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章砚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
|
首頁︱鏡像︱購買出版品 |
一、安哥黄的死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个傻子。
那一年,安哥黄突然出事了。他在睡梦中从床上摔下来,头部擦伤鲜血直流,人却昏迷过去,第二天早上学校职员勇伸见他迟迟没有返校,上门查看,打开房门一看,吓一大跳,安哥黄卧倒在地,地上一摊鲜血,他马上被救护车送入最靠近的国大医院紧急部门,学院上下一片震惊。
安哥黄掌管学院的财政大权和宿舍校园钥匙,自从他出事后,院长经常眉头深锁,学院也出现一些小混乱,但大体上还算撑得过去。安哥黄是学院的老臣子,自院长从北马南下创办学院开始至今,他一直跟随在旁,熟悉学院的大小事务,对我们每一届毕业生都了若指掌,没准时缴学费的同学经常都被他点名催交,他人长得瘦小,可说骨瘦如柴,常穿一件宽松花衬衫,戴一副金色边框眼镜,嘴上的胡髭总不刮干净,样貌有点猥琐,乍看十分像日本成人电影里的咸湿佬,可是对待学生亲如子女,且性格随和幽默还喜欢偶尔讲个冷笑话,我们学生和他十分熟络,当然,每次申领费用都必须由他经手,少不了有些巴结讨好的成分。无论如何,总的来说,他实实在在的是好人一个,据说他年轻时还是个文艺青年,喜欢吟风弄月;后来我整理他遗留下的书册,发现他还有剪报的习惯,把报章上的好文章剪下黏黏贴贴在一个大本子上,当中还包括我曾经见报的文字,他曾说过十分欣赏我的创作,所以我对他感觉格外亲切。
可是那天早上,他无缘无故出事了,没有人知道肇事的原因。事后许多议论纷纷,大家勉强理出一些头绪:想是他夜晚起身,不慎绊脚跌倒,头撞正床角,失去知觉昏迷,伤口处却血流如注,直到第二天早上始被撞门而入的人发现。也有另个说法:说他夜里血压升高感觉不适,起身摸索欲服药却头晕倒地,撞伤流血就此昏迷不醒。这些说法从理论上都可以成立,适其时我们也不想那么多,最重要是救回安哥黄的一条性命,再慢慢等他康复。
可是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和不够细心,连一点点闲暇的时间也没能把它贯注在安哥黄身上,以致他孑然一身郁郁而终。那是他动完颈椎手术全身瘫痪后,被送到旧巴生路快乐花园附近一所教会疗养中心大约一周后,我突然接到他离世的消息,当时心中就涌起一股悔意。明明前几天在床边探望他时,他一个劲儿的哆嗦着嘴唇、脸容几近扭曲、呼吸急促偶尔被痰卡住、眼泛泪光的哀求神色,我们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他要把自己的藏书捐给图书馆,让我这个当时的图书馆助理给好好处理,然后一再向他保证学院的事务都有专人协助院长,叫他不必挂心安静养病,最后他终于放心的闭上眼睛,急剧起伏的胸膛也平复下来,我们临走之前,不忘帮他擦擦嘴脸,披上单薄的被单,再熄了房间的灯。我记得自己还瞥了一眼,安哥黄似乎安详地睡去,他床脚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小本子和铅笔,让来访者写下他们的寄语和勉励的话。退出房间后,里面只剩下黑暗,和他混浊的呼吸声。我完全没料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活着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里仿佛藏着说不出的孤单和郁结。可能在那一刹那,还有三分的坚决和一分的不舍。手术后,由于喉部开了个洞口,他必须戴着一个引痰管,避免口水倒流入气管,无法发音说话,有时急欲表达却又“咯咯咯”只能发出些微毫无意义的声响,一脸着急的满头大汗。我们都替他难过,劝他少说话,靠着我们比手划脚、察看他的神色来会意,有时也会说中他的心事,那时他就会疲累地露出笑容轻轻的点头。医生说他有块颈椎移了位必须动手术,而且手术复杂会有手尾,几经周折终于落实在国大医院7楼的专科就医,由该专科医院的医师操刀。为了应付高昂的手术费,院长还预支了一笔庞大的费用,我当时就想:院长还真是有情有义啊。后来再想,这会不会对之后学院财政出现问题有些影响呢。不得而知。但对于我较后因为学院面临的重大危机时,所担任的角色被我以后觉得像傻子以及之后发生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情,包括我的精神紧张和濒临崩溃以及在学院暴力对待学生一事,我至今仍耿耿于怀,一切事情,仿佛应该是从安哥黄出事这件事情开始。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仍然觉得内疚,如果当时肯付出时间陪伴安哥黄,在他的病榻旁讲讲笑话、讲述学院日常发生的事、甚或唱些什么有的没的歌曲,让他觉得不会孤单一人,让他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意愿,或许他就能够撑过那一段难挨的岁月,慢慢的康复起来。手术的治疗是容易的,虽然有风险但几个小时可以就这样过去了;可是艰苦难挨的反而是康复期间,由于全身瘫痪又口不能言,大小便和一日三餐吃药都需要人服侍,安哥黄一个人面对的痛苦和郁闷,怎会是我们那时侯所能够体会得了的呀。可恨的是,我竟然那么毫不在意的就忽略了他的感受,而让他就这样撒手离去了。他的死,不能不说是我们先放弃了他,而他终究也无可奈何的不想再连累别人,放下心头大石后,溘然而逝。从此以后,学院就少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院长少了得力助手,一切猝不及防,山雨来临风满楼。
多年以后,每当路过学院附近珍珠花园那排商店前面的小路时,我总会不期然的想起,安哥黄一个人在善美海鲜火锅店旁的一间不知名小店,点了两三碟小菜送着一小碗白饭,桌上还有一瓶啤酒和一樽小杯,他在自斟自饮,我从走廊经过往内望见他时那一个昏黄街灯下的夜晚,凄清的夜凉如水,我永远都会记得的,他孤独的身影在偌大的粉红色餐布遮盖的餐桌下显得格外渺小。院长住在学院,他住在学院附近的宿舍,他俩从来不曾结伴一起吃饭或喝茶,他给我的理由是要避嫌,“不知道在一起吃饭能讲些什么”。可是啊,他就这样跟了院长一辈子,还是孤家寡人,连吃一顿晚餐也是这般孤独境地。或许,那一杯小酌,足以伴他渡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吧。他的遗体火化后,送回去家乡槟岛安放,我至今仍未到他灵前致意,连他出殡那日,我也刻意的不出席。那些时日,我想我已经到了临界点了。
二、女将们的进驻
[ 點閱次數:15732 ]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