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棄城之後

好幾年前陳果拍的《細路祥》，祥仔家的菲傭兼褓姆（當然他們都叫她“賓妹”）總是嘟嚷計較著薪水和假期，總是拎著祥仔的書包，氣喘吁吁地追跑在祥仔的後面。那情境何其熟悉。每次經過快要放學的華小，那些膚色黝黑的印尼女人們，像棲息湖畔的長腿候鳥那樣聚站在學校門口，等待接她們的小主人回家。她們好像都喜歡聊天，好似把握那短暫的、不必操勞的恬靜時光。也許更多的時候是如我那掛有錢親戚家裡的外籍女傭，在忙完廚房瑣務之後躲在廚房某個暗角吃飯，而有人猶在杯盤狼藉的餐桌上，得意洋洋地用華語說：“哎呀怕什麼，他們吃不出有豬肉的啦……”

太多關於“外勞”的刻板印象，以致我們不曾想過，他們亦會寫詩。那些總是只能在任何場合皆穿著Ｔ恤短褲不被允許花枝招展的委屈女孩、那些站在路口抽著家鄉帶來的煙，被路人頻頻回頭戒備的人類們，怎麼能想像呢，他們會在簡陋單薄的木板房間，或者屋子裡儲藏室改成的工人房（連窗戶也沒有），將白日那無可傾訴的，皆化成私密詩句。

我記得曾經有一幕情景讓我以為之中藏著隱喻。那是一幢已經快要建峻的商業辦公大樓，就聳立在交通燈的旁邊，已接了電，黃澄的燈火輝煌。有一次，我在紅燈前停下車子，轉過頭就看見幾個外勞或站或坐在一處高出來的陽台上，在燈光的剪影裡，他們皆沒有交談說話，只是猛抽著煙。我有時會想，當他們站在那個高出來的位置，以一種俯視的姿勢，去看視這座並不親切的城市－－那些在交通燈前面停下的閃爍金屬亮光的車子、那些浮華的廣告招牌、高樓大廈－－會是以一種如何複雜的眼神？

我和阿碗在台北某酒館一面之緣，卻總不時在生活中提起的詩人Kama，是我尊敬的同輩詩人之一。他在2001年台北市政府舉辦的「第一屆外籍勞工詩文比賽」裡讀到一首印尼看護工書寫的詩。我以為那是他如今不斷在轉譯印尼詩人作品的一個起點。那總是在提醒我，在許多負面新聞之外，我以為，我們還可以再多加一種想像，想像那些異鄉人正在夜深人靜的微光裡，寫了一首詩。

牆壁是我無言的朋友　文：Tinta Sutiani

你真的很忠誠　
不論我入睡與否總是陪伴我
如果你可以與我交談
想必不會無聊

為什麼你只看著我
但不與我說話
明明在我面前
卻從不安慰我

朋友請你對我雇主說
我寂寞難耐需要歡樂
為何雇主不知情
因為他已經衰老到不知道我的感受

如果你有心
ㄧ定會知道何謂寂寞
因為你是無生命之物
不論風吹雨打都屹立不搖

生活需要付出
為了錢ㄧ定要忍耐
歲月流逝
合約在你的背後結束

Tembok Teman Bisuku　by Tinta Sutiani

Sungguh kau sangat setia
Slalu menemani kala terjaga dan terlena
Seandainya kau bisa bercengkrama
Tentu rasa bosan tak begitu menyiksa

Mengapa kau hanya melihatku
Tapi tak pernah menyapaku
Padahal kau ada di depanku
Tapi tak pernah mau menghiburku

Wahai temanku tolong bilang pada majikan
Aku kesepian dan butuh hiburan
Mengapa majikan tak berpengertian
Karena dia manula tak tahu yang kurasakan

Andainya kau punya naluri
Pasti kau tahu rasanya sepi
Karena kau hanyalah benda mati
Hujan anginpun kau kokoh berdiri

Hidup memang butuh pengorbanan
Demi uang biarlah kupertahankan
Biarlah waktu yang menentukan
Dibelakangmu ini kontrak aku habiskan

以下連結自Kama蔗尾蜂房
第五屆台北外勞詩文比賽(2005年)
第四屆台北外勞詩文比賽(2004年)回顧
第三屆台北外勞詩文比賽(2003年)回顧
第二屆台北外勞詩文比賽(2002年)回顧
第一屆台北外勞詩文比賽(2001年)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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