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章砚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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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进步了,科技发达了,教育水平提高了,言论自由开放了,可是,我国的新闻事业严重衰退。
国家独立至今,新闻事业曾经有过辉煌鼎盛、竞争激烈的战国时代,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和制衡,新闻事业是个冒险家的乐园,它有一定的规律却没有死板的规则,才华洋溢、大气纵横的新闻掌舵人从来不怕游走于法律和权力的刀锋边缘,站在高处走钢索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对于尝试打压的政治势力和恶法暴徒,专业的新闻从业员一向凛然面对并不畏惧,因为他们知道,手中掌握的舆论监督权,以及人民赋予的采访权和报道权,是对抗这些压迫势力的最佳利器。
因为有新闻监督与第四权制衡的力量,社会和国家才能健全发展,经济制度与民生治安才能安然上轨。
不过,廿一世纪的到来,一个十年已经过去,马来西亚报纸和广电事业的日益恶质化和低俗化,甚至找不到一个自我明确的成长方向,一味地跟风和抄袭,当新闻机构变质成为媒体企业,新闻路线跟着市场化、大众化在起舞,我们终于看到后马哈迪时代的新闻事业,正沦陷得一塌糊涂。
马哈迪当政时期对新闻业的摧残自有历史公断,但是其后继者没有及时亡羊补牢,反而不断在本身的短视、对新闻本质的曲解和毫无格局的领导作风下,进一步将我国的新闻事业逼向死角。执政者素来把主流媒体当成自己的传声筒,对付无法掌控的华文报就用法令和收购来恐吓影响,当308大选反对党的网络攻势奏效后,执政党开始重视网络媒体的力量,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资源在网络公关宣传和论战笔伐中,不知不觉地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介都带上政治色彩,对政客的口诛笔伐、丑闻陋事感兴趣者有之,被连番轰炸得头晕脑胀者也有之,深恶痛绝者更大有人在。于是,报纸新闻版位成了政治角力场,新闻言论空间成了政党作秀舞台,新闻事业成了各方人马为遂己利而公器私用的牺牲品。新闻,沦为商品,可以买卖,所以会跌价,于是沦落至人人皆记者,到处是新闻的地步。
问题不仅于此,人人皆伪记者,处处是烂新闻,这才是当下新闻界的窘境。试看看,《星洲日报》全国版抽掉广告和政治人物、政府高官、华团领袖的高谈阔论之外,以及封面愈加趋向《苹果日报》式的通俗社会新闻报道,还剩下什么?《南洋商报》大版大版的商业、企管、营销专页这些与真正的新闻无关的文字,除了将“商报”名副其实地变成每天出版的商业杂志之外,还能为渴望阅读有质量的新闻读者带来什么?《中国报》通俗却不规范的报道文字甚至已经成功俘虏了中学华文老师的心,《光明日报》已经做得比杂志更像杂志。社会大众通过主流报纸的阅读认知已经把正在形成的公民社会撕裂,仍然阅报的读者被日益低落的新闻水平迷惑和误导,不再相信报纸的年轻一代上网追逐“言论自由”去了,却像无头苍蝇在茫茫网海中人云亦云。寡头媒体集团控制平面媒体的恶果,就是各“类型报纸”的一报独大,马来西亚前锋报贵为巫统宣传旗舰报,英文星报商业味浓也从来不敢跨越政治禁忌雷池一步,新海峡时报和每日新闻都已经向市场和商业靠拢,连免费报纸《太阳报》靠着贩卖异见观点起家如今也大赚广告钱,中文报章的类型区分更是一目了然毋需赘述。当市场上的报纸以风格路线被刻意区分目标受众,一份报纸没有同类型的竞争对手、或者竞争条件落差太大甚至不公平时,他们就只会害怕失去读者、只懂得迎合读者口味,不再畏惧同行超越、不再互相砥砺竞争,这就是大马新闻事业的堕落。
