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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前的空地生著兩大叢簕杜鹃。一株淺紫,一株艷紅。原本種在花盆裡,擺在晒衣架下。有日風雨奇大,兩株灌木從盆中跌出。母親將它埋在泥土裡,並不期待它會活下去,但轉泥地而居以後生長得越發茂盛,遠遠就能在路的另一頭看見。
想過若有約會,可以不需跟男子說地址,只要說到某街某處,屋前盛開著燦紅柔白的簕杜鹃那戶來接。當男子來到,我穿一襲飄逸白裙從花後走出,清麗出塵。想來也挺有趣。但純屬想象,從來沒機會實現。
回老家時,偶爾起得早,就靠在門口,捧著咖啡看一大叢簕杜鹃。烈日當頭,花在空中燒。家裡養了多年的老狗奇奇綁在晒衣架邊,如廁完畢,趴在地上看路過行人車輛。聽到聲響把耳朵豎起,眼睛睜大,隨即又恢復原本的懶洋洋。
不曉得它還記不記得它的多年狗伴波比。多年前先是收留了奇奇,數月後波比進駐,一前院難容二狗,我們常得在半夜起身把打得雙眼發紅的他們分開。後來兩狗生了好幾胎小狗,都分送出去。奇奇不准波比碰它的食物,吃剩的也不行,一碰就咆哮。母親說去年波比去世時,奇奇不吃不喝好幾日,只一直躺在波比常窩的角落嗚咽,看了心酸。
小時候總喜歡把手指放在刺上,不斷以各種力度按壓,感受體驗不同程度的痛。并不害怕,心想那麼小的刺能造成什麼大傷害。直到有次用力過度,左手食指皮破血流。不以為意,僅用清水沖洗。次日左手食指漸腫過核桃,又次日開始發炎流膿,傳出臭味。該是細菌感染,得上診所給醫生看,把裡頭殘餘的刺挑出死肉切除,痛得我哭天喊地。
都是一些微小的童年記憶。
簕杜鹃,民間叫九重葛或紙花居多,生來有刺。聽說有被改良成無刺的品種。多麼沒個性,萬幸目前尚未親眼目睹。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讓我看到。
(圖片來自http://www.flickr.com/photos/fung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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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春光明媚,我們可以相約去茶館,喝一杯茶。
看水在爐子上燒開,煙霧裊裊上昇。陽光斜照進屋,灑在斑駮的牆。我喜歡這種殘缺,很是柔軟的一種真實。幾隻慵懶的貓隨意躺在地上,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你知道我總會不由自主的蹲在貓咪面前,開始喵喵喵叫仿彿在對話。而貓咪只是輕輕的搖了幾下尾巴,算是善意的回應。我對你說,不久前看的卡通小恐龍歷險記十,有一群像貓的小恐龍,可愛非常。那些恐龍喜歡唱歌,常常就以歌聲表達心情,就如《海上花開》中的妓女們,每出局必唱歌,一局下來唱了七八首,煩都煩死了。
你會輕揚起嘴角。一把年紀了還百言無忌,而我從不覺慚愧。我在你的面前總是顯得任性顯得驕縱,不同於旁人熟知的豁達或拘謹。你在我面前總是手足無措,如現實中旁人熟知的真摯孩子。
來茶館的路上應該買一朵向日葵,掛在窗邊;離開時讓它留在原地,紀念這一日的風和日麗。不遠處的空地開滿了野菊,空氣以一種緩慢在流動。想建構一種安愉,在我與你得以交集的稀少光陰。想那些安愉暈開如渲染的水彩畫,在時間的框架中被鑲起來珍藏。想在過於擁擠的的世界篩出一些清澈,屬於自己。
