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遊戲

photo by ban

（一）

穿衣是門涉及美感的哲學，而這學問又深深影響著一個城市的街景。然而我們的家鄉一年如夏，袖子多半截便讓人汗如雨下。於是，我們的街景，除了傳統的馬來服裝與印度莎里，到處都是簡單的短褲短裙搭t-恤，牛仔褲搭背心，上班族就來一條筆挺的西褲偶爾塔配一件七分袖的短外套。

到台灣念書之前，幾個留台的朋友告訴我，到台灣去首先要學穿衣服。一個男生還一臉正經地勸誡：“千萬別把你學校的運動夾克穿上街！”

朋友的話我記住了，卻還是到專賣店去挑了個特大號的行李箱，心想這下可不是去旅行，總不能老是在血拼，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還是得帶上。家人朋友得知後，都覺得我在鬧笑話。

“到那裡買就好啦，我們的衣服到那裡就變老土了。”這是大妹的想法。實質上，我對大妹的想法也毫不存疑，只是我把幾套見得了人的衣服帶去，打算作個小實驗，看看兩國的穿衣文化是否真的不同。

到了台灣之後，我才由心佩服家人朋友的先知先覺。除了幾條牛仔褲外，幾乎所有熱帶的衣服都被冷藏在衣櫃裡。即便是那兩件僅有的名牌t-恤，派上用場時也無法盡情發揮其精緻剪裁。它們多半都被藏在外套裡頭當作搭配，再不然，它們好不容易有機會當主角，卻必須把舞台讓給一條新買的圍巾。

人人都說西門町每天都在上演服裝秀，其實整個台北又何止是西門町的女生懂得打扮呢？走在公館、東區路上，從顏色、配件甚到是一雙襪子與鞋子的搭配，一看便知道那可是花了心思的妝扮。

我的班上就有個美女學姐，每個星期都穿上不同的衣服來上課。學台灣人的用語──“看學姐一整個就是賞心悅目”。我也喜歡看她，僅僅看她的妝扮便省了買時尚雜誌的錢。這個星期是端莊的短套裝搭黑絲襪，下個星期是燙金印花長t-恤搭緊身原子褲，復古風來了，她便換上一襲大印花及膝洋裝搭娃娃鞋。而這些服裝都有它們專屬的配件──珠珠項鍊、吉普賽風的大耳環、夾著個金屬腰頭的粗腰帶、長桶靴子等等。

總的來說，整個台北的女生幾乎都懂得打扮，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台大，服裝秀依然天天上演。所以，我們這些為了遷就天氣而變得簡單的服裝，放置在台北，又如何不顯得單調乏味呢？

（二）

我本來就是個從外貌、寫作、跟人爭論到穿著這些事上都缺乏自信的人。即使在家鄉，走在一群簡單的衣著當中，只要感覺身上某一處搭配不妥當，我整天便會落得個坐立難安，非得把那“問題”解決了才能稍稍感覺自在。來到台北，這種情況就更常發生了。要出門去，又何止是僅僅一件t-恤和牛仔褲就可以蒙混過去呢？要學的，是穿衣的另一門課──搭配與層次。

說起充滿層次感的穿著，不得不提起秋冬。我愛秋冬的其中一個原因，也就因為我膚淺地迷戀著這種季節的穿著的緣故。長錯了的脂肪全都掩藏在層層搭搭的衣服裡頭，一件長外套披上，臃腫替代了骨感是冬天專屬的另一種美感。街道上的人們，男男女女，看起來都在出門前對著鏡子仔細篩選過身上的服飾才走到街上來的。感受季節的變幻，除了用身體之外，看看服飾店正在賣些什麼便一得而知。秋天開始，就是靴子、圍巾和外套的季節。那些讓人眼花撩亂的圍巾，絢麗地披在人們身上，浪漫的色彩便油然生起。幾米繪本中的歐風街景，大概並不全然模擬國外，台北人的穿著，哈日哈韓或崇洋的，都一併在秋冬展現出來。在路上，大概只有公公婆婆和賣吃的小販們不大注重搭配。

當路上的人們都精心展示自己的穿著審美觀時，人們就變成了街景的一部份。遠遠看去，我只看見一套套自成一格的服裝在漂移，人的臉孔反而模糊如電影中的迷幻場景。

曾經讀過一章關於顏色的小說與理論，現在用來觀看台北人的顏色搭配，仿佛書裡說的真有那麼回事。據小說家觀察，第三世界民族喜愛的顏色，多是鮮艷的紅黃藍綠，看見這些顏色，仿佛就有一爿陽光照射在眼前──猛烈的、熱情的。而歐洲人崇尚的卻是一些經過調和的柔色系，如淡淡的粉黃、奶油色、淺淺的咖啡色等。

鮮艷的顏色是爭取的顏色，柔和的顏色是被保護與稀釋了個性的顏色。而我嘗試以這種關於顏色的解釋揣測台北人的背景，發現還真能看出些端倪來。一個自覺已被城市滲透透徹的女生，穿著黑色長桶靴子搭咖啡色長外套與淺銀灰色圍巾，看來已然是個台北人。一抹突兀的粉藍眼影與略為艷麗的口紅，卻能馬上透露女生的原鄉，或許並不在台北。這種實驗性的揣測也許並不準确，然而卻讓我了解，台北和吉隆坡一樣，都是遊子城。

而我，即是其中一個冒充為台北人的遊子。雖然我知道這樣的冒充實在太沒自信了，然而我卻陷入這種媚外的狀況之中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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