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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寫來訊息: 午睡之際夢見和妳在妳從前住處的陽台喝酒，小小木桌上玻璃寬口花瓶插一大束百合。酒喝完了，妳到客廳取一瓶新的，問我要夏多內還是灰皮諾。妳的褐色虎斑貓忽然跳上桌面，張大金色瞳孔盯著我看；我剛伸出手想要觸摸，她又迅速躍下桌面不知所蹤。羅拉還是那麼傲嬌呢，身畔有人說話，竟是那沒聯絡已數年的前任交往對象。記得否，我和他就是在你陽台聚會上邂逅，再在你陽台上定的情；分手後也在妳陽台上大喝大哭大鬧如五歲女童。醒來後心裡酸楚。我已經多久沒想起他，是否潛意識裡我仍然想念他。我想不，我想念的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那段無憂無慮，他是無憂無慮之際發生的附帶。

最想問妳的是，夢境的後來妳一直沒有再出現，是取酒取到了馬桶裡了嗎。她打了幾個大大的愛心及飛吻，如此結尾。

看畢嘴角輕牽。經年累月已不再數算的遷徙裡，至今也常懷念起旅居布宜諾斯艾利斯時最後一個住處的陽台。

租賃的公寓位在八樓，一室一廳，面向一條不大不小的巷子，但同排建築設有一所小學，週日白天總車水馬龍、人聲熙攘。邁入週末，除了偶有路人行經、或少數車輛駛過的短暫喧譁，大部份時候聲弭潮寧，很是安靜寫意。屋主將整個陽台用玻璃圍起，陽台上方設白色簾目，若日照過於強烈，可拉簾將天窗完全遮蓋起；加上陽台放置的柚木桌子、沙發，及沙發上的白色椅墊，頗有巴里島的度假氣息。看房子時即刻愛上，給付押金確定租下。

遷入之後喜歡待在陽台。早晨起床，把研磨咖啡用茶匙舀入摩卡壺粉槽，把摩卡壺放在煤氣爐上直火加熱，熱水沸騰時熄火，萃取咖啡的過程散發滿室咖啡香。捧著咖啡杯站在陽台上，隨意觀望。七樓整層被一個亞美尼亞大家族購置打通成幾代同堂的居所，看似母親及祖母模樣的兩個婦人在晾衣架前曬著衣物，老爺爺邊閱報邊喝瑪黛茶；有個看著小童騎著三輪車的中年男子曾抬頭揚聲問從他們家不斷開枝散葉到我陽台前方的植物是否造成困擾，我微笑搖頭。

喜歡在陽台書寫閱讀，喜歡陽光直射室內的明亮及灑在身上的溫熱，心中因此安定平和。喜歡在陽台什麼也不做，看著兩隻貓從這頭飛奔到那頭，撞翻所有所經之物，互咬追逐，歲月靜好。常步行二十分鐘，到阿爾瑪格羅區的二十四小時花市，只為買花，買一束百合、一大把瑪格麗特、鑲紫邊的白色桔梗、幾隻天堂鳥等，插入花瓶給空間添顏增色。茉莉季節買一小把茉莉插在玻璃杯中，茉莉花香強烈而甜膩，卻不持久，很快凋謝。

朋友也喜歡約在我住處陽台聚會。春晨的楓糖鬆餅、冬日的火鍋、夏夜的壽司、秋晚的義大利面，不缺紅白酒啤酒、阿根廷人愛喝的菲奈特苦酒加可樂；總聊得近乎天明，大部份人睡眼惺忪直打呵欠才甘願離去。收拾完杯盤狼藉，梳洗後倒在床上想: 呵如此又一夜。年關將至時則輕輕嘆息: 如此又是一年。

時光荏苒。即使固定作息定點行動，卻沒有什麼為誰靜止，沒有什麼為何停留；該逝去的總用各種方式溜走，有時還來不及應對下一個失去已近在眼前。反覆的失去中不禁恍忽起來: 各種失去怎麼越來越類似呢，仿佛只是換了場景及人物似的在反覆。

世界可大似舞台，或小至陽台，台前幕後人來人往暗涌無數，無論如何終將光輝落幕或慘淡下映，每個參與者都將輪流離席或曲終人散。也許場景裡的每個對象只是附帶，如同附屬於屋子的陽台。某日我們總要搬到一處沒有陽台的居所，沒有什麼能夠隨身攜帶。時光荏苒，該逝去的總用各種方式溜走，我們自詡留下的那些攤開來看，只是一些比喻及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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