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睡不著。
由於社會現實的污梁日趨嚴重,我胸前的警示燈已轉變成了紅色,體內的文學庫存量只足以支持十一分鐘。
也許是因為十一月到了,冬天來了。總之,今晚,我睡不著。
十一月是一個適合拾筆的時節,因為過了這一個月我就會老到一種再也無法做白日夢的地步。當老媽頻繁地更新她的臉書,當老爸寫來的信比我的心境還要有文學氣息時,我發現這四個月裡這世界起了很大的變化,而這些變化是很有問題的。老爸還有Bee
Gee's週和Simon and
Garfunkel週,我只有十一個"病人又死了"週。意思是他們開始做我一直在做的事情,而我也開始做他們一直在做的事情。
這只不過是預期中的階段性的變化,通俗一點說,就像是毛毛蟲變成蝴蝶般,噢,這比喻爛透了。當一個考了五年車的人終於考到牌開始開了幾個月的車,很多人一定會覺得這當中是有很多事情可以書寫的,其實沒有,除了發現過去五年只是在書寫學車這回事而不是開車這回事之外。
會擦去鍵盤上的油漬坐下來寫這篇文章,是因為下面那篇文章的留言數已不知不覺累積到九十三,這種感覺就像看到水滾到快要滿出來時趕緊衝過去把瓦斯關掉,如此而已。
我一直以為一個人能散發出光明,是因為他經歷過黑暗,所以我自作聰明地縱身一躍,跳進個萬丈深坑裡,在半空之中愛慕虛榮地幻想著爬出來時要如何向他人炫耀自己的英勇,幾個月過去了才發現自己根本都還沒到底,掙扎只是讓自己墜落得更快,才驚覺自己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要在黑暗中渡過,可能一輩子都爬不出來了。我開始感到害怕和沮喪,我開始失眠,開始對數字感到焦慮,我一直在想我的病人的白血球總數到底是趨近於二十五還是十一點六。當我照鏡子時我發現我和林韋地很久沒聯絡了不大熟,鏡子裡只有一個十四五歲彷徨失措的小鬼。
好吧,我承認我也曾為病人死了而感到難過,但也只有一次而已,我很堅強的,堅強的理由是因為我大徹大悟病人死了這種事真的是多多益善,首先是要看的病人數目減少了,工作量輕鬆點,再來有搶填死亡證明書的機會,每寫一張可額外獲得七十三鎊五毛。只要他們不要在我快要下班時病危拉警報即可,因為這會延遲我的下班時間,這年頭加班可不加人工的,快要破產的英國政府告訴我們準時下班不要超時是每位醫生應有的責任。
四個月來第一次打中文字是因為在線上遇到文豪,剎那間我是感到很惶恐的,因為失去了部分靈魂的我其實不大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字行間我還是必須裝作我還是五月的我,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聊著我缺乏概念的話題,因為我想負負得正我不明白的想必是他有興趣的,所以一整晚我們都在聊著姓焦和性交這兩回事,雖說我完全不懂和一個不姓焦也沒性交過的人聊姓焦和性交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我還向文豪提起過這四個月裡我只看了一本中文書,村上春樹的《尋找漩渦貓的方法》和村上龍的《電影小說》總不能算是中文書吧,所以我只看了一本中文書而已,那是張大春的《城邦暴力團》,花了我很多時間和精神,老實說,看完這本書後我心中的恐懼實在不是筆墨可以形容的,我竟然完完全全看不懂這本書在寫什麼,難道說我靈魂中最寶貴的那部份就真的從此離我而去了。回到網上後第一件要緊的事就是趕快去找這本書的書評,在看了十多二十篇讀後感和文學解析後我才鬆一口氣,原來不是我有問題,是張大春有問題。
得出這個令人開心的結論後第一時間我便想與妳分享,為了證明我還是原來那個妳喜歡的林韋地,我沒有變,所以我沒有穿襪子穿皮鞋走路到火車站等妳。在我二十五歲後的第三天又七個小時,妳說妳覺得和我距離很遠,想法不同,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是天要懲罰我吧,在寒風中站立了良久,穿梭於不同的月台之中,這次終究沒有讓我等到妳。獨自一人走回家的路上,下著大雨,因為腳指涷得太僵,我哭了,沒關係,這淚水是積欠妳的,在吃下第一口芒果蛋糕時,我已經想哭了。我忘了我多久沒有吃過芒果,如同我忘了我多久沒有曬過太陽,多久沒有寫篇文章一般。
四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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