水燒開了,把茶葉放入茶壺加入熱水,傳出茶香。你為我倒一杯茶,而我不喝。我們會聊起共同喜歡的樂團,唱幾句共同喜歡的歌。我說我的職場心酸,你說你的校園生活,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晴朗的午後或許會忽然變天下起一陣雨。你知道我會把衛生紙揉成一個個的晴天娃娃,掛在窗前,看它們圍在一塊,邊擺動邊說晴天娃娃話,而雨一直下。在雨聲中我開始發呆,想去釣魚不放魚餌。空蕩蕩的鉤子在水中旋轉旋出漣漪,把魚都嚇跑。一如我對待生活對待愛情,一無所獲執意的痛並快樂。
一如我在你的面前總是故意任性故意驕縱,任用你習以為常的包容。我的一顰一語看在你眼裡落在你心裡會是何種風景何種重量,不夠分明不夠輕盈,不夠模糊不夠份量。忽然涌現的空白漫開之後就無從消弭,忽然明確的距離拉開之後就無從收緊。
卻是來不及對你坦誠,浮沉鉛華的我在遲疑,遲疑是否可以。愛你的猜度愛你的肯定,愛你的認真愛你的誠懇,愛你的稚氣愛你的單純,愛你的天真愛你的不善言辭。遲疑是否拌著你。當你沉默當你思考當你猶豫當你停頓,當你起步當你奔跑當你轉彎當你離軌當你消失。一個事件的開端、過程與告終,總會在這個城市層出不窮的絢爛故事中逐漸靜止。非常懂得安慰自己,事過境遷也是一種美麗結局,生命不應該充斥太多腥風血雨。
我推開門,你推開門,走出茶館,天色晦暗得可以。我在我的城市,你在你的城市,在各自的春光明媚下,喝一杯茶。在各自的晦暗天氣裡,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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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人往的喧鬧咖啡廳,玻璃窗上投射許多物體行人的倒映。光在人聲音浪的攻擊下節節敗退,空間朦上層層陰暗。這個城市太劃一的紊亂一點都不美麗。應當像,開闊的廣場有被丟棄的保特瓶,不同種類的鳥類在覓食。陽光在地板上環境中流曳舞動,塵埃浮沉。街頭藝人演奏提琴,飄來花香。
如果可以選擇自己所處在的城市或生活方式。選擇是一種能力,以我們擁有的能力而劃分層面。每個人都比每個人都多很多選擇,又少很多選擇。當我們無法選擇時我們想像。當我們想像時我們沉溺。當我們無法想像時我們哭泣。也許,連想像都是一種選擇。
元子有次說︰羨慕妳擁有與妳氣味相投的朋友。我問︰哪些?我有九個幻想中的朋友。
即時通訊系統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當下沒有回應而我繼續駭笑。
我與九個幻想中的朋友,一起呼吸一起生活。與我一起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一起處理生活中千百件微小的小事,拆開各種賬單,吃一盒飯,喝一杯水。站在鞋櫃前選擇哪一雙與衣服搭配。為舊電影的濫情場面掉眼淚。出門前檢查有沒忘記帶手機皮夾。下雨天時一起撐開傘,讓雨點輕輕劃過臉頰。站在交通燈下等行人可走的小綠人亮起邁開步伐。在午餐時間抽一根煙。想理由回復簡訊拒絕所有邀約。蹲在商店的架子前選一瓶合意的紅酒。
有時他們很清晰。有時他們會頑皮的一起消失。我是記得的他們只是我的選擇,關於想像中的想像選擇。
我常常想起慕容、安修、阿比、堯堯。想起所有我曾經書寫過,掛念過然後遺失的朋友。我撿拾他們的片段,像用筷子夾起青荳不斷失手。在回憶份子溶解的氛圍裡,他們蕩漾成一首失真的奏鳴曲,一張泛黃的照片,一卷過度曝光的膠片。他們初如野生植物穿越石子長出地面,後如一片落葉掉落在泥土裡等待風化。當我睜開眼睛,他們已經經過我,彼岸花朵囂張盛放。
而當我睜開眼睛,在午夜雨聲中驚醒。牆壁投射床頭小燈,適合玩手指變影子游戲。我拿了之前到離島騎單車買的肥皂泡,在微暗的房間吹起飛舞。早上起床,抹去桌上肥皂泡留下的痕跡,順手掃落在桌邊擺了很久的寂寞星球,以及擱置很久的旅行計劃。而當我睜開眼睛,他們已經經過,經過彼岸花朵囂張盛放。他們已經經過那些如薔薇的傷口,嬌媚妖艷,讓被刺傷的人心甘情願,連滴落的鮮血也非常甜美。
