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花園

過於喧囂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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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Butterfly》蝴蝶君隨想  ◎  米小克
分岔的小徑 2007-09-02 01: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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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以前寫的課堂隨想作業,那些過於絕對的想法和思索,如今看來略感難堪和弔詭。從中擷取一些內容,作為那些日子的紀錄吧。

1‧性別操作

如果要標明出《M‧Butterfly》運用的關鍵特點,我想是其對「性別」的操作。1960年冷戰的架構下,替共產黨服務的Song為了要蒐集西方(如美國等)對越戰或會對中國實行的可能計劃、侵略等情報,想試圖接近Gallimard以套取祕密情報。為了使Gallimard掉入她所設下的陷阱,她採取了「裝扮」的方式,把自己偽裝扮成女人,即遮蔽男性的身份,在假象的煙霧彈下於那位外交官面前轉化成女性。

促使她想裝扮成女人以接近Gallimard的原因,我想是因為她深諳西方男人的心理狀態,並且知道要如何對這些心態做出適當的回應和行動。不論文明歷史進程如何演變,西方男人對東方女人始終存有一種莫名的綺想,且東方女人對這些白種男性有著帝國主義性質的魅力。他們喜歡會順從自己的溫馴女人,東方女性溫柔婉約、乖順聽話的特質能滿足他們的想像,讓他們興起保護她們的慾望。於是,如何操作性別且其操作方式是本文必須思索的課題。

首先,Song的身份職業是十分具有東方藝術美特質的京劇花旦演員。這個職業使她在偽裝成一個女子時充滿說服力,且毫無猶疑地把具獨特風貌的東方女性特質以藝術性的方式呈現出來。在裝扮和舉止行為上,她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具東方女性特質的中國女子。在第一幕的第1場,她初次出場時身穿一件中國傳統服裝,踩著京劇裡的一支傳統曲調的節奏,讓鑼鼓聲喧囂的中國音樂簇擁著,舞姿翩翩地上了場。這樣的出場是十足充滿中國味的。因為她的職業的關係,她展現出京劇的精髓況味,演唱《蝴蝶夫人》或《貴妃醉酒》等劇。在第一幕的第10場,文中提及Song身穿一件款式十分雅致、流行於二十年代的黑色旗袍。她站在門口,看上去像是Anna May Wong(《上海特快車》裡的黃柳霜)。這些充滿東方元件的京劇樂曲、樂器、旗袍等,撐起了她所想要建構出來的形象。

除此之外,她也在舉止行為上修飾,如儀態優雅、舉止柔美,表現出嬌柔的神態;她也會注意一些小細節,比如學習東方女子含蓄、客氣有禮貌的那一面,會不停說「對不起」、有禮地鞠躬或親自為Gallimard遞茶等。她在心態上讓自己維持和保存在身為一個女人的狀態,東方女性的矜持、潔身自愛和保有一定程度的神祕感。

這一切的偽飾都是西方人對東方女子的刻板印象,而Song沿襲了他們的偏好和想像。當她做足了這些準備功夫後,除了擁有先天的東方氣質外,還具有後天的西方教育下的特質,產生獨特魅力和衝突性的個性。如第一幕的第10場,我們可以看見Gallimard對她的評價:「她在表面上似乎大膽潑辣,說起話來乾脆俐落,直言無諱,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卻感到羞怯而恐懼。」Song成功的形象塑造和行為特質使他對她產生許多揣想,並開始猜測她的心思。她達到了想要的效果──讓Gallimard深陷在她安排的計策中。

這樣的性別操作達到了怎樣的效果?

我以為,它解構了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歌劇裡的蝴蝶夫人身為東方女性被西方男性宰制,只是一個被西方以物物交換或交易的方式佔有的玩物。她是位願意為了一個男人而犧牲自己性命,為愛情的幻影付出的女人。反觀《M‧Butterfly》的性別操作卻把它打破了,不再是如此屈辱和悲憐地等待一個永不再回頭的白種男人,Song身為一個偽裝成女性的男人,擁有主導的權力,使Gallimard身陷於自我想像的困境裡,扭轉僵化的性別框架,推翻並鬆動人們眼中對東方女子和那個世界的刻板印象,甚至讓西方看見自身的盲點。它以女性角色置換成「由男性裝扮成女性」的方式,這樣的性別置換除了破除弱勢的一方不一定是女性,而男性也有可能會成為弱勢的那一方(男性不一定永遠是強勢的那方),如Gallimard就是被一個「假女人」Song欺騙愛情,只留有謊言和幻影的西方男人。這一點不只打破性別的刻板印象,還把它延伸至東西方的觀點,打破東西方的刻板印象,即西方永遠處強勢,東方永遠弱勢這個刻板印象上。

