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我是激流島上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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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4.16木焱致邦尼:
躺著是標題,內容無聲無息
湊不成一首詩讓你拄著好走在未開始這封信以前,先哭了一遍。因為,父親。
我要告訴你,父親,如何躺成標題,而我湊不成一首詩讓他拄著站起來。
發現父親直腸癌已是去年十月的事,他到中央醫院照大腸鏡,先在家裡喝了瀉藥,不知是藥效不夠,還是腸道已經阻塞得厲害,穢物未完全清除。照大腸鏡當天,我和他經歷漫長等待,過了中午才被護士領進檢查室,卻不過十分鐘便出來。他以一點羞愧和好笑的語氣對我說:「腸道沒通乾淨,看不清楚腸壁組織,拉出儀器時,半截大便射了出來,飛得老遠,護士們忍住笑,我連連說Sorry。」醫生叫我們先回,換了另一種強力瀉藥,下次再來。
下次檢查的結果,確定了腫瘤的位置與大小,我的腦海再一次被疾病所侵占。
回到台灣,我馬上到醫院做腸鏡檢查,並以父親情況徵詢專科醫生意見,同時致電台灣癌症基金會,有關治療的種類,預後的調養,飲食的攝取。我買了很多抗癌食譜,上網查詢各種化療用藥的作用、副作用與臨床結果。我不是專家,更非醫生,我以一個唸理科的頭腦收集資料,篩選和分析。唯一希望,父親還有救。
唯一不打算研究的是背影
最想要告別的是想法父親萬萬沒想到,起先的便秘,後來的肚瀉,是腸癌的最後警訊。而這次,他不再樂觀,連續作了六次化療,抵抗力驟減,胃口變差,身體自然瘦了。他躺到床上,因為腸胃不舒服,翻身抱起枕頭。父親的背影,突然攏起山嶺,咳一聲,抖落多少嘆息。不想看到這樣的背影,卻不得不靠近,告訴他:還有希望。
一家人似乎有著默契,沒有人在他面前掉淚,我們開心地準備早點、養生餐、有機蔬果汁。我還整理了一張飲食時刻表,幾點喝牛奶,幾點吃藥,幾點作早操,幾點讀報,幾點休息睡覺。叫他甚麼都不要去想,安心靜養,他一定也聽得厭煩。如果想法能治癒一個人,讓心理影響生理,我會寫無數歌頌生命的詩唸給他聽。
對愛
靜到突然擁有一切喧囂跟父親一同躺在床上,聽著他的呼吸。風扇轉著,外頭開始下起雨。我突然明白「靜到突然擁有一切喧囂」的寓意。
註:以上詩句引自台灣詩人李進文長詩〈靜到突然──給父親〉
邦尼致木焱 2011年5月28日
信一搁,就半把个月了。我就是疏懒,想说长日悠悠,来日方长嘛。
李进文的诗,读过一些,喜欢那诗里安静的气氛。
关于父病的书写,总让人想起许裕全系列的长篇散文,我自己其实是不忍卒读,因为觉得残忍、不堪,文字化死亡为定格,痛定思痛的书写。痛,已不是原先的痛。
又或者,面对老者的病痛,我们往往都是生手,没有任何照顾的经验,生命的倒置与轮回,换成成年子女照顾病患老父母,把屎把尿,牵着他们的手过马路,种种,父母成了小孩,我们成了父母。
我想起希腊神话蕴藏的人生历程,大抵是这样的。斯克芬出了一个谜题:“哪一种生物同时用双脚、三只脚和四只脚?”伊底帕斯解开谜底:“婴儿时期的爬行有如四只脚,之后双脚稳健而行,老年则须拐杖,像三只脚,答案是‘人’”
我看着家中小北鼻趴在地上匍匐前行,四、五岁的小侄儿双脚蹦蹦跳跳,上楼梯,爬椅子,跳床铺,无惧摔倒。然后,时间加速,老阿爸这两年来先是骑脚踏车摔下,好了一阵,在家里无故绊倒,手肘折断,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屁股没坐稳,闪了腰。
我和弟弟买了拐杖,要老爸学着用。爸爸开始拒绝,仍然相信可以用两只脚稳健步行,后来发现他自己一拐一拐的拿着长伞当成拐杖在住家对面的公园在散步。哦,是神话的智慧。
普鲁斯特多么痛彻心扉的领悟:“当他要往前走,走在八十四岁崎岖难行的巅峰上,他非得颤抖得像一片树叶不可,就像踩着不断增高的活高跷,有时高过钟楼,最终使他们的步履艰难而多险,并且一下子从那么高摔落下来。”(《追忆似水年华•重现的时光》)
我在二楼窗前,看着老爸散步在花园,背影佝偻,有小孩在荡秋千,少年光裸着身子在打篮球,黄昏的光影迷晃,桌前一缸子悠游的孔雀鱼。
木焱啊,我们的阿爸,随时会从哪个不断增高的高跷上摔落下来。
南洋副刊之文藝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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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國籍詩人來到地球找尋食物,逐漸消瘦中。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