我看見他們已經經過。經過清淺池塘,經過殘荷,經過紅裳翠蓋並蒂蓮開。經過夢非夢天明散,經過適合養一株曇,悠游幾隻金魚,月光照耀世界顯得美好的鏡花水月。
他們終於經過,並不回頭。然後上鎖。
飄浮的肥皂泡泡無需戳破,很快會自然降落,化為一灘水,乾涸成一則不起眼的隱沒。隨之下沉到板塊交界,推開岩石圈浮力,勾出海溝弧線。
不日眼清心明,風化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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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時通訊系統上問阿業過得如何。他說,最近聽到前任的一些消息,心裡非常平靜,沒想到自己能那樣平靜。我問那是好事還是壞事。太平靜了顯得當初發生的痛徹心扉沒有價值;但如果還會讓過氣片段挑動意識,似乎又表現自己毫無長進不夠堅定。
但無可否認平靜的確是各種姿態中最優雅的應對。我在面對某些過去時依然會像關起一扇門,旁人怎麼大力的敲我都死命不開。有些人不曉得是天真還是無良,還會拿出螺絲起子等各種工具想方設法的撬,完全忽視此舉等同在傷口上打釘鑽洞。
我並不是那種︰心的絕大部份已經死了,無妨再死一次,於是放手坦蕩追尋下墜。我把對外的窗口反鎖,站在陽臺捧著啤酒望沉睡的都市,聽深夜的鐘,午後雷陣雨。但無以為見的地底有千萬隻小生物竄動,如我無以為見的心底有千萬個部份在侵蝕。
我無法面對的,只是自己。從來都不是那些我傷害過、或者被我傷害的人。
我後來見過我曾深愛的那個男子如今的戀人。我們第一次見面,站在她工作的書店,兩人禮貌的微笑客氣的說話,她還借了我員工卡在她店裡買書。從頭到尾沒有提起他的名字,事實上他也不曉得我們會見面。事後她並沒有告訴他,我們見了面。她是一個聰明的女生,聰明的女生懂得主動保持被動。
我也沒有告訴他,我深深覺得,這個亦柔亦剛,氣質不凡的女子,絕對比菱角過於分明,情緒過於複雜感受過於細膩的我,更能安定他的無助,更能包容他的孩子氣,更能治癒他的痛楚,更能舒緩他的孤獨,更能扶持他的迷糊,更能明白他的不知所措,更能溫暖他的冷漠,更能承受他的漂泊。
許多東西已經不需要告訴他。事實上也懂得,許多東西不需要告訴任何人畢竟只關乎自己本身。
當下以及之後我全人全心沒有任何感覺。過往次次排山倒海欲生欲死,浮成場場鏡花水月終虛所望。如乘坐一艘小舟飄搖而過,萬重山後白了頭。我覺得老,覺得累。多年後回顧我和那個男子的故事,醫生A說︰他還沒讓妳長大,就已經老了。我想是呵,我和他的世界,一直處在盤古開天之時,天昏地暗寸草不生。這絲情感似乎綿延爬行了很多年,長若幾個世紀。忽然驚覺自己老態畢露;卻由於跳過了成長過程的鍛煉,頻頻人間失足。
而地球依然成形並且運轉。我和他的世界,只是世界之中的許多個小世界中的小世界。宇宙中那麼多顆小星球,星球爆炸之後會有新的星球誕生,同一個區域常常無時無刻都在變遷。人類和星球的差別,只在於我們擁有情緒擁有記憶;所發生過的一切會在同一塊地帶層層疊疊覆蓋,或掙扎露面或模糊蒼白。
我想去一個小島,無須化妝脫掉高跟華服,可以成天汲著夾腳拖晒太陽,在海水裡浸泡腳板,逗路旁小狗小貓,用手機拍一些取景不怎麼樣的相片。自然昏睡自然甦醒,想寫東西就窩到手提電腦前。
至少能有一小段時間,可以離開我必須長期滯留的世界。整理一些混亂丟棄一些慾念,調正一些脫序安撫一些想飛,燃燒一些力量放下一些渴望,沉澱一些不安放縱一些疲倦。而我望著不斷增加項目的工作清單不斷被取消的假期,並沒打消念頭,只是全盤接受。
