他的脑子总是无法正常操作,整个人像婴孩等待大人们替他换尿布似的,摊在床上,赤条条的,像一条刚脱皮的懒蛇。

每次在阴暗的小区间解决了下半身的欲望,他就想去到楼下的家乡鸡快餐厅吃炸鸡。他以前听人说“饭饱思淫欲”,现在他淫欲解而思果腹,快餐厅的炸鸡滑腻腻油黏黏的让人吃得满嘴满手沾满了油腻,可是油炸的香味也引来了四周飞舞旋转的苍蝇,在一旁虎视眈眈,等待与他分享手指头的油炸香和鸡肉味。他双手撕开一块炸鸡胸肉,热腾腾的香味四溢,尚有金黄色的汁液在脆皮和嫩肉之间流淌下来,忍不住用舌尖舔了舔,他想象刚才用同一个部位与萌萌粉嫩粉嫩的乳头接触,这一口咬下去,炸鸡肉多汁脆嫩的鸡皮和白肉在口中融化,与心底回忆刚才那翻云覆雨,又是另一番滋味。

广场在午餐时间比较多人,有些卖餐饮的店铺也客满,唯有快餐厅有特大的空间,可以容纳大量的食客,即使到了午餐巅峰时间,只要不是假日或特别的日子,快餐厅内总是容易找到座位。座位是固定的,连椅子也与桌子相连成一套,定嵌在地上,只有一些椅背还勉强可以左右转动30度。他选择这间快餐厅,除了因为喜欢它的炸鸡已经成为习惯,也因为这里的干净明亮以及不需和别人争抢位子。一个人独自吃着炸鸡,眼看着其他桌上的人成双成对,或者大人与小孩一起共度欢乐时光,有时候,他甚至有点自卑,觉得自己的双手太过孱弱,无法真正为自己和家人带来幸福的生活,甚至连基本的生活所需,也必须靠年迈父亲的储蓄,就像一个坐吃山空的败家子,钱财经手来去就空了,什么也不留下,像刚才指尖还仿佛嗅到女人的香水味,如今在擦拭完油腻腻刚吃完炸鸡的双手后,什么也没留下。

几块炸鸡,一团薯泥,一盒炸薯条,一杯甜到漏的汽水,就这样解决了下午一餐。钱花得不知去向。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可以挥霍呢?

那天猛然从梦中醒来,他吓出一身冷汗。

入梦容易,梦醒难。

他,开始三餐定时。

[ 點閱次數:83391 ]

漏洞  ◎  天洋
小说无言 2015-11-10 16: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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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的3号厅内,巨大的黑暗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光,从一排排座位边缘绽露,显示了座次的英文字母。前方的大荧幕安静无声,影片尚未播放,当下这刻,戏院内除了我之外,别无他人。

我是第一个进入这个黑暗空间的人,熄掉手机之后,独自在漆黑如墨的环境中,等待着。

然后,人们才施施然进入影院,有些还发出喁喁细语,一些人用手机的灯光寻找对的座位号码,一些人的手机亮了又暗下去,这场戏入场的观众真少,我的前方可以一眼望尽整个大荧幕没有被人头遮住,身后也不过三三两两的坐着几对情侣,有一人独自坐在入口处最靠后的座位上,发出很不自然的怪声。

基本上就是这样了。这是我当网上递送员第九次任务执行时的情景。“网上递送员”这个工作很牛,我是从面子书的一个群组发现的,那个群组也有个很牛的名字:告诉我你不是Mr史密斯,里面的人专门讨论一些虚拟实境、线上娱乐之类的东西,有些说得天花乱坠,有的也十分有板有眼,甚至看上去像是学者在互相讨论学问,听起来可能会有挺两极化的反应,我就是在那觉得十分有趣的一边。

