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個部落之後︱ 林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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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一人,走在新加坡國際機場。
令晚的班機準時,等待的時間少了,空空盪盪的第二航廈,正適合虛懷若谷的我。上了一下網,看著電視裡的Liverpool又多輸了一場球,我猶疑著是不是找張涼椅躺下,睡上一會兒。想想還是作罷,飛機上還有大把時間可以睡,同時,我不想我的夢境被人監聽。
於是我到了第三航厦,將自己投身於熱鬧之中。穿越來來往往的人們,經過上次轉機時吃的拉麵店,我卻不感到饑餓,拉麵店生意很好,坐滿了人,一個空位都沒有,可是就因為太熱鬧了,這次我誰都看不到。
不吃東西,遇不上美女,沒人陪我聊天,不知道該做什麼好。身上的背包比上一次轉機時重,因為多了《1Q84》的第三部,但我連第一部都還沒看到一半,此刻,我只想看些新書。專一,或專心一致,是一件很難的事。
逛了很久,在這個華人世界排名數一數二的國際機場裡,經過了好幾間大型的英文書店,我卻找不到一間像樣的華文書局。好不容易,在一間英文書店內找到個小小的中文部,走近一看,卻都是簡體字印刷,中國或新加坡出版的書,不是一些獨裁者的傳記,就是一些在扺毀西方世界的評論,在這個國際化的場景裡,安靜地躺在一個誠實的角落。
沿著一本本共產黨領導們的封面走到書店最角落,好不容易,很神奇的,竟然終於給我找到一本台版書,拿起那本書,那封面的浮水印,那紙的質感,觸摸起來就是不同,仔細一看,那本書的書名是《小惡魔教你極致性愛》,是一個日本當紅的AV女優寫的,基於這是整個中文部裡最有文學氣息的一部書,感到好奇,便很快速地翻了一下。翻到一半,有個女店員從我身後走過,看到我在看的書,流露出一種怎麼會有人這麼不要臉的表情,就逕自走到後方的儲藏室去。
頂著他人異樣的眼光,好不容易快速地把這本書翻完,卻感到有些許失望,裡頭教的東西,都是我早就會的,沒學到什麼新的東西,所以說,人真的不可以太小看自己。覺得無趣,就把那本書用力地塞到《毛語錄》的旁邊。
走出書局,我才驚覺不懂為什麼今天自己一直在不屑些什麼,不屑一本書,不屑一間書局,不屑一座機場,不屑一個國家,不屑一整個世界。
我一直忘不了她那個不屑我的表情。
或許老媽說得最對,女生要吃定我其實很容易,因為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一個女生對我很冷漠,更慘的是,我往往都不知道女生為什麼會對我冷漠,是什麼時候對我冷漠,當我意識到時,她就已經是對我這麼冷漠的了。
有些問題是應該自己好好地想清楚後才問,但又有誰是真的能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經想清楚了。
檳城的十一月很溫暖,逃離冬天,獨自一人坐在家裡吹著海風,過著生日。天蠍座的我總是在靠近年終時很有感覺,或是基於一種對寫作的歉疚,覺得一年下來都沒有寫到什麼,總是會在生日這天開始塗塗寫寫。就如同大山腳的小王子總會在自己生日時寫篇文章送給自己,好讓自己等到有朝一日變成老王子時可以沿著文字的足跡一篇一篇地找回過去的自己。
但這天,對著電腦螢幕上空白的文件一,我卻一個字也打不出。想起一個星期前的自己,還為了回家過生日這件事而感到興奮莫名,真到了這天,自己卻只能看到時鐘上的秒針一格一格地幫我倒數著我消逝著的青春。是我太天真吧,我真的以為至少我會收到一份禮物,至少有一個人會記得的。老媽要上班,一大早就到診所去了,正經事要緊,說下班後會買個蛋糕回來切,大山腳的小王子如我預期般的放我飛機,因為他有無數個不存在的女朋友要應付。打開電話的通訊錄裡瀏覽名字,懊惱著要求誰幫我慶祝,而其實心底知道心目中期望的美好看樣子是不會發生的了。
這世上最大的傷心莫過於失望。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客廳總是孤寂得有點可怕,FB的提示訊息卻一直在劃破這片寂靜,我一個人,慢慢地一篇一篇地回覆著FB上無數個生日快樂留言,朋友這麼多,只有外頭高掛的太陽比我還忙碌。
在網路上熱鬧過了頭,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覺得還是應該要有一段時間活在現實裡,自己一個人出了門,到我家後院唱歌去。
才剛走進去,還來不及看清楚那琳瑯滿目的價格表,櫃台小姐就用一口流利的廣東話問:"先生,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我想了一想,這裡是檳城,我就用福建話回答她說:"今天是我生日。"