馮夢龍《警世通言》的杜十娘,在傷心絕望時盛裝怒沉百寶箱。現實中的人兒大部份受過教育且衣食不缺,於是被期待無論何種光景都得打起精神經營柴米油鹽。這世界的進行式很坦然,何種憤怒反駮從來都沒有用。
打開現代人的我們的百寶箱,又裝載一些什麼呢。不就是一紙文憑,腦袋所儲存的所謂學識,還有自己的一雙手,以及不知從何而來推動我們前行的意志。那是我們無法丟棄的,除非我們選擇丟棄生命。而衡量之後我們往往會丟棄的,大抵就是種種曾經強烈的愛恨悲喜,閃閃發光的夢與信仰或者類似會牽扯我們步伐的抽象形態意識。說服自己這一切必須消弭,視消弭為變數中唯一的恆長不變。
用過眼煙雲形容濃鬱舊日也許俗氣但真切,畢竟它們飄過時曾實實在在被呼吸入心肺鼻間,幾番穿梭之後自有其去處。
我們終究不應對未知的因由擔懮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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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一個終於放晴的雨季早晨甦醒,陽光從縫隙微照入屋。空氣漂浮屬於植物的綠色味道。妳想起學生時代的操場,儘頭生長一大片的茅草,在夏日最後的陽光中搖曳。孩子的喧鬧聲漸漸靜了下來,操場上空無一人,天色已黑,星光微弱的浮現。幾個矮小的身影挨著彼此穿過牆壁下的黑影,這天的最後一些腳步聲隨著鐵門關上的聲響劃上句點。
傳說所有死去的學長姐們的幽魂,會在校園確切陷入沉寂後出來活動。他們的舉止一如常人,他們的動作安靜無聲。他們的形態清晰可見,他們的臉孔模糊一片。他們是否會眨眼,就如妳安靜眨著妳沉默的黑色眼睛。他們曉不曉得他們死了,當他們輕盈而熟悉的進行每日例常起居。時間知不知道那些美麗的歲月已經死了,當它拍動透明羽翼,在陽光照入的縫隙中。
在身體死亡之後的時刻,記憶是否依然流動,全面抑或選擇性的穿梭。當他們顯現,當他們消失。當他們選擇顯現,在漆黑之中起舞。當他們選擇消失,在光明中沉睡。他們能夠選擇消失,或者顯現,是自行的抑或受安排的。
而是否相反的,在記憶死亡之後的時刻,身體依然能夠呼吸。當身體吃飯當身體喝水,當身體走動當身體停在原地。身體將被選擇保存,身體將被選擇遺棄。身體不能夠選擇靈魂所選擇的。靈魂與身體,原來一直是分隔得很徹底的兩個形式。
妳繼續眨著妳沉默的黑色眼睛,腦海空蕩。
那些美麗的歲月並非刻意浮出水面興風作浪,那些幽魂並非刻意顯現形體驚駭世人。死去的幽魂及時光殘骸的世界,與活著的軀體就流動的時間的世界,這兩個分隔得很徹底的兩個世界,平行進行未曾消失。從來都未曾消失,只因為光線的跳躍,白色紅色藍色紫色綠色藍色,還有肉眼所不能及的,黑色的光;各種顏色混合成一團模糊而刺眼的光圈,遮蔽成一道牆。
隔開死去的幽魂及時光殘骸的世界,與活著的軀體及流動的時間的世界,這兩個分隔得很徹底的兩個世界。別輕易跨越界限,有一把呼喊用力的警戒,被兩個世界迎面而至的聲浪踐踏剪碎淹滅。
時光的曲線,靜靜的形成一種絕對。海在眼前,就近在眼前了,孩子,它輕輕說。在一場不會醒來的,黃梁飯蒸熟的味道飄散開來的夢,之後。妳將抵達一條霧氣瀰漫的河流,河流之下,有一座溫柔的清澈廢墟,毀朽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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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L。如果有天妳接到我的信,信中我告訴你,我在沙漠,我在離島,我將離婚,我生了個孩子而孩子死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出奇的。