劇中Gallimard和Song生活在一起後,他又有了另一次外遇的對象Renee。Renee被塑造為一個典型的西方女性,熱情大膽且開放。她的出現誘發了深藏在Gallimard心中性別認同的焦慮。成長在西方世界的他,對於自身性別存有疑慮。他必須藉由絕對順從、溫馴的完美女性來明確和認同自己男性的性別,而Song這樣完美和漂亮的東方女性,使他獲得自虐興虐人(對她進行試驗等)的滿足感。Renee讓他發現自己內心對性別的焦慮後,更加驚懼,他需要的是能夠容納他所受到的屈辱的人,而那個人就是Song。他以外在的文化差異來決定對性別的認同,並以此撫平內心的焦慮。因為Song是個東方女人,且東西方的主從關係和刻板的強弱之勢,強化和確立了他的男性地位,對「男性」這個性別也增加了優越感和膨脹心。但此劇的結果卻是他愛上的其實是個「偽女人」的男人。這種挫折造成他在性別認同上的錯亂,也徹底摧毀他原本建構出的自我認同,於是最後他變成一個穿著東方女性和服的白種男人。

2‧建構想像

在《M‧Butterfly》裡,東西方對彼此的想像或幻想(fantasy)都充滿一種自我認知上的誤解。於是此劇也藉由Song這樣一個身份性別錯置的,甚至扭轉了人們對東方女子的刻板印象,即她除了是個京劇女角,符合對東方女子該有的想像外,她更為真實的身份是一個為共產黨效命的「男人」,完全顛覆和打破對東方該有的認知,這是此劇具突破性意義的地方。Gallimard則是迴然不同於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裡的海軍軍官白種男人,而只是個最終被幢幢的愛情幻影包圍的可悲男人,這是另一番顛覆的作為。

第一幕的第1場提及:『中國京劇裡的鑼鼓敲打聲融化為一齣西方歌劇:普契尼的《蝴蝶夫人》裡的「Love Duet」「愛情兩重唱」。』這番敘述充滿隱喻,暗示著《M‧Butterfly》接下來的劇情裡將試圖把東方和西方連結在一起進行探索,而透過那「愛情兩重唱」,即Song和Gallimard的愛情故事來和東西方融合在一起,企圖尋找出它們彼此相契合或矛盾、衝突的地方。然而,事實是東西方的女人和男人或許始終只在自己想像中去創造彼此而已,如同文中提到的一句話──「Oh,East is East,and West is West,and never the twain shall meet.」,這兩者都只是各處一方,永遠碰不到一起,是否為東方不是西方,而西方也不是東方,故兩方是兩片陌生的地帶,是值得發出的疑問。無論如何,它們所試圖接近和尋索得到的答案始終只是彼此想像出來的,一個永恆的迷團呢?

Gallimard對東方女子的想像,使他覺得自己能感覺到Song在詮釋《蝴蝶夫人》的Cio-Cio-San時心裡的痛苦。他想要把Song摟在懷裡,興起想保護她的念頭,甚至想把她帶回自己的家,對她溺愛縱容,直到她的臉上展露出笑容。這都是一個西方男人想對東方女子做出的舉動。他問她是否是他的蝴蝶,這個索問本身就具有對Song的愛濃烈的佔有慾。除此之外,他還進行一個試驗,即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到戲院去觀看Song的表演,也不自動找她等,以檢測Song對他的心意。劇中第一幕的第11場有段Gallimard和Marc的對話,就透露出他的心理狀態:「我決定進行一次試驗。在《蝴蝶夫人》裡,Cio-Cio-San害怕那個抓到了一隻蝴蝶的西方人會用一根針來刺穿它的心,然後聽任它死去。我開始在心裡琢磨,我是不是也已經抓到了一隻會在一根針上而扭動它的身軀的蝴蝶?……這使我第一次感覺到由於自己擁有力量而產生的那種快感──這就是男人所擁有的那種絕對的權力。」從對一個東方女人進行愛情的變相侵佔和殖民,延伸至西方對東方的殖民,而且是處於後殖民的觀點和帝國霸權的心理。