有一天,我在浏览这个群组的帖子时,发现一个很特别的“寻找合作伙伴”启事,发帖者要求一个人与她配合“传送”一些东西,东西不大,都是手携即可,只是目的地比较复杂,有时需要按图索骥,有时多达数个目的地。每一次任务成功,视目的地多寡每一个地方付予一百块钱。我一开始是被这个工钱所吸引,于是进一步浏览发帖者的个人专页,确认更多的讯息详情。直至下定决心尝试,我给了对方一个私人信息。哦,忘了说明,她的面子书用户名是“郭丽香”,因为是个“她”,让我这个仍然单身没有桃花的寡佬做决定做得理直气壮的。

没想到我才一尝试联络,她就答应了和我合作。之后,我们在面子书的私人信箱交谈。

——任务前半部比较简单,我会预订两张相连的电影院戏票,然后在电影院里把东西交给你,你只需要确认东西上面有个标志,就算完成了任务的一半。

——标志?怎样的标志?(这么鬼祟的交易过程,不会是运毒吧)

——标志是一只猴子在吃香蕉。

——喔。

——接下来就是后半部。

——喔喔。

——拿到东西后,根据上面的字条指示,把东西送到目的地。一经证实收货者已经取货,三天内就会汇钱给你。

——喔哦(o)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一切ok

——不对,你应该有许多疑问,例如:被递送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我自己不亲自送,或者为什么不通过邮寄?

——喔(总不能一直这样回应吧)喔喔,是的,没错,我比较担心的是,那些东西会不会是违法的物品,例如毒品或翻版光碟等。

——你放心,东西不会有问题,我只是怕你找不着目的地。

——喔?(一出口,还是以哦啊哦哦的,没想到打字也这样),我就是喜欢接受挑战。

于是我人生中遇到最富戏剧性的一段生活开始了。加上这次,我一共进行了九次任务。

第一次我记得。那时电影院播放的是《The Money Changer》,我没心情看戏,一心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首次邂逅。什么?没有这部片?不会吧,可能是我记错。应该是The Money……什么什么的一套片子。戏至中途,我旁边没人坐的位子才来了一个人,在大荧幕的光影下大略感觉到是个女生的身形。那个女生坐下后,不徐不疾的将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递过来,我顺手就接了过去,盒子的大小恰恰好可以装下一只手表。可惜电影院中光线不够,无法仔细看清隔壁女生的样貌,但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水味,说不出的舒服感觉,还令我产生少许兴奋的情绪。那女生把东西交在我手中后,就专注在看戏,我一直犹豫着,是否开口向她问好还是什么的,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以为,散场后机会多得是。

没料到,她在电影的结尾高潮尚未结束之前,就站起来猫一般的窜出了放映厅,我起先以为,她一定是去洗手间,后来越想越不对劲,电影结束了,她也没有再回来。

从放映厅出来,我看着手上的小盒子,果然有个猴子吃香蕉的标志。我笑笑,然后很仔细的阅读了附在盒子上的字条,确定自己的目的地,然后充满亢奋的心情手挽着小盒子迈开大步,向第一个“这样也可能的任务”进发。

之后的多次任务,我递送的目的地包括游泳池的置物柜、某所豪华公寓的居住单位邮箱、大型购物广场外的储物柜、某住宅区的双层半独立式房屋的庭院、公共组屋楼下的住户信箱(可想而知那东西只是一封薄薄的信),甚至在某公园废弃了的垃圾桶(还十分干净呢)。而我们相约见面取货的电影院每次都不同,每次都选择人群汹涌的晚间时候,而每一次她来到我的身边时,我都嗅到那一阵独特的香水味。令我想起无所事事的炎热午后,心中仿佛有一个火种在等待被引燃。每一次她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迅速的离开,而我总也找不到机会和她好好聊聊。

就这样,来到了第九次的任务,这一次和以往最大的不同,是坐落在偏远市镇的电影院,不再有人群汹涌,不再有人声鼎沸,我早到的十分钟,独自在影院的放映厅里舔食着黑暗的味道。

可以说的就是这样多了。你问我她最后有来吗?有,是有的。她来去自如得像一阵香水味道,我怀疑,那香味有迷惑人心的功能,让我每次都迷迷糊糊地不及上前探听更多关于她的一切。再说吧,执行这第九次任务时意外落在警方手中,发现礼盒中竟然是一颗钻石贼赃,我也十分摸不着头脑,难道我被人陷害了?是有人刻意设下这个陷阱来让人踩吗?