新闻机构要成为舆论制衡的社会公器,这不是大学课堂里的天方夜谭或者记者编辑一厢情愿的正义良知,而是它本来如此。一份不能监督政府施政、揭发弊案、维护社会公义的报纸,不能称为报纸,充其量只不过是印刷品。当年美国开国元勋杰弗逊宣称“宁可没有政府的报纸,也不要没有报纸的政府”,显示了美国自由主义的新闻传统:除了监督制衡,还是监督制衡。而对象,就是权力当局,不论是谁掌权,总统最怕的人,总是那些将尖锐问题抛向他的记者先生小姐们。美国的强盛崛起有赖于传媒的力量,美国横行天下也由于掌控了传媒的力量,以至于,美国传媒发展到极致其本身掌握了丰富资源和额外的权力后,它自身也开始腐化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新闻事业,无法不受到市场经济的左右,如果说以前新闻事业面对的威胁来自政界和国家权力机关,那么如今威胁新闻事业存亡的主要敌人,正是来自新闻事业体制本身。
马来西亚的新闻事业到底有多堕落?第一是记者,第二是对“新闻”的认知。文字记者不懂得挖掘新闻,摄影记者只做例行公事。中文报界尤其严重,许多记者专业素养不足,不会提问,没有分析能力,甚至语文能力欠佳——这个连记者的基本功都做不到,为什么还可以戴着记者证在各大新闻会场跑来跑去?另外,记者的知识面不广,逻辑思考能力和应变能力不足,这都是报馆无法恢复昔日光辉岁月的致命因素。而当中最致命的,是尽管记者以上统统都不及格,他仍然无忧无虑、自以为是的继续在工作岗位上驰骋,有的甚至毫无进取之心,甚至只把这份职业当作“出粮的工作”。中文报界里有许多尚未成熟的记者,工作一段日子后便离开报界,新旧替换的频密,使到报馆青黄不接,也使到前人的智慧和经验无法传递下去,今人的见识和经历无法累积成长,断层处处且不停扩大,其结果导致新闻报道素质每下愈况,报纸流失越来越多年轻读者,不再有人对新闻事业抱持崇高理想,如此恶性循环往复,此其一。
第二,各人对“新闻”的认知不同,于是形成不同的办报理念和风格。现在报章注重报道的,都是“读者想知道的事物”,而忽略了“对读者很重要的事物”。读者想知道428黄绿大集会、净选盟、占领独立广场,于是报纸一片黄潮泛滥,这当然是新闻。可是不要忘记,选举委员会的成立机制、日常操作、选民登记等等是否有问题,选举法令在国会提出和通过的过程是否彰显了民主精神,一些调查报道或深入挖掘事件个案,是可以报道出“人民需要知道的重要事物”。报章显著版位刊登的社会新闻如虐童、自杀、攫夺、掳人、抢劫、强奸、纵火等等,令社会大众感到身处一个治安不靖的社会。传媒一味渲染,自以为替天行道,为受害者伸张正义;警方和权力当局却推搪否认,或者出示数据力证环境安全,报纸的报道呈现两极化,一方面罪案频频发生,一方面警方内政部出言安抚民心,这就是所谓的平衡报道么?不然。其实这正是上述提及现时的记者分析能力和思考能力低落所致。因为他们采写新闻的方式是有话直录、有文照登,报馆作业方式和上司的错误指导,使到新的记者只会“写”新闻,不会“报道”新闻。比较上世纪七十年代以降的意外新闻,无论其广度、深度、报道角度和文字的精彩程度,现在报端上的社会新闻远远逊色不及。报馆编辑误以为放大图片、色彩鲜艳加上耸人听闻、香艳刺激的标题就是优质的新闻处理,能够吸引读者并提高报纸的销量,殊不知读者被惯养宠坏,真正的新闻传统却逐渐湮灭。