接著她就不說廣東話了,用華語答我:"如果您是和四位朋友一起來的話,為了慶祝您的生日,那我們就會送您一個蛋糕,還免收一位人頭費噢。"
我看她說華語,我也用華語答她:"可是我沒有朋友。"
"如果是兩位的話,那也有20%折扣噢。"
"我的意思是,我只有我一個人。"
"如果是只有一位的話,那就沒有生日優惠了噢。"
"可是今天真的是我生日噢。"我話還沒說完就趕著從錢包裡把自己的身份證拿出來給她看。
那櫃台小姐斜視地看了我的身份證一眼,說:"先生,我知道今天是您的生日,可是不好意思,這是公司的規定。"
在那一剎那,那句"這是公司的規定",在我耳裡聽起來比較像是"這是世界的規定"。
"先生,請問你還要唱嗎?現在有空房噢。"
我想了一想,人還是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作為一個好人,是不應該太憤世的,而且都一個人來到這裡了,總不能歌都沒唱就一個人回去。
不懂是因為這個時段沒什麼生意,還是剛剛那個櫃台小姐看我長得帥又這麼憂鬱的樣子,對我還留有一絲的憐憫,我被帶到一間很大的房間,而那天花板掛著的色彩繽粉的裝飾,還真有那麼一點歡慶生日的氣氛。一個人在這麼大的房間裡唱歌,迴音大聲了一點,還真有點開演唱會的感覺,而且曲目自定,要唱多冷的歌都可以,雖說一個人在一間暗室裡,我不確定身邊是不是有些無形的聽眾,和我握手的是不是只是空氣。
一個人唱歌,只要在腦海中搜尋任何一個還清晰的臉龐,一不小心,哭腔就會越唱越烈,只是當唱到眼淚就要奪眶而出的時候,服務生卻很不尊重天王巨星的表演地跑進來問我:"先生,請問您決定要點什麼飲品了嗎?"。他一出門,整個情緒又要重新醞釀過,但對我這麼多愁善感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一件難事,只要在腦海中搜尋任何一句傷透我心的話語,那感覺又變得這麼濃郁,只是當唱到聲音有點哽咽的時候,服務生卻很不識相地跑進來打斷我的經典副歌問我:"先生,請問您決定要點什麼簡餐了嗎?"
幸好他沒有問我,"先生,今天是您生日,請問您決定要點什麼蛋糕了嗎?",不然我真的是會翻臉揍人的。
整場演唱會的安可就在"先生,請問您決定要買單了嗎?"中結束,K房趕人走的方法,就是在螢幕上打出"歡迎光臨",讓你感到時光錯亂,回到原點,懷疑自己剛剛過的那幾個小時到底有沒有存在過。
走出來見到光亮後,卻感到有些空虛,一滴眼淚都沒掉,聲音也沒破。獨自一人在商場走著,不知該做些什麼好,想看部電影,走到戲院前看到那人龍便打退堂鼓,總不能又自取其辱地拿出自己的身份證一個一個去問人:"今天是我生日,可不可以給我插隊?"。
人不能把自己的生日看得太重要。
只是人年紀大了一點就更懦弱了一點,在群體內孤單總比自己一個人孤單好,於是我發了幾通簡訊,約人幾天後再去唱過。
可是等真的到那天時卻沒有特別期待也沒有特別興奮,馬來西亞終年如夏的天氣讓人無法察覺時間的流逝,一些感覺也可以輕易地就鬆手放開,如同畢業典禮前的學校,一切都在停滯的狀態,沒有人提得起勁,現實卻在倒數著。
我一個人開著車,到了間我幾百年沒有去的商場,停好了車,才發現前面的那一輛車,就是約好的唱歌的咖。我下了車,看到前面車上左前座下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她。
有些人就是會在腦海底徘徊,也許不是很熟,但總會有些印象,不至到忘記的地步。每次都會覺得好像有個人我沒有見到,沒有講到話,感覺真的很久沒有遇到她了,很意外,但也很開心,沒想到今天她會出現,至少有個比較熟的人,真是意外收穫。
在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我很自然地向她揮揮手跟她打了個招乎,我很確定她看到我了,可是她卻只給了我一個冷冷的眼神,和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懂是我太敏感,還是男生的自尊心作祟,感覺有點自討沒趣,只好乖乖靜靜地在後面跟著大隊走。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她比我記憶中還高很多,不懂,也許只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平行地好好地看著她。有時候時間和距離真的是一個問題,在我記憶中所有關於她的段落,她對我總是非常友善,總是抱著幾本書在胸前,偶爾會問我一些問題,我說什麼時總是點點頭。
到了的時候因為時間還早,我們幾個人就坐在哪裡,或許是因為場面太冷清,或只是出自於一種禮貌,她不經意地問了我一句:"我好像沒聽過你唱歌噢?"