真的就这些,我的交代到此结束。

执笔人:孙雷雷

日期:2015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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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孙雷雷的笔供中出现了极为关键的漏洞,警方认为此案案情复杂,必须重新分配人手调查,而孙雷雷在写了供词后突然昏迷不醒,送院急救后证实是轻微中风,目前在疗养中,言辞不便给,行动不利落,警方在与他核对案情时遇到不少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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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看出这份自白中的漏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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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好奇  ◎  天洋
小说无言 2015-09-16 01:5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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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不住一聲聲一聲聲的低喚,他緩緩將頭顱探入黑暗,再也沒轉過身來

三小时前,他躲在半室外的星巴克内,面对着外头猛烈的阳光,似乎对即将来临的黑暗毫无预警

sir的短信只说明了见面地点,没有注明时间,他在星巴克呆了一个早上和下午,就是没见着陈sir的踪影。正犹豫是否继续等下去,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一抬头,身旁站着一位妙龄少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樱唇微启:“你是方硕文?”

他还来不及答话,少女已经坐了下来,再把一杯冰拿铁“格的”放在桌上,将胳膊放在桌面然后用手腕顶住下巴,眼神中闪着淡淡的笑意,很明显地、特意地、大胆地,瞪着他看,同时嘴角仍然挂着那淡得像没加糖的菊花茶般的笑意。

“你是不是在等人?”少女一语道破他的处境,可是他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稳如泰山的坐着,不急着答话也不急着接话。少女见他的淡定从容并非想象中容易应付,于是双手摊开身体往后一靠,耸耸肩说道:“反正你答不答话都没关系,我十分确定你的身份,还有你在这里的目的,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身份和找你的目的,这一下,是不是我比较占优势呢?”

他笑笑,懒洋洋的答说:“好奇害死猫,不知道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过?”

少女的手机响起微信音讯。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多一眼,是的,看了三眼那么多,最后一眼还一字一字的从头看到尾,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她唐突地站了起来(正如她唐突地坐下来一般突然),桌上的冰拿铁也顾不及拿在手中,转身一溜烟地就走远了。

他定眼望着那少女离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对面街的转角处。眼前,又被一个灰扑扑的外套男子给挡住了视线。他眨眨眼,并不抬头,而是将刚才少女留下来的冰拿铁移过来靠近自己的桌面,开腔说道:“看来,我今天有很多不速之客。”

穿着灰色外套的男子拉开椅子,是的,他把椅子拉得很远,距离桌子足足有三公尺之远,然后才坐下来。男子脸上戴着口罩,头发从前额中间开始渐渐秃头,但是却在后面留长结成辫子。除了口罩之外,他脸上另外一个显著之处就是眼镜。男子戴着一副超大型的黑色圆框眼镜,眼镜片经常将周遭的光源反射,造成镜片下的眼睛躲在反光的眼镜后,隐藏起来让人家难以发现。

男子坐下来后,也不和他打招呼,就自顾自的抬起右脚解鞋带,鞋带似乎给打了复杂的死结,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给解开右脚的鞋带,然后,换了左脚后,又继续解鞋带。这下鞋带的结似乎比较容易解,不一下子就解开了。那男子将解开的鞋子除下,往地上一丢,地面上马上出现许多泥沙碎石,这双鞋应该是陪伴他主人经过了一条尘土砂石的崎岖路,以致现在才有机会偷喘口气。