我原本就是這樣一個,無根漂浮的人。卻不願意任何人步我後塵。這樣的孤單感是實實在在的,比任何所謂幸福歸宿還要真實。在我眼裡,那些稍縱即逝的幸福活像螢火蟲明天早上就會死去的,那一瞬間的光芒騙不了人。
若我原本一無所有,也將能一無所缺,將不會害怕失去任何東西。
有一年我到妳的房間,忘了妳和B在床上耳語些什麼,而我拎了妳放在桌上的《百年孤寂》離去。那本《百年孤寂》擱在書架上很久,在寫論文近乎窒息的夜晚終於翻開來看,一年後我再靜悄悄的放回妳桌子上。那年盛夏無比詭異,忽陰忽晴,括風下雨;太陽偶爾躲在雲層後納涼,時不時露面把一些沒準備好的人晒傷。那年夏天我穿起白背心棉布裙,不斷的往淡水河畔的儘頭行走,直直走到燈塔沒有流淚的理由而覺得疑惑。那年夏天我在不開燈房間播放古希臘女聲哀吟,閉上眼睛在房間旋轉,製造出迷失的假象。那年夏天我與現在已經結婚生子的M躲在他在木柵的天臺住所,聽他說他的詩人朋友導演朋友的故事聊到睡著,醒來時電視機仍霹靂啪啦的說著它的故事。那年夏天那個男子一腳踏進我的領域統管我的世界。
許多事情都在那年夏天擴散開來,那個熱氣團陷人於慵懶調性的季節。所有美麗所有畫面都隨熱氣團往上飄,就如《百年孤寂》中的美女瑞迪米娥忽然升空。世界並沒有被風沙給掩埋,反而繼續畸形的運轉。我在新加坡的捷運上看見一個女生專著的閱讀《百年孤寂》,好想上前問她︰故事中建構的巨大孤立有沒有滲透入妳生命成為一種可口的毒。
邦迪亞上校在行刑之前,腦海浮現跟隨父親去尋找冰塊的那個遙遠午後。我不曉得他有沒有想起易家蘭手製的糖果動物,還有吉普賽人的煉金術。而那年夏天之後我漸漸懂了原來信心與勇氣是隨著環境熱漲冷縮。那年夏天之後我也漸漸懂了某些文人說的接近蒼老的平靜,所有提起放下都像咀嚼一塊沒有味道的糖,可或不可都無大礙。
慢慢的慢慢生命就能空出一個區塊。而這種空並非一種缺乏,反而讓人覺得平安。空洞一旦成為生活的內容,就無法抑制也無法再填滿。一再一再回流漸漸成就出另一種溫暖。漂流中的溫暖,像江水溪流,在山間田野流動的樣子多自然可愛。
親愛的L,我是不是一個總是讓妳無語的朋友呢。總是丟一些問題給妳,實際上卻從來不想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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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有七點十五分、八點十五分、九點十五分。必須趕在七點十五分起身,決定套裝及化妝。必須趕在八點十五分搭上捷運,擠在各種各樣的氣味裡面。必須趕在九點十五分抵達公司,擺好笑臉。
昨晚我作夢。夢裡我回到了大學時代,在長廊上狂奔,趕在指定時間前把畢業論文交到教授手中。教授看著我看著我很久很久然後說咦妳不是畢業了嗎。教授指著後面的人說那個畢業兩年那個畢業三年那個畢業五年了你們為什么都來了。我回頭都是我的臉孔。
我從夢中醒來時七點十四分多。鬧鐘正準備要響。
我眼前一黑忽然看不見,忽然又恢復了光線。日光燈的光線。
二十三歲之後我必須開著燈才能入睡,日光燈的光線。我多麼懼怕黑暗,黑暗開啟所有細緻的傷。同時我又喜歡黑暗,黑暗裡要做怎樣的自己都自然。
每天都有光線每天都有黑暗。就如每天都有七點十五分、八點十五分、九點十五分。
光線︰八點十五分我必須同光線一起站在捷運上,人滿為患。馬來西亞天氣多麼炎熱上班族們都穿著整齊的套裝,馬來西亞的女子很多不化妝。列車緩慢在軌道上行駛入站,不需行動,人潮彼此推擠入車。大家都怕,都怕趕不上列車。早班列車常常不開冷氣,我一直在流汗,很淡的妝變更淡。還有日光燈。呵,日光燈又不似日光,但我們需要日光燈多於需要日光。我們都害怕黑暗。停電了就會驚愕,會有女子尖聲叫囔。