她的聲音有點沙啞,語氣裡藏有一種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的感覺,她穿著一件綠色和白色相隔的上衣,她沒有化妝,天生的眼睫毛卻特別長,一對黑色的眼睛深邃得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沒關係,今天我完完全全是帶著學習的心情來的。"
"是嗎?今天我還特地來聽你唱歌的。"她這麼說的時候,言語之間多了一股暖意,不像原先這麼冷漠。
“可是我唱歌不好聽噢。"
"沒關係,不意外。"她又回復了那冷漠的語氣,害我不知道該接什麼,雖說心裡有點不服氣。
"要喝什麼嗎?我幫你點。"
"都可以啊。"
"身為一個男生,怎麼可以這麼沒有主見啊,烏龜。"她話一說完,我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就走開了,真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傢伙。
到好不容易等到房間時,卻發現我們一行人卻拿了兩個房間。感到有點奇怪,就湊近她身旁問她。
"因為有一個人要自己拿一間房自己唱啊。"
"哇,可以脫離群體到這種程度,一定是個高手。"
"嗯,她真的還蠻厲害唱的。"
結果我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女生自己走進一間K房,我們其他人就擠在她隔壁那間。不知道是因為這個時段人多還是原本的設計就是如此,一進去我就覺得那間房間超小,其本上就只有兩面相隔很近的牆,一面掛上電視和音響,另一面則是一張長方型的沙發,有種坐在電影第一排的感覺。這麼多人擠在一個這麼小的空間裡,想起幾天前我一個人開演唱會時空盪的場景,一時之間真感到有些渾身不自在。
她坐在我的右手邊,嚴格來說,中間還隔著一位同學,在這麼小的地方,也沒有什麼可以自由交換座位的空間。可是這樣也好,可以為自己的懦弱找藉口,看她一副難以親近的樣子,我也不敢就這樣坐到她身邊去。
不懂是因為給了錢就要唱到飽,還是壓力太大有太多情緒要發洩,那三支麥克風沒有一刻是閒著的,大家都在大聲咆哮著比誰比較大聲,唱完一段後又換人唱。我輕輕地蓋住耳朵,試著在噪音之中辨別出她的聲音。她的聲音有點沙啞,音域不是很寬,卻很有感情,藏著一股傷心的情緒,轉過頭去看她,她唱歌時總是閉上眼睛,一副認真的模樣,有種感覺在流動著,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麼,但唱到副歌時音太高了唱不上去她就開始和別人一樣亂吼亂叫,那種感覺就這樣淹沒在一片噪音裡。
唱了好多首歌,好不容易終於輪到我點的歌了,想趁機好好表現,留給她一個深刻的印象,前奏才奏了兩個小節,她卻突然站起身說:"我去隔壁見識見識一下。",幾個同學也跟著她在我和電視之間跑過到隔壁去。"不是說要來聽我唱歌的嗎?"少了幾個人,迴音也大了些,我的哭腔聽起來更顯得悲傷。
幾天前自己一個人開演唱會時一個人唱了三個小時都不覺得累,但在經過一連串的噪音轟炸後,才兩個小時,我已經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衰弱,當那服務生進來說我們還可以再唱一個小時的時候我直接就想給錢走出去。
因為K房的東西不好吃,挑食的我整盤炒飯都沒吃到,就在那邊放著,唱完後覺得肚子有點餓,我們一行人就去吃KFC。我吃得手油油也嘴油油,因為美女有在,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油腔滑調讓人家印象不好,我就靜靜地乖乖地吃我的炸雞。在大家還沒從中耳朵裡的噪音中甦醒,一副沒話好講的氣氛裡,她卻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顧著說自己的說得很開心,說完後,也不理會別人對她說的有什麼反應,眼神總是停留在遠方的某個角落,一副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
吃完後覺得沒什麼事情好做,我就說我要先走了,她也只是舉起她的左手,和我揮揮兩下,走了幾步回頭看時,發現她早就轉身走遠了,這真的是一次沒什麼重要性的偶遇。
人真的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隔天,我上學校的輔導室,看到她坐在那裡和幾個低年紀的同學講話,我想說好歹也唱過一次歌,怎樣都算是比較熟了吧,我就跟她打招呼很有禮貌地稱呼了她一聲"王姐",結果她看到我也只是有點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給我一個有點僵硬的微笑,然後繼續講她的話。覺得有點自討沒趣,我只好走出輔導處自己找事來做。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學校裡撞見穿著校服的她。
畢業典禮時我坐在後面,感受那整個有點奇怪的氣氛,大家都想要很感動,可是卻又真的感動不起來。每個人都在這個場合裡努力地炫耀和證明自己做過些什麼,大人物們的演講又臭又長,說自己多偉大,為學生做了什麼,接著是馬拉松式地頒獎,掌聲熱烈不了多久就變得很稀落,只是幾年的努力,不就是為了能上台多幾次,在台上待多幾秒。