“问题是,为什么你要在这里脱鞋?”他心里不满,口中却不动声色,静静的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对方脱了两只鞋子,似乎意犹未尽,看着一双黑乌乌的袜子,双手摸到了袜子的边缘。“请问先生,你已经当街脱了鞋子,可以不要再当街脱袜子吗?”他终于忍不住要说这句话时,他的手机响起了,陈sir的声音在电话的那头显得有点古怪,似乎是在一个空旷的空间带着压抑的语气,而且鼻音很重。“马上离开,可以回家了。钱会在三天后自动过账到你的户头。紫靛蓝绿黄橙红。”他确定对方的口音的确是陈sir,虽然语气有些怪,不过内容还是他所预期的没有意外:“知道了。红橙黄绿蓝靛紫。”低声讲完他和陈sir之间的对话暗语,他发现对面刚才在除鞋脱袜的灰衣男子不见了。就这样一眨眼,不见了,连原本躺在地上的臭鞋子也消失了,泡沫一般破了消失在空气中,让人觉得它们仿佛不曾存在似的。

离开星巴克已是入暮时分,他并没有像陈sir所吩咐的马上在当下离开,而是在星巴克继续呆坐了两个小时,看着迎面走来的一群谈笑风生的女郎,也闻着偶尔不小心靠近桌旁匆匆走过的女士香水味,面前摊开着手提电脑,荧幕上都是他人在闪秀自己的生活状况,朋友的定义在社交媒体上变得太过便宜,他看着朋友们的帖子,看着不是朋友的帖子,渐渐地就谋杀了时间。在一地陈尸的时间遗骸上,他踏着暮色,走向对街去取车。影子被拉长得没有了深度,在街灯亮起来之前,影子已经先行把自己都好好地隐藏起来了。

他驾车行驶在多车的繁忙道路上,脑中仔细复习今日的任务,从接到陈sir的短信到出现在星巴克,然后遇见两个怪人,拥有淡淡笑容的少女和灰衣扑扑的口罩眼镜男,接到陈sir的电话后,又继续在星巴克消磨了两个小时。他驾着车,毫无目的地在这城市中漫游,很快外面的世界就要进入一片黑暗,但是在这之前,他有一件事必须解决:甩掉车后一直跟踪他的另一辆车。

所以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街道上穿梭,对方似乎有恃无恐,好几次以为已经成功摆脱了,但是过了一个街角它又跟了上来。就这样兜呀兜的,他决定下车,进去广场,融入人潮里,像一滴水,了无痕迹,来去自如;可是无论他行走到哪个角落,总是感觉不对。他犹豫了,终于拿起手机:

“喂,紫靛蓝绿黄橙红,为什么会有人跟踪我?”

“计划变了,方硕文已经在人间蒸发,你的任务在三个小时前已经完成,告诉了你马上离开,是不是没有照做?红橙黄绿蓝靛紫。”

他隐隐嗅到一股火焰烧身的焦味,愕然回神,他正经过一个烤肉示范的摊档。

隐隐然,危机已在默然成形,对他产生威胁,非同小可。他想起日间见到的两个奇怪的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自己过于自信,还是他们根本就是有备而来,以致于错过了能够解决目前困境的线索。好奇,真的会害死人?有时他信,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信;这时候,他信了。

广场的出口在一间糖果店的旁边,推开那扇沉重的挡火门,他斜身潜入广场出口的楼梯间。将门轻轻掩上,他在楼梯间伫立等候。三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人开门。可是在三十分钟前,他听到楼梯下传来一声声一声声的小孩哭声,起先他不以为意,后来,声音却越来越清楚,直到三十分钟后,哭声却愕然而止。他想:“跟踪的人应该都走了吧。”“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在哭?”那哭声源自楼梯下没有灯光照射之处。他沿着楼梯拾级而下,突然听到挡火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数人的脚步声,人数约有三四人。他们不约而同停在楼梯间,一个厚实的男声问道:“哪里?上面?下面?”接着清脆的女声答道:“分开两人一组,一组上面,一组下面,一定要找到方硕文。”脚步声再度响起。

他已经来到黑暗的边缘,孩子的哭声已经消逝,可是黑暗仍旧充满了诱惑和未知,不管孩子是否存在,哭声是否依旧,黑暗神秘的身份无人知晓。他站在黑暗边缘,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似的。楼梯上的脚步声咯噔咯噔越来越近,黑暗正在扩张中,仿佛有股强大的吸力,把人的思想意志都吸引进去。

