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遊戲

我最愛的老董牛肉細粉店牛肉麵。

往年到台北旅行，循例會吃上一碗牛肉麵。牛肉麵的香氣不像臭豆腐和香雞排般強勢，硬是把你吸引至氣味的源頭才肯罷休。我曾想，如果食物是以個別的方式吸引人的，臭豆腐、香雞排、鹽酥雞走的是嗅覺策略，牛肉麵則是以視覺誘發人的食慾。然而，直到我住進一間牛肉麵店的小房間，才發現氣味這種東西一旦發揮起它的力量，可是千軍萬馬勢不可擋。

那是台北友人家的一間小房。那一年，我數次到台北參加入學試，就暫居在他家。在這之前，我對台北的想像似乎只停留在表面的繁華與喧鬧。只是要了解一座城市，也許不能不進入城市的生活空間，從一個傾側的角度去捉住屬於這座城市真正的線索與脈絡。而我就為了省下住旅館的費用，搖身變成神隱少女，無意間進入錯置在繁華隙縫裡台北市井小民的生活場景。

朋友家在興隆路的小巷弄裡，因為座落在底樓的關係，前庭便租給人開麵店。這家麵店不只成為我尋找朋友家位址的指標，充滿藥材和香料的氣味，後來一直是我回想這段記憶時所縈繞不散的。我記得，抵達朋友家那天，台北因為寒流來襲，下了一天的雨。而我才剛剛踏出計程車，身上的雨味便開始被替換。拖著行李一步步走進牛肉麵店，我卻彷彿走進一個正在煮著牛肉高湯的鍋子裡頭，身體竟開始暖和起來。白色的霧氣自店家的鍋裡逸出，使整棟房子的溫度似乎也比外頭高。

晚餐的時候，我和朋友家人擠在小小的客廳裡吃他母親煮的一桌子菜餚。我在家鄉用餐配著吃的是辣椒，在這裡，我則是搭配著牛肉麵的香氣吃了“牛肉味冰醉雞”、牛肉味九層塔炒蛤蠣”等等豐盛的台菜。晚上，店家打烊了，我以為鼻腔裡該換另一種氣味了吧，卻完全不是那回事。店員是回家了沒錯，然而那鍋牛肉湯頭卻還在繼續用文火熬著。我後來聽說，牛肉麵的湯頭似乎就是這樣不斷煮個幾十年所熬出來的。因此，我不禁如此想像，那些打著幾十年老字號的牛肉麵家，是不是都有一鍋挾雜著時間味道燉熬成的千年湯頭？這麼說來，他們的秘方不就是時間嗎？

至今我仍沒有去求證，牛肉麵的鮮甜湯頭是否真的日以繼夜熬煮的。我能夠确知的是，暫住在朋友家短短幾個星期，我的頭髮、衣服甚至皮膚都佔染了淡淡的牛肉味。尤其睡在他家的小房間時，因為房間沒有窗戶的關係，我感覺自己猶如躺在一個窯裡，薰著我的空氣裡有八角、洋蔥、豆瓣醬、五香粉等等的氣味。我在各種香料中睡著，夢裡竟暖和得生起淡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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