就當我看人拿獎看到頭昏腦脹時,我卻不經意地聽到她的名字,她拿了一個全國性的新秀散文首獎,看她恭恭敬敬地走上台,我卻有種她似乎根本不在乎這個獎的感覺。
知道她喜歡寫東西也有個自己的部落格,我卻不知道原來她的文筆有這麼好,很久以前看過她的部落格,也沒有留下什麼太深刻的印象。一回到家,就上網搜尋她的名字,找到她的得獎作品,和新的部落格,我從最新的一篇開始往回看起,發現她的散文真的寫得很好,斷句都斷得很巧,而總是用一句絕妙的佳句作為結尾,不像舊的部落格裡都充斥著只是在發洩情緒的部落格文。一直對自己文筆很有自信,但她的散文,竟讓我心中踴起一股心虛的感覺。看著她的文字,想起她唱歌時認真的表情,我忽然明白那股在她身上流動的感覺是什麼,那是靈氣。
大部份的文章都是在訴說家庭的親情,可是也有少數關於愛情的文章,書寫著她喜歡的男生,我相信文字不會騙人,而她的文字更是真誠懇切,只是我不敢相信她這麼冷漠的人,竟然也有為一個男生這麼著迷的時候,看著那篇文章的最後一段,重覆過無數次的"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任由它在我心裡擴大,可能是因為男生的自尊心作祟吧,我感到真不是滋味,不懂她書寫的是誰。曾經以為自己的辭海裡沒有自卑這一個詞,我在這刻才發現,唯一能讓我感到自卑的人,就是那個她喜歡的人吧。我的一生都在書寫別人,第一次,我希望自己也能成為被書寫的對象。
算了,我也沒有什麼被書寫的價值吧,人不應該把自己的自尊看得太重要。
將她部落格的文章看完後,我在FB的世界裡找到她,瀏覽起她的相片。有了網路以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變得很奇妙,你不需要與一個人有太多接觸,也可以對她的一切很熟悉,但這其中最大的陷阱是,事實與自己在網路上的認知,往往有一段距離。她的文字令人感到真實,她的照片卻截然不同,完全不是文字裡表現出來的那麼一回事,與我腦海中的她那認真唱歌的模樣,也有些落差,總不可能是我自己找錯人吧,核對了一下個人資料都不錯。
她拍照時總愛擺出個V的勝利手勢,一副可愛小女生的模樣,但她的笑容卻總是有點僵硬有點牽強,不是真的發自內心的那種開心的笑,顯得很不自然,有點做作。相反地,那些她沒有望著鏡頭,無意間被別人拍下的照片,就顯得好看很多。繼續看下去,有一輯相片全是拍她在華樂團時上台表演當指揮或拉二胡的,聚光燈打在她身上,她也清楚意識到全場的觀眾都在注視著她,她卻一副架勢十足信心爆棚的樣子,全身的靈氣燃燒成耀眼的霸氣。
看著不同照片裡不同的她,每一個她之間的落差實在是太大,做自己或在乎他人的目光,小妹妹或心智成熟,享受光芒或不屑於世俗的眼光,我還真捉摸不透,到底這麼多個她裡,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或許是因為我觀察的距離不夠近吧。看著她的照片,總有種隔著一道無形的玻璃牆窺看她的世界的感覺,而我知道不管我有多努力,我都不會有機會打破這片玻璃,跨進她的世界,與她同處於同一個群體裡。
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只是有時候夢做久了,就會不小心以為它真的發生過。
畢業晚會當天,我早早就到了現場,根據事先收集好的情報,看準了一個她對面的位子,在她和她的朋友出現的時候,製造出一個剛剛好有緣就坐在她對面的假象。
看著她從門口走進來,穿著一套連身的黑色禮服,配合她的身高,看起來很高貴大方,可是當她走近點我看到她的臉時卻嚇一大跳,她畫了一個超級無敵濃的妝,臉上了很厚的白色粉底,配上大紅色的口紅,和超黑的眼影,如果不是前一天我才看了幾百張她FB上的相片,我怕我還真認不出來她是她。雖說現場的女生十個裡有九個都畫成不似人樣,但看到她也和別人一樣時,心裡不免還是有小小失望。
"王姐,怎麼這麼巧,又在這裡撞見妳。"我見她一坐下來,我就趕緊搶先故作自然地說。
"灰喲,是是是,還真巧啊。"她一臉不屑地說,給了我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還來不及接下一句,這個時候一大群別班的女生就走過來我們這一桌打招呼,其中一個女生問都沒問很自然地就坐在我的左大腿上,如果是換作平時,我的左手一定會很自然地就摟著那女生的腰,不然女生坐不穩摔下去就不好了,但此刻她就坐在我的對面,我感到有點手足無措,左手就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放哪裡好。少了手的支撐,此刻,我只覺得那女生有點重,我的左大腿有點痛。
大家一見面就聊開了,場面一下子變得吵雜和喧嘩,坐在對面的她和眾人寒喧了幾句後,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的神色,就拿起酒杯起身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
晚會的東西沒有特別好吃,台上在表演些什麼也沒有人在意,在這樣的夜晚,每個人都盛裝出席,將自己當成主角,盡可能地與更多的人交談,重覆同樣恭維的話語,然後拍照留念,證明自己的青春沒有虛度。
隨著時間慢慢夜了,現場的燈光也漸漸轉暗,穿梭於人群,沒有意義的交談,和合照之間,我好不容易才在吧台的角落找到她,一個人冷冷地望著人群喝著啤酒。
"王姐,幹嘛一個人躲在這裡扮憂鬱啊,怎麼不跟大家一起玩哩?"