姿態︰八點十五分我必須擁有一個姿態。通常是把提袋緊緊的抱在自己胸前。保護財物也保護乳房。我也必須有一個表情。通常是面無表情,雙眼看著地面或者看著窗外。窗外的景物永遠都一樣,不知名的建築物永遠在施工中。
女子們怕晒黑。光線一照射就皺眉然後換座位換站立的方位。我一直看著那光,想著。好溫暖好久沒有好好晒過太陽。但我的表情依舊冷淡。有次我想到一個前天看到的笑話忍不住笑開,與某個男子的眼光對上他馬上垂頭,心裡也許想著我他媽的倒霉遇到一個白痴她等下會不會忽然扑到我身上。
日光燈下還是看得見手機熒幕的光。每個人不斷的在按著手機。其實很好這個動作讓每個人顯得很忙。空閑下來像個呆子一樣。大家都害怕被其他人當成呆子。
下一站。又下一站。又下一站。九點時我多數能抵達公司坐在座位上補個妝吃個便利商店買的牛奶及麵包。好難吃但是我餓。即使與男友分手與好朋友吵架寵物過世家裡進賊我還是能在九點時抵達公司坐在座位上補個妝吃個便利商店買的牛奶及麵包。好難吃但是我…。我必須吃我必須有力氣工作。
然後我開始工作。把頭埋進文件裡埋進電腦裡我就能笑,我找到方向。
我從前很會彈琴,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導就能彈得很好。我想過要當一個歌手,在餐廳自彈自唱;或者成為一個鋼琴手,跟著樂團巡迴世界表演。
現在看到鋼琴都還會很興奮,想起那些全心全意的時光。
其實我唸大學時組過團,樂團的鼓手後來成為我男友。每回表演都會在台上激烈接吻宣示我與他的甜情蜜意,臺下觀眾用力歡呼鼓掌。大學畢業後熱情似乎也告用完感情也完了。至今還是常常想起他不知道為什么。每回光線在列車縈繞起舞時都會想起那些在他不開燈的小房間裡聽電臺司令的時光。
我很久沒有彈琴。我租賃的小房間放不下鋼琴。我的手指甲做了最流行的水晶指甲不方便彈琴。水晶指甲很貴的你知道嗎。
黑暗︰我想像我自己當了修女在修道院裡閉關。全然黑暗的空間小小四方形的窗投射進入一絲光線,非常專著的光線。光線是生命的起源。我相信我在我母的子宮裡就已經知道光線。各種各樣醫療器材的光線,為了探測出我的性別、我的健康狀況。
我後來習慣在黑暗中從鏡子裡看著自己的裸體。即使關了整間屋子的日光燈也還是有光。這個都市充斥各種各樣的光。環境投來的光讓我看得見自己鏡子裡的模樣。我的乳房我腰間的贅肉我不夠結實的腿這是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讓我在這個世界得以佔據一個身份,我的身體讓我在這個世界得以吸引一些男人,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證明我活著。
但是我活著是一種意識,又跟身體何關。
我想像我初出母體的模樣。我離開黑暗的子宮來到了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光。這個世界充斥各種各樣的光。
我們因為黑暗而感覺光。或者因為光才知道黑暗。也許還有黑色的光。
我們說時光時光,我們都說時間像光一樣。
那些遠去的時間真的好像光一樣,閃亮閃亮。
即使趕作業趕到做惡夢趕到寢食難安世界也是閃亮閃亮的。
即使與最喜歡最喜歡的男朋友分手了傷心得快死了世界還是閃亮閃亮的。
好像大家圍成一個大圈圈,男在外、女在內,跳一隻舞。音樂一直換舞伴一直換,一直在旋轉。哦有音樂有舞伴,頭頂上月光星光閃爍。
常常感覺那一隻舞似乎才剛開始似乎還會繼續很久。恍個神才發現轉著轉著轉了出來。你必須。
你真的必須,站穩腳步雙手老老實實的放好。沒有音樂沒有舞伴,有日光燈有電腦熒幕的光。
但是我的雙腳還想旋轉,多麼的不由自主。
我跟蒙娜帶著紅色氣球渡海到新加坡去聽陳昇。在場好多年輕人讓我們出乎意料,他們看起來都好年輕。但聽昇哥唱把悲傷留給自己都會掉眼淚。
一定是心裡的膠卷放映了那些閃亮閃亮的時光畫面。