“方硕文,这次你跑不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是方硕文。他是陈sir手下受雇的实境演员。他扮演受指定的角色后,陈sir就会付钱给他。他扮过骗钱的负心汉,也扮过毒瘾很大的富家子。这一次,他扮演“方硕文”,时间:陈sir没有交代,地点:是方硕文最常出没的星巴克咖啡馆。

他既是方硕文,也不是方硕文。

他怎么会是陈sir要他扮演的身份——方硕文呢?方硕文可是一个人人都要得之而后快的大人物啊。

他被人跟踪,冥冥中来到这个商场,在糖果店旁边的出口楼梯间,随着孩子哭声的牵引,他又被引导至楼下黑暗的一个角落,在黑暗边缘徘徊。

就在此时,黑暗中又传来一声声呼唤。这一声声低唤,像一个母亲的温柔怀抱,又像一句女友的贴心叮咛。他兀自站在光明与黑暗的边际,听见这呼唤。

禁不住一聲聲一聲聲的低喚,他緩緩將頭顱探入黑暗,再也沒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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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学院的二三事》  ◎  天洋
小说无言 2014-01-11 01: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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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安哥黄的死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个傻子。
那一年,安哥黄突然出事了。他在睡梦中从床上摔下来,头部擦伤鲜血直流,人却昏迷过去,第二天早上学校职员勇伸见他迟迟没有返校,上门查看,打开房门一看,吓一大跳,安哥黄卧倒在地,地上一摊鲜血,他马上被救护车送入最靠近的国大医院紧急部门,学院上下一片震惊。
安哥黄掌管学院的财政大权和宿舍校园钥匙,自从他出事后,院长经常眉头深锁,学院也出现一些小混乱,但大体上还算撑得过去。安哥黄是学院的老臣子,自院长从北马南下创办学院开始至今,他一直跟随在旁,熟悉学院的大小事务,对我们每一届毕业生都了若指掌,没准时缴学费的同学经常都被他点名催交,他人长得瘦小,可说骨瘦如柴,常穿一件宽松花衬衫,戴一副金色边框眼镜,嘴上的胡髭总不刮干净,样貌有点猥琐,乍看十分像日本成人电影里的咸湿佬,可是对待学生亲如子女,且性格随和幽默还喜欢偶尔讲个冷笑话,我们学生和他十分熟络,当然,每次申领费用都必须由他经手,少不了有些巴结讨好的成分。无论如何,总的来说,他实实在在的是好人一个,据说他年轻时还是个文艺青年,喜欢吟风弄月;后来我整理他遗留下的书册,发现他还有剪报的习惯,把报章上的好文章剪下黏黏贴贴在一个大本子上,当中还包括我曾经见报的文字,他曾说过十分欣赏我的创作,所以我对他感觉格外亲切。
可是那天早上,他无缘无故出事了,没有人知道肇事的原因。事后许多议论纷纷,大家勉强理出一些头绪:想是他夜晚起身,不慎绊脚跌倒,头撞正床角,失去知觉昏迷,伤口处却血流如注,直到第二天早上始被撞门而入的人发现。也有另个说法:说他夜里血压升高感觉不适,起身摸索欲服药却头晕倒地,撞伤流血就此昏迷不醒。这些说法从理论上都可以成立,适其时我们也不想那么多,最重要是救回安哥黄的一条性命,再慢慢等他康复。
可是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和不够细心,连一点点闲暇的时间也没能把它贯注在安哥黄身上,以致他孑然一身郁郁而终。那是他动完颈椎手术全身瘫痪后,被送到旧巴生路快乐花园附近一所教会疗养中心大约一周后,我突然接到他离世的消息,当时心中就涌起一股悔意。明明前几天在床边探望他时,他一个劲儿的哆嗦着嘴唇、脸容几近扭曲、呼吸急促偶尔被痰卡住、眼泛泪光的哀求神色,我们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他要把自己的藏书捐给图书馆,让我这个当时的图书馆助理给好好处理,然后一再向他保证学院的事务都有专人协助院长,叫他不必挂心安静养病,最后他终于放心的闭上眼睛,急剧起伏的胸膛也平复下来,我们临走之前,不忘帮他擦擦嘴脸,披上单薄的被单,再熄了房间的灯。