"要你管。我喜歡一個人在這裡喝東西,不可以啊?"第一次看到她故意發發小脾氣的樣子,還真有點不習慣。
"噢,不管不管。看樣子妳還真是個去群體化的人啊,可是今晚妳為什麼又把自己的臉畫得像貓一樣啊?"
"又不是我自己畫的。而且在世俗的人眼中,這就叫做美。"她話說完後,又灌了一大口海尼根。
"是是是,我不懂,為什麼要畫個別人眼中很美的妝又一個人躲在這裡。"
"你自己呢,和小妹妹們也玩得很開心啊。"
"我長這麼帥的人不能阻止小妹妹自己跑來坐在我的大腿上的好不好,"我嘆了一口氣,"這種困擾妳是沒有辦法體會的喇。"
"哈哈哈,"她那幾聲笑聲感覺真的很開心很豪爽,"我都沒有說自己是美女了,你還說自己是帥哥,Tolong…"她話還沒說完,又忍不住開始捧腹大笑。
我看她一直在那邊笑個不停,我只覺得很尷尬,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很勉強地才擠出一句話,"好喇,妳這樣我媽會難過的,認真點。對了,我看妳部落格裡的文章,妳的散文真的寫得很不錯。"
"你沒事跑去看我的部落格幹嘛?"
"就那天畢業典禮時我坐在台下看到妳上台拿獎啊,妳什麼時候拿了一個全國新秀散文首獎,怎麼我都不知道啊?"
"噢,那個獎啊,那時候就拿篇寫好的稿隨便拿去投投,沒想到就真的中了。不過中了以後我也沒告訴學校,我不想我的文章被人家拿去作文章,結果在報紙登出來時不知道是被輔導主任還是誰看到了,畢業典禮當天我就一頭霧水地被人叫上台喇。"
"如果妳沒有上台我也不會看到妳的文章了,我們也算是有緣吧哈。"
"所以你也和其他人一樣,是因為我得獎才開始注意到我的文章的,對吧?"她說完後又不屑地牽動了一下嘴角,給了我一個不屑的眼神。
"我承認我是很膚淺沒有錯。"對美女有時候要以退為進,明知講不過不如自己先認錯。"我最近寫了一篇小說,叫《啟程》,妳看過嗎?"
"看過啊,我覺得還好而已。虧你還在那邊寫說什麼這是一個關於真愛的故事,害我看之前還很期待,以為會被感動到半死,結果看完後直接無言。我覺得你之前的文章比較感人,現在的文章裡有太多累贅的文字。"
"真的嗎?"我又嘆了一口氣,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我剛寫完時就到處去問別人的讀後感,結果惡評如潮,說這不過是一篇把妹文,聽了真的很傷。"
"可是就真的還好而啊。我喜歡你從前那篇Balik Pulau Piang,我喜歡文章最後那個回來的感覺。"
"哈,那不就表示這些年來我都沒什麼進步。我嘔心嚦血放足感情去寫的,卻被批到一文不值,連妳這個散文大師都這麼說,看樣子我真的是江郎才盡了。
"至少從前的你還懂得選擇留下,總比現在的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進退維谷來得好。"
"不懂,或許吧。"
"哎喲,"她看我難掩失望的神色,便收起了冷漠的語氣,以一絲絲安慰的口吻說,"寫文章最重要的是寫自己想寫的自己覺得開心就好了啊,別人,包括我在內,說什麼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吧。而且你在《啟程》裡說人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可是現在你又那麼在意別人對你或你的作品的看法,這樣不是很自相矛盾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希望有人會理解和認同自己,會覺得自己很重要吧,如同一個作者渴望讀者一樣。"我停頓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說,"那妳自己呢,我將妳FB裡的照片看了一遍,可是我卻發現妳在不同的時候卻有不同的樣子,我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個妳才是真實的妳,為什麼不能堅持做自己,反而要掩飾,刻意迎合他人的眼光,讓眾人以為妳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的呢?"