蒙娜為一家雜誌寫什麼姐姐信箱。虛構一些社會可能出現的問題︰第三者、婚外情、性向疑惑…,寫了一大串劇情之後還要想署名,署名前要加一個形容詞︰困惑的小西、傷心的美美、急需答案的心潔…。
那個什麼姐姐在信後溫柔的回答︰傷心的美美,天涯何處無芳草,離開他吧,他不值得妳為他如此付出,妳還有大把前途…
我說蒙娜這根本就是狗屁一堆啊。蒙娜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變態大家只相信狗屁。
蒙娜同時還在另一家小報寫色情小說。
有回蒙娜寫色情小說寫得姐姐信箱差點脫稿,我幫她寫了一期什麼姐姐信箱。一個署名無助的天心的女孩寫說她被後父非禮,什麼姐姐回答︰天心,妳要勇敢!勇敢的站出來告發他,你媽媽一定會了解一定會站在妳這裡的!
蒙娜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感覺身邊的人都不再一樣。他們的眼睛都不會笑。我在人群中拼命奔跑拼命在找。但是我不知道我在找什麼,於是我去尋找我在找什麼。
其實我的身體一直停在原地,我不敢跑。我怕忽然的奔馳會被警察捉,然後要給個一百幾十塊咖啡錢。我怕奔馳時遇到熟人,他們會一個傳一個說︰那個誰誰誰那天忽然在大庭廣眾下亂跑,一定是工作壓力太大…
只是我的心。
最新一期的什麼姐姐信箱我又幫蒙娜代筆。署名茫然的莉莉寫信給什麼姐姐說︰我覺得好寂寞,生命除了唸書就是唸書,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好想趕快畢業,見識一下這個花花世界…
蒙娜說不好玩一點渲染性都沒有。但是還是登了因為截稿日到了。
誰會在乎一個小女孩的無病呻吟。並且在那個年齡才沒有人在乎生命意義的問題。那個年齡的生命意義就是順利唸完書並且考到標青成勣。
那個什麼姐姐信箱這麼回答茫然的莉莉︰親愛的莉莉,現在妳就專心的唸書,唸書是妳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年輕女孩自然會感到迷惑,這是很正常的。空閑的時候就跟同性朋友去逛街,買一些喜歡的衣服。儘量開拓自己的生活圈,妳會發現生命有很多很多的精彩…
而實際生活的社會人士如是說︰
買一件新裙子我要思考它的實用性,上班不一定穿得到。但是我開始買名牌因為聽說買名牌是對自己好一點的表現。
認識一個男生我不會特別放在心上,不可能是我的約會對象。但是我開始跟一些不熟的男生約會因為我也害怕寂寞。
我兩個月回家鄉見我母一次。我有一姐一妹,一個賣保險一個當會計師,與同居男友感情穩定。都是她們每回很幸福的樣子讓我感覺寂寞。
我就是這樣的一個正常生活的人。我母無需對我抱持太大希望或者失望。我身邊的人也是。
我真的不喜歡日光燈。但是我必須開著。因為視力差了必須戴眼鏡,戴眼鏡會讓一個女生的外形打折。
我也不喜歡看電視。但是我習慣開著。因為空間太安靜了有點聲響總是好的,而且電視節目裡總會有點東西是吸引人的。
所以我繼續生活,用無關活著意識的身體。每天的七點十五分、八點十五分、九點十五分。每天的黑暗與光線。每天報紙上都有人被強姦謀殺打搶,每天很多地方都有火災車禍自殺。每天路上都會出現新的流浪狗流浪貓流浪漢還有乞丐。
每天都會見到那些人,每天都會遇見新的人。
因為每天都有光線每天都有黑暗。
就如每天都有七點十五分、八點十五分、九點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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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me cuido tanto como dicen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