报纸倾向报道读者想知道的大集会“刺激”场面新闻,放弃报道影响读者公民权利的可能滥权现象或民主程序与精神被破坏的新闻,再如报纸倾向于报道血腥暴力、奇情香艳的社会新闻,忽略案件背后的隐藏因素和警方调查和破案的过程,这都是目前报纸新闻日益肤浅化、碎片化和低俗化的原因。而当中记者与警官及政治人物的关系疏离和抗拒,甚至紧张对立,还有日常作业时间的紧逼以及报馆人事系统的安排,都导致记者拿不出“好新闻”、挖掘采访不到重要新闻的原因。
总的一句,没有好记者就没有好新闻。没有好新闻,舆论监督第四权就成为空谈。好记者都去了哪里?回答这个问题就揭示了中文报界的部分弊端:好记者都升做主任了。那他们可以培养接班人啊,回答这个问题就揭示了中文媒体教育的缺失:新闻学院培养不出好记者,好记者都是非科班出身。新记者的流动性大,谁知道哪一天他栽培的人才成了别家报馆的大将呢?即使有意栽培,人才也可能耐不住而另谋高就。怎会有这个怪现象?第一,中文报记者待遇不好,没人愿意做死一辈子穷记者,能升上主任的就只有那一两人,如果主任还年轻力壮,等待上位更不知到何年何日。于是优秀生都不会考虑报读新闻系,没有优秀的苗子,再怎么栽培也是一个二流的人才;第二,本地学院大众传播系以英语为主,有能力的毕业生都往薪酬待遇更加优渥的国英语报章或电视台去了,中文报沦为第二选择或差等生的收留处。第三,当初抱着一腔热血投身报界的非科班记者,经历职场的磨难意志日渐消沉,看到业界的堕落前途无亮之际,当然就会选择离开。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国内没有一所杰出的中文新闻学院。历史最悠久的吉隆坡韩新传播学院师资阵容不及以往,学生大部分选读广播电视电影系和公关广告系,新闻系学生直线下降且素质参差不齐;大马新闻资讯学院和英豪多媒体学院也面临新闻系新生来源短缺;拉曼大学开办大众传播系,成效如何尚待时间验证;拉曼学院传播系过于强调理论、学生实务能力有待加强;新纪元学院媒体研究系为业界培养不少新血,但作为一个完整的新闻学院架构和建制上仍待努力;槟城韩江学院的新闻和传播系面对的问题仍然是师资阵容的强大和稳定性。
没有好的老师,就没有优秀的学生。没有好的制度,就没有优良的从业人员。没有真正的新闻报纸,就没有行之有效的舆论监督力。社会乱象被放大渲染,权力当局腐败弊案无人揭发。掌权者包括媒体老板本身对新闻事业有意无意的伤害,最终只有导致怀抱远大理想的热血青年对这个行业裹足不前,新闻人才凋零后继无人。问题如雪球,只会越滚越大,不设法力挽狂澜,新闻事业从此走上不归路。眼下急切之事,就是新闻业者自强不息、大胆革新,认真做好新闻报道,重新注重调查报道和新闻式的专题写作。让言论版和副刊百花齐放,勿再公器私授任由自家编辑、主任把公共版位霸为私人后花园,长期占据栏位一周五天高谈阔论,引致批评兀自有粉丝力挺辩称每天一篇殊为不易;又或在自己主编的副刊特辟版位天天连载自创的胡闹讽刺小说还刊登粉丝读者来信自鸣得意,将负责的副刊搞得一塌糊涂,长期剪贴网络小文章、心理测验和转载外报,商业应酬广告大作文章,真正属于副刊的文学电影艺术深度写作乏善可陈。
必须知道,报纸要夺回受众,靠的是一众编辑记者们的新闻专业。告诉读者他们的切身利益问题比告知他们感兴趣的事物重要得多。真正的新闻不会导致读者心理恐慌,无论报道的是血腥意外新闻还是天灾人祸,蛊惑人心的谣言流传度等于有关事件的重要性乘于新闻媒体报道的暧昧程度。将重要的事件当作新闻处理报道出来,社会乱象的背后人民会因着专业的报道而心里踏实。一份报纸的影响力就在于此。一个国家和社会的长治久安,亦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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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