她看我突然爆發,先是愣了一下,沉默了幾秒,然後又回復了那個她慣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口氣將手上的海尼根全灌進肚子裡。
"你今晚有開車來嗎?"我點了點頭,"你今晚有喝酒嗎?"我搖了搖頭。"那走吧,反而這裡很悶又無聊,我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
"去哪裡?"
"回我家。"
我開著老媽的車緩緩地載著她,跟著她的指示,往她家的方向開去。日間的大山腳總是繁忙又吵雜,到了晚上,卻有一分寧靜的感覺,又或者,也就只是今晚而已。
"今晚不小心喝大了還真是開心啊哈。"不懂是不是因為上了車後有冷氣的關係,清楚地聞得到她身上有股啤酒的味道。
"呃,王姐,我們現在真的開車去妳家嗎?"雖然也不是第一次,但莫名奇妙突然被一個美女帶回家感覺還是有點毛毛的。"
"當然啊,不然呢?你不是說要看真實的我嗎?"
"所以我們是要去妳家幹嘛?"
"就有些東西不知道哪裡有剛好我家有啊。"
"噢,可是都這麼晚了,妳的父母家人呢?"在深入敵營之前,這是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他們不在家,出遠門去了。"
聽她這麼說,我就鬆了一口氣,稍稍心寬了些。
"你車上有沒有歌聽啊?"她還沒等我回答,把我車上的CD一張一張地拿起來看,"咦,我喜歡這首歌。",她放了孫燕姿的第二張專輯,按到第五首。
"為什麼喜歡這麼老的芭樂歌啊?"
"因為好聽啊。"她邊聽邊輕輕地呵著,聽完一遍後又回放重覆再聽過,我們就在相信你只是怕傷害我不是騙我中前進,在宣佈幸福不會來了時扺達她家門口。
"到了,這間就是我家。"
"為什麼一直重覆地聽著同一首歌啊,不會悶嗎?"
"因為我專一,不像你那麼博愛,整天有一堆小妹妹圍住你。我的人喝麥片也總是喝同一個牌子,吃魚只吃糖醋魚,去日本餐廳只吃日本咖哩,專一,或專心一致,是一件好事,重點是那食物要秀色可餐。"
"妳也有喜歡的男生不是嗎?我看過妳為他寫的文章。"
"喜歡一個人很多時候只是一種感覺吧。"她打開她家的大門,走進院子裡。
我發現她家院子裡養了好幾隻兇神惡煞的狗,以銳利的眼神瞪著我,一副我是壞人要把我吃掉的感覺。我小心翼翼亦步亦趨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地緊跟隨在她身後,她轉過頭看到我對著她的狗一臉惶恐的樣子,便好氣又好笑地說:"你堂堂一個大男生怎麼連幾隻狗都怕啊,很沒用耶,作賊心虛啊?"
"拜託,王姐,牠們可以咬我,我不能咬回牠們耶,這本來就是一場不公平的對決好不好。"
快步跟著她進了她家把門關上知道狗進不來後才覺得安全一點,她家不是很大也不會說特別小,就一般大山腳人住的一般的排屋。"這是我的房間,"她開了她房間的燈,還蠻整齊的,一張大大的雙人床上面擺滿了玩偶和絨毛玩具,右手邊一個衣櫃,一台書桌和電腦,左手邊則是一個很大很漂亮的書櫥。
"你這人整天看我FB的相片,我的房間你應該也很熟了吧,就不介紹了。"
"哈哈,少少喇,我對妳這書櫥很有印象。"看一個人的房間裡放了多少書,就知道這個人的修養到什麼程度,那書櫥的右上角放的是她那全國新秀散文大獎的獎座和獎狀,還有她媽媽年輕時美麗的照片。書櫥上方堆了一些唱片和DVD,大多是台灣的文藝片,除了一部桂倫鎂最正時演的《藍色大門》,其他我全都沒看過。
"妳很喜歡台灣的電影噢?"
"很好看啊。可是都沒人陪我看,我不喜歡太紅的東西,可是這年頭大家都只看一些好萊塢的商業大片。"聽她這麼說,我就開始心虛了起來,還來不及閃避或轉移話題,就聽到她問我,"你呢,你上一部看的電影是什麼片?"
"《Avatar》。"媽媽說做人不可以說謊,對美女尤是如此。
"再上一部呢?"