Song對西方的認知在於覺得Gallimard來自一個進步的社會。他們將各自的認知與想法穿越於真實和虛幻之間,眼前所見的不再成為最終的真實或真相,Gallimard以為他所愛上的是一個完美的東方女性,而事實的真相使他對自我認知的東方想像立即幻滅、崩毀。這不單只是自我認知的誤失,也是文化差異的緣故。他所一直見到的原來是一個「假象」,此假象是他所認定的,然而並不表示它就是真正的假象。因為誰也不知真正的東方是什麼,所以也就無法判斷何謂真實,或許它時時刻刻都在變化和鬆動,改變其原來的模樣。

或許某些東方人會不自覺或有意地模仿,甚至想使自己變成一個「仿」西方人。Song在劇中和Gallimard的對話中有提到她盡力想要使自己生活得像一個現代人,說起話來像個男人,在她自己的臉上裝出一個西方女人那樣堅強的臉孔。但是,到頭來,她還是失敗了,顯露出原形。在東西方彼此觀看與被觀看的位置上,他們究竟從彼此的瞳孔裡看出了對方的什麼?如果從如此對望的觀看視角凝視出一些什麼想像和特質,那或許也只是在自我建構或解讀下完成的。然後以此獲得的心得,在和自己那方進行比較對照後,如發現他方比自己更為優越或美好時,想藉此模仿一番,更甚的是以它為範本加以形塑出另一個類同的元件,這只不過是再複製出另一個範本而已。

3‧愛、死亡與幻影

Gallimard在第二幕的第6場戲裡,有機會扒去Song的衣服,可是最後他卻沒有這麼做。他對觀眾說了一段獨白,提及:「幸福是一件極為難得的東西,以致心靈會想盡辦法去呵護著它。……取而代之的是個嶄新的東西,是個不自然的東西,它朝著我所知道的世上的一切事物衝撞過去──是個和愛情非常接近的東西。」在第三幕的第2場戲裡,他又提及:「心裡一直有一種感覺,知道自己的幸福是暫時的,知道自己的愛情是個騙局。可是理性卻不讓自己知道真相,使等待變得好受一些。」Gallimard似乎對Song是個女人這件事深信不疑,從未揭穿她的真實性別,然而他或許也是有所察覺和隱約感受到的,但是因為他感受和體會到了那種屬於愛情的滋味,並深深愛上了她,因此忽略了這個盲點。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假使他知道了Song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後,也就表示他將推翻掉自我的幻想(fantasy)了。

當真相被揭露後,在Gallimard腦海裡完美的東方女子形象悄然融化了。但是即使Song穿著一條寬鬆褲和戴著一個用扣子扣上的衣領,他是否仍希冀她或愛著她?Song的東方女子形象已經活在Gallimard的心裡,他真正愛的是由Song裝扮出來的美麗幻影,而不論男女。他將會永遠停留在自己建構出來的想像之中。對他而言,他愛的是一個由男人創造出來的女人。他把自己全部的愛情都奉獻給Song,最後得到的卻是騙局和謊言,甚至是一個幻覺而已。他看見了她的真實面目,並明白到自己所愛的只不過是一個完美無缺的騙局,心底那個對於東方的形象和所有想像都幻滅,無法承受和面對自己所相信的事實竟然只是個幻影,夢徹底被粉碎,而他只願活在自己的想像中。

戲劇結尾處,他把自己裝扮成蝴蝶夫人的模樣,揀起和服,扮成一個東方女人的樣子。他變成了蝴蝶夫人的角色,選擇為愛而死,更正確的說法是為心中的那個幻想而死,以凝固美麗的幻影,使它不會消失。他將永遠停留在想像中,在心裡藏著一個東方的景象,身材苗條、穿著旗袍與和服的女子,她們心裡懷著對西方男人的愛情而死去。

「Death with honor/Is better than life/Life with dishonor.」死得榮耀比忍辱偷生活著更好些,於是Gallimard選擇自殺以保全他心中的幻想,他以自己的方式尋找到心中的「butterfly」。

--寫於二○○六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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