我记得自己还瞥了一眼,安哥黄似乎安详地睡去,他床脚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小本子和铅笔,让来访者写下他们的寄语和勉励的话。退出房间后,里面只剩下黑暗,和他混浊的呼吸声。我完全没料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活着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里仿佛藏着说不出的孤单和郁结。可能在那一刹那,还有三分的坚决和一分的不舍。手术后,由于喉部开了个洞口,他必须戴着一个引痰管,避免口水倒流入气管,无法发音说话,有时急欲表达却又“咯咯咯”只能发出些微毫无意义的声响,一脸着急的满头大汗。我们都替他难过,劝他少说话,靠着我们比手划脚、察看他的神色来会意,有时也会说中他的心事,那时他就会疲累地露出笑容轻轻的点头。医生说他有块颈椎移了位必须动手术,而且手术复杂会有手尾,几经周折终于落实在国大医院7楼的专科就医,由该专科医院的医师操刀。为了应付高昂的手术费,院长还预支了一笔庞大的费用,我当时就想:院长还真是有情有义啊。后来再想,这会不会对之后学院财政出现问题有些影响呢。不得而知。但对于我较后因为学院面临的重大危机时,所担任的角色被我以后觉得像傻子以及之后发生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情,包括我的精神紧张和濒临崩溃以及在学院暴力对待学生一事,我至今仍耿耿于怀,一切事情,仿佛应该是从安哥黄出事这件事情开始。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仍然觉得内疚,如果当时肯付出时间陪伴安哥黄,在他的病榻旁讲讲笑话、讲述学院日常发生的事、甚或唱些什么有的没的歌曲,让他觉得不会孤单一人,让他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意愿,或许他就能够撑过那一段难挨的岁月,慢慢的康复起来。手术的治疗是容易的,虽然有风险但几个小时可以就这样过去了;可是艰苦难挨的反而是康复期间,由于全身瘫痪又口不能言,大小便和一日三餐吃药都需要人服侍,安哥黄一个人面对的痛苦和郁闷,怎会是我们那时侯所能够体会得了的呀。可恨的是,我竟然那么毫不在意的就忽略了他的感受,而让他就这样撒手离去了。他的死,不能不说是我们先放弃了他,而他终究也无可奈何的不想再连累别人,放下心头大石后,溘然而逝。从此以后,学院就少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院长少了得力助手,一切猝不及防,山雨来临风满楼。
多年以后,每当路过学院附近珍珠花园那排商店前面的小路时,我总会不期然的想起,安哥黄一个人在善美海鲜火锅店旁的一间不知名小店,点了两三碟小菜送着一小碗白饭,桌上还有一瓶啤酒和一樽小杯,他在自斟自饮,我从走廊经过往内望见他时那一个昏黄街灯下的夜晚,凄清的夜凉如水,我永远都会记得的,他孤独的身影在偌大的粉红色餐布遮盖的餐桌下显得格外渺小。院长住在学院,他住在学院附近的宿舍,他俩从来不曾结伴一起吃饭或喝茶,他给我的理由是要避嫌,“不知道在一起吃饭能讲些什么”。可是啊,他就这样跟了院长一辈子,还是孤家寡人,连吃一顿晚餐也是这般孤独境地。或许,那一杯小酌,足以伴他渡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吧。他的遗体火化后,送回去家乡槟岛安放,我至今仍未到他灵前致意,连他出殡那日,我也刻意的不出席。那些时日,我想我已经到了临界点了。

二、女将们的进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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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章砚台

与文字为舞的作者,靠文字吃饭的伙伴,看文字入睡的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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