"《2012》。"
"噢,"她給了我一個不屑的眼神,再報以一個僵硬的微笑。"沒關係喇,大家看電影的口味不同嘛。"
"王姐,我的人就是這樣沒有文藝氣息的喇。"我沒好氣地說。被她不屑久了,一不小心我也開始自暴自棄起來。
除此之外,她的書櫥都滿滿地排滿了書,我仔細地看了一下,大多是西方文學的翻譯小說,當然也有一些我比較熟的張愛玲龍應台等,但她書櫥上大部份的書我都沒看過甚至連書名都沒聽過。
仔細一本一本地看下去,終於在第三列第四格找到一本熟悉的書,我將那本書抽出來,撫摸著那她親手包好的質感,在美女的書櫥上找到自己寫的書,真是一件令人感動的事,翻開第二頁,還有那時自己親手寫給她的話語和簽名,這剎那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她看我拿起自己寫的書翻閱起來,便學起中國北方的腔調,以她難得的一種調皮搗蛋的語氣嘲弄我說:"灰喲,客官您可真的是識貨了,這本書可是我最鐘愛的珍藏,書名叫《在第一本書之前》,您看看,是不是,連書名都這麼特別,裡頭有詩有散文有小說什麼文體都是,內容千奇百怪,包羅萬象,男女通吃,老少咸宜。買一本回家看看吧,客官?"
"王姐,您這散文大師才別折騰我了。"
"還敢說,"她又回復了冷漠嚴肅的語氣。"你看你在我的這本書上寫什麼‘爬在牆上也是一件開心的事!’,真的是無聊透頂,害我那時看了還有一點小失望。"
"哎喲,誰叫妳那時候那麼喜歡海豹,我覺得這個梗不錯啊。"
"只有你這種無聊的人才會覺得這種無聊的梗好笑。"
"是是是,"我招架不住了只好轉移話題,"所以妳帶我回家是要看什麼東西啊?",我眼神不自覺地往那張雙人床飄移了一下。
"沒有啊,"不懂我那一不小心失禮的眼神是不是被她發現了,她沒好氣地把房間的燈關上,走出房間。"我想彈琴。"
她家餐桌旁有架褐色的鋼琴,看起來並不是很起眼,她小心翼翼地在鋼琴的椅子前坐下,輕輕地擦拭著琴蓋,然後打開,緩緩地舉起她的右手,落在一個白鍵上。
那是我聽到她親手彈的第一個琴音。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音符訴說著旋律,看著她彈琴時認真的模樣,我剎那間才明白她要給我看的是什麼,這才是最真實的她,全身上下都和鋼琴連接為一體,有一股與她的文字相符的靈氣在其間流動著,不管多厚的脂粉,多深的口紅,多黑的眼影都掩蓋不了的光芒。她彈的是電影《不能說的秘密》裡的一首插曲,她一點炫耀琴技的意味都沒有,她的琴音彷彿是在說一個她心底想說很久,但卻沒有人傾聽的故事。音符不多,旋律簡單,其中的感情卻很深厚。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呼一口,試著扮演好一個聆聽者的角色,深怕劃破了這份美麗。直到她彈下了最後一個音符,我才像個小粉絲般,趕緊鼓掌說:"哇,超好聽,真的太威了。"。
而她也只是酷酷地說:"這首很容易,只是熱身而已。",而後開始彈起第二首。這次她彈得是比較古典樂的東西,可惜我孤陋寡聞,久石讓和貝多芬都傻傻分不清楚,搞不好她彈得是巴哈蕭邦舒伯特也不一定,可是聽得出她這次將功力催多了不止一成,有點火力全開的意味,時而用力地砸著鋼琴,時而四隻手指快速地彈著同一個音,可是看得出她並沒有執著於音準或將全部音彈對,而是隨性將那首曲子彈成她覺得應該成為的樣子。
看著她眼神中散發出的光芒,自大如我心中也罕有地產生一種覺得自己很渺小的感覺。記得小時候老媽也逼我學過鋼琴,結果我這個懶惰蟲沒學多久就放棄了,但就算那時我有繼續練下去,以我的天份,永遠也不可能達到她的程度吧。
她彈完了以後,左手按了一下右手的手腕,皺了一下眉頭說:"彈得不好。",看到我一臉茫然痴痴地看著她的樣子,邊忍不住笑出來說:"怎麼?彈古典音樂悶到你喇?好好好,配合你的程度還是彈一些流行音樂好了。"
"不會啊,古典音樂很適合我啊,我偶爾當司機載我媽時也是會聽一下柴可夫斯基的。"
她聽了只是笑笑,一準備開始彈琴時就收起笑容,恢復認真的神色,彈起下一首曲子,我認得那前奏,是一首孫燕姿的歌。我發現她在主歌時總是彈得慢些,隨性些,到了副歌時卻很用力,將主歌時蘊釀的情緒一口氣全都宣洩出來,加上將旋律做了一些修改,更顯得氣勢磅礡。我原本以為只是歌聲有哭腔,沒想到彈琴也可以有哭腔,不是指她的琴音俗,而有種聽了就感動得落淚的感覺。從來只有老妹的歌聲可以讓我百聽不厭,在那一刻,只覺得如果以後都可以聽到她的琴,那將會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世界,有時候孤單得需要另一個同類。
"彈完喇,今晚天氣很好,我們出去走走吧。"她輕輕地將琴蓋上,對著我笑笑地說。
她家對面就是一座公園,但想到晚上大山腳的治安不大好,我和她就只是在馬路旁慢慢踱步聊天。
"妳的琴真的彈得超級無敵十分非常好耶。"
"謝謝,很多人聽過後都這麼說哈。我有幾個華樂團的朋友,音樂造詣都很高,他們常常會來我家吃飯彈琴。"
"是噢。"看樣子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小圈圈。"妳琴考到第八級嗎?"
