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遊戲

大馬的氣候長年干爽，除濕防潮這樣的工作向來不是我所熟悉的。初來台北的時候剛好是秋天，接著是濕冷的冬天，所以第一層感覺變化的似乎就來自身體的觸覺。即使沒下雨，房間裡的每個角落仍然感覺到水分子小魚一樣地存在，彷彿輕輕走動一步，便抖動了一堆水氣跟著移動。

許多新的習慣，是來到台北以後才慢慢被建立起來的，例如每天查詢天氣預告這回事。除了天氣以外，我特別注意氣候表上標明“空氣濕度”一欄。濕度要是高達98%，我會很阿Q地認為這對皮膚保養來說真是好消息呢，連水份保濕噴霧都省了下來，四周的濕氣就是一個大型保濕器。幾個月下來，才發現空氣濕度所帶來的變化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我開始在一些衣物上發現淡綠色的霉菌，我的毛巾似乎也從沒真正干爽過。水份在水氣密度極高的空氣中，並不容易揮散。這大型保濕氣也因為氣溫太冷的關係，使我的皮膚開始經歷我從未試過的干燥。我竟如蛇般外皮一小片一小片地脫落。房間裡每一樣東西也似乎因著水氣的關係而被薰出一股淡淡的奇異氣味，像苔蘚的綠味，卻沒有草味清爽。直到我的澳門室友搬來了一台除濕器，房間裡的氣味才漸漸散去。

我不禁在想，我們在文章裡常讀到的“雨味”一詞，跑進了現實以後，就是這麼一種略微帶著一份重量的氣味嗎？風的聲音，我在台北尤其颱風來臨時常聽見，就跟我們寫文章所用的象聲詞“呼呼”沒有很大的差異。風真的是呼呼地吹著的，吹得凶了，穿過窗的縫隙透進房間，金屬與風的線條磨擦時會發出輕輕的“嘯”聲，所以我們形容風吹得猛的時候已然被教育可用“呼嘯”二字是吧。

然而雨的氣味呢，這似乎就抽象得多了。什麼樣的氣味才屬於雨的呢？我們常說雨的味道新鮮，然而這也許比較適合四季如夏的國度是吧。在干燥了一整天的都市之中，塵埃飛揚，眼前不知是煙霾還是塵霧，步出室外的時候眼睛就盡是眯起來，剩一道纖細的視線。汗水把空氣中的灰塵沾粘在身上，心裡浮現的也許是冷氣機、浴缸和浠哩嘩啦的水聲。這時候突如其來一場大雨，你不認為真能以新鮮和清爽那樣的字眼形容它嗎？雨後吸入肺部的空氣，有青草或者柏油路的氣味，就是比先前輕盈。這是我對家鄉的雨的氣味的記憶。

然而台北極高的空氣濕度，彷彿把雨鎖在空氣中揮之不去，我們看不見的空間裡有屬於雨的房間。當細小的水分子滲進了物件裡頭，所散發出來的氣味似乎就是物件本身的。所謂的雨的氣味，也許就是由各種東西所散發出來的氣味混雜而成的。

於是，我在台北經歷的第一個冬季，也是我把風聲雨味裝進了房間的第一次具體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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