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花園︱ 過於喧囂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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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生活的地方,是個天然的療癒空間。
那年秋初,我在文學院二樓上課,揀窗邊的位子坐。臨週末的午後,通常不排課。許多教室和走廊空曠無人。寂寂的氛圍裡,老師溫潤的嗓音,零落的書頁翻動聲,有人轉換坐姿,使桌椅磨擦的輕響,紛紛溶入風中。清脆的鳥鳴把我心魂叼走。從窗戶望去,哪有鳥兒的蹤影,或許棲在哪棵蓊鬱大樹庇蔭。微風掀葉,嘩啦啦染黃。光線從樹葉間隙篩進來,落在教室的地面。緩慢而詩意的氣氛,使每堂下午課成為我記憶裡柔軟的質地。
鐘聲沒有適時響起。過了下課時間,老師的思維仍沉浸在某位作家的作品裡。後來聽聞學校沒有上下課鐘聲,始恍然明白,原來我身處天地的軸心,時間的流轉不是斷裂,而是像《百年孤寂》裡所強調:「歷史的線性回歸」,過去的事一再回來,與我的現在,甚至未來交織成華美的記憶和想像。
這裡沒有文明的時間,自然才是它真實的意義。
手裱、時鐘不是最佳的計時器。花蓮舒緩、溫暖而多變,像春日的光,卻又有大海和山的幽深。一切的消逝,以日光、四季的流轉衡量時,才是最美的時刻。
校園裡許多尋常的風景,稍不留意就被忽略,成為襯底的色彩。每天醒來窗外沉靜的山巒。秋日寂寥的枯葉逕自凋零。多風的季節,文學院前的棕櫚樹唰唰搖晃。薄暮中路燈迷濛的光。學子騎單車疾行而過,衣衫隨風飛揚。小型戰機劃過晴空,響起長長轟鳴。抓不住的流雲。黃昏溫暖的陽光映照湖面。夜晚規律的蟬聲。諸多人世景色瞬息嬗遞,勾劃出圓滿且安靜的永恆。
遠離喧囂和群體,奇異的孤獨圍繞自己,生活和心靈佔據難以言喻的焦慮和惶惑。我常想起在家鄉小鎮經常搬家,童年時遷徙東馬的日子。無可抵禦的飄流,早從先祖和父母始。
學校後門出去是志學街。從清道光五年至日據時期,淡水人吳全和日人賀田金三郎接續來這墾拓,並廣而發展。明治四十四年,日人將吳全城庄、賀田庄、知伯社合併為「賀田村」。光復後,漢人以閩南語音譯為「志學」。多年前,街路兩旁的舊社區,許多原住民、客家人、外省人等族群遷徙此地,並安居下來。
想換新口味時,我和友人騎單車在餐廳林立的志學街覓食。黃昏時分,這條街熙來攘往。一遇上晚餐時間,垃圾車固定響起<給愛麗絲>鋼琴名曲的旋律,一路蜿蜒而來,打破悠靜的氛圍,沿街飄散濃鬱的垃圾惡臭味。居民拿著分類好的垃圾從光線暗淡的屋裡魚貫而出,站在路邊等待垃圾車經過,準備揮手一拋,將日常的垃圾一併清理,還諸生活輕盈的姿態。
偶爾,我們穿越舊社區,到更遠的地方飽餐一頓。每次踩過巷路,內心就無比寧靜。陽光和風的溫度足以勘測日夜晨昏。在這裡,時間是留給歷史的。
路有點曲折,像小腸子般。屋子緊密擠靠著,低矮的屋簷下是斑駁的白磚牆。木門比牆還矮,須屈膝彎腰才能順利進入屋內。
近晚的巷子清靜。享用過晚飯,屋裡沒有大人小孩圍聚一桌。有的人家坐在客廳觀看電視節目,門虛掩著,傳出微小的音量。有時經過,看見一兩位駝背的老人孤獨地坐在屋前的圓凳子上,失神地望著巷子。老人們長坐著,不知在等待什麼,或許等著天黑。躲在屋裡悶得發慌的小孩,乘著大人忙做事,偷溜出來,在巷路旁玩。嘴饞時,一溜煙跑到街上熟悉的老店買些零食。午後,少人經過,狗兒在路上用腳爪磨沙子緩慢經過,塵埃四起。天炙熱時,數隻狗疏懶趴在屋前長凳底下睡覺。
要在郵局關門前寄信,最快的捷徑是走巷子。出路口前,有一間紅牆柱子、金漆屋頂的廟。遲暮的老人和婦女兜在那裡捻香參拜,大半時間一片寂寥。神廟的對面是荒廢的空地,數台損壞的小型機器被棄置在此。曾經,大時代漫長的拓荒和變遷,使鄉民汲汲於祈求神明庇佑。爾今,在山風海雨的召喚下,這裡早已成為他們安身立命的地方。
於是,在海島以東的邊陲,我得以短暫迴避時間的存在,安頓飄浮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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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風的地方縫製一個天使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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