"第七級而已。"
"為什麼不繼續把第八級考完呢?"
"因為那時要考時發生了一些事情就沒去考。後來就算喇,反正考級也不能讓我的琴藝有什麼進步,只是為了一張文憑,沒什麼意思吧。"
"在這現實的社會還是有差吧,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坐下來靜心地聽妳的琴。而且這對妳以後要在音樂這條路上進修也會有影響吧。"
"還好吧,我都沒說要念音樂。"
"妳琴彈這麼好,華樂又這麼強,妳不念音樂?那妳一定是要念文學囉?"
"我也沒打算念文學。音樂和文學對我來說都只是興趣,我不想將自己的興趣當工作,因為這樣子在這現實社會裡一切都會變質了,我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最愛變成那樣,我會感到很難過。"
"那妳大學打算念什麼?"
"不知道,我還沒做決定。我又不想要逼自己念些自己沒興趣的東西。"
"哈哈,沒興趣的妳不想念,有興趣的妳又不要把它當工作,王姐,妳這人真的很難搞耶。"
"哈哈哈,你現在才知道。"她發自內心開懷大笑時真的很好看。"像我這種胸無大志的人,只希望以後有份穩定的收入,有能力就幫幫家裡,到有天再也沒有人沒有事情需要我擔心後,我就去環遊世界,然後找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隱居。那個地方一定要有一棟獨立的小房子,然後有一大片一大片一大片一望無際的向日葵。"她在重覆地說那"一大片一大片一大片"時,用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她所能畫的最大的圓,好像整個公園瞬間都長滿了向日葵一樣。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說著自己的夢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我才緩緩地說:"妳真的很特別。"
"哈哈,"和之前開心的笑不同,她的笑聲裡又帶有點不屑的味道,"為什麼每個跑來跟我裝熟的男生都說我很特別。"
"所以妳的意思是我也這樣說我就不特別了。"
"不懂,你呢,你覺得自己特別嗎?"
"不懂。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特別,但我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老媽總說我沒有選擇,從小時候開始,我總是被丟到一個自己是絕對少數的環境裡,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到好不容易習慣了以後,又再被丟到另一個環境重新開始。到最後才發現,原來世界這麼大,我卻永遠不會找到一個屬於自己,自己是多數的地方。所以從小到大,我最討厭聽到的就是‘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這句話,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根本就不明白,‘不一樣’,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懂。雖說我不像你,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妳明明就很特別,或者準確地說,和別人不一樣,可是為什麼妳卻總是不承認呢。若硬要說我和妳有什麼不同,就是我這生都在堅持自己的不一樣,不想被別人同化,但妳卻努力地掩飾自己和別人的不同。"
"躲在群體裡比較快樂啊。"
"應該是做自己比較快樂吧。"
不懂是因為酒精或琴音作祟,或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特別容易令人敞開心扉,我和她輪流扮演對方唯一的傾聽者,傾聽著一些平時不會提起,就以為自己遺忘了的故事。
博愛如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為了一顆樹放棄一片森林。這時我才懂,到了最後,人總是需要找一棵屬於自己的樹,在樹上挖一個洞,將自己心中所有的軟弱都放在那洞裡保管好,才能更堅強地去面對這現實的世界。
真愛無敵。
我看著頭頂上的電燈,總是有一群飛蛾圍繞著它飛舞,那些飛蛾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知道自己的方向,是那無盡的光芒,卻永遠也到達不了自己的理想國度。
看著她站在我的左邊,那是一個理想的高度,我多希望自己可以有更厚實的肩膀,讓她能放心地擱置她的傷心,而我,會以無限的溫柔來承接。
"時間不早了,灰喲,或者應該是說時間太早了,太陽都要出來了,我覺得有點累了,我要回家回自己房間睡覺了,你也早點回去吧。"她笑笑著說。
"等一下,"我一急,竟然把我的右手擋在她的身前,她也皺了一下眉頭。"妳說過喜歡一個人很多時候只是一種感覺,"我停頓了一會兒,抬頭望了一下深藍色的天空,用盡我靈魂裡剩餘的勇氣,問出我心底的最後一個問題。
"涵,妳對我有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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