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個部落之後︱ 林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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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扇關起來的門前。
記得念小學的時候,一家四口,住在一間小小的公寓裡。那間公寓有三間房間,爸媽一間,我一間,老妹一間。有自己的房間是一件快樂的事,房間裡的所有事物都是和自己有關的,有一張只有我可以睡的單人床,一個壁櫥,裡頭裝滿了我的衣服,一張很大很大的書桌,上頭堆滿了我的書,是我做功課的地方,右手邊,還擺了一台Pentium 90配有2X CD-ROM的電腦,全家只有我一個人用。
那時一天裡很多時間都花在自己房間裡,睡覺,讀書,玩電腦遊戲,有時還可以作東,招乎老爸或老妺來我房間過夜。但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在自己房間裡做,老媽規定我不可以拿飯回房間吃,不可以邊吃飯邊玩電腦遊戲或看電視,吃飯時間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講些學校發生的事情。老媽也不喜歡我關門,更不准我鎖門,她說一家人在家裡,總是應該把房門都開著,這樣大家都可以知道彼此在做些什麼。
只是小時候的我總是調皮,做了壞事不敢讓老媽知道,就說謊騙過去。只是說了第一個謊後,就需要說更多的謊,去圓第一個謊,一直到像雪球一樣越混越大,圓不住了,才被老媽發現。老媽真正生氣的時候,也不會潑口大罵什麼,只會開始無視我的存在,不說話,黑著臉,回到自己的房間去,關上她房間的門,上鎖。
所以,從小,我就討厭那扇門。
面對著那扇白色的門,是一件難熬的事,門關上了以後,我總是千方百計地想再打開它。有時寫了一小張道歉的字條從門縫底下塞進去,有時坐在門外哭,有時叫老爸代為求情,但不管用什麼方法,我從來都不曾就這樣叛逆地走掉,心安理得地不去理會門裡面的人。有時是幾十分鐘,有時是幾個小時,有時是以天計,我總會等到門開,世界和平,才鬆了一口氣。老媽也不會從多說什麼,總讓我自己去發現我自己的錯誤。
於是我學會說真心話,發生什麼事情,有什麼想法和感受,都要對父母說,要坦白,不好有所隱瞞,而且絕對不可以說謊。我想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我想要滿足老媽對我的期望,但是老媽又不喜歡我是為了她才去做,老媽希望我是為了自己,所以我自己主動努力成為一個老媽會認同的人。
因為我害怕再看到那扇關起的門。
這麼多年過去,我就一直這麼努力著。用盡全力以後,當我照著鏡子,鏡子中的自己,是不是就是那個我以為老媽希望我成為的人呢?老媽是不是就會為我而驕傲呢?我一直以為是我照著老媽的價值觀去做,是老媽教我成為這樣的人的,若不是,那是我的哪部份我自以為是地錯了。我不懂,而老媽從來不說,她就像從前一樣,只是默默地不出聲,等待我自己發現我自己的錯誤。而手足無措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只懂得和小時候一樣,開著我自己的門,從來不敢把自己的門鎖上,深怕有那麼一刻,老媽看不到我在做些什麼。
時間總會過去,人也會長大,翅膀也會硬,但我還是如往常般努力地做著老媽心目中的好兒子,唯一不同的是,我再也受不了那扇關起的門。
但敲一下門,究竟需要多少勇氣。而這次,那扇關起來的門,什麼時候才會再次打開呢?
註:本文啟發自散文大師王嘉涵的作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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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是誰曾經跟我說過,平凡是福。
妳說他很帥,我不懂該說什麼,只好靜靜地坐在妳的身旁,陪妳看著電視的他,然後妳重複地說了數次,他真的很帥,妳愛死他了。妳說起他的時候,眼裡總是散發著光芒,掩飾不住內心裡的興奮,我忍不住閉上眼睛仔細回想,面對著我時,妳是否有過這種神情。
我才驚覺,我早已過了做夢的年紀。
但我明明和他平歲。妳總是留意著他的每一個細節,他在聚光燈下的一舉一動,或是他的一字一句。面對著妳的興奮,我竟感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許久,才勉強擠出一句,有機會帶妳去現場看他。
從小到大我總是戰戰兢兢,希望自己能達成別人的期望,要乖要聽話,希望自己能做個有用的人。我總是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犯錯,那是一種好像每次考試都要考一百分的心態,因為我從小就有這種良好的心態,所以我才有資格,選擇一個不允許犯錯的職業。雖說偶爾我也會懶惰,但我想我自己這一生,應該可以被歸類成努力的人吧,我用盡我的一生努力讀書,努力做習題,不要做太多像寫文章出書這種無謂的事,努力考過每一次的考試,以求可以有機會換來下一次的考試,和下一次的考試,還有下一次的考試。
一直到我在這條路上走不動為止。
有天,當妳在群眾中,像個小妹妹一樣隨著其他的一萬人跳躍著朝著他尖叫吶喊時,妳會忘記我的眼中其實只有妳一個人。然後我才會驚覺,我所受的教育全是一個大謊言。我一直以為一個人的成就,取決於一個人讀了多少本書,其實不是,是取決於多少個人知道你的名字。若我上網搜尋我自己的名字,出來的只有我自己的部落格,和我為妳寫的情詩若干首。
當然沒有人會跟妳搶我,因為在這世上都沒有幾個人聽過我的名字。
可是我用盡我所有的時間和精神,我這一輩子能看的病人,也就只是那麼多,甚及不及他一晚的觀眾。每個晚上當他在某個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的上流社會的高級地方慶祝狂歡,與某個他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做愛的時候,我只能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擔心早上看過的老太太,不懂她的氣喘好點了沒,或是想著下午門診裡的小孩,會不會有腦膜炎。擔心或許自己到了某天,終究是不可避免地犯了致命的錯,一生的努力就付諸流水,只剩下沖不走的內疚。
對不起,很抱歉我不能陪妳看電視裡的他了,在我精疲力盡之前,我要把我的一千三百八十一題做完,雖然做來做完我也還是不會,但我知道自己若能多做對亠題,我就多一丁點機率做出正確的決定,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或許我就會多救一個人。成功就是要靠天份吧,所以他做愛我做習題,誰叫我資質平平。而明天我還要早起,怕上班遲到,還要一個一個地打電話給沒見過面的病人,問他們吃藥的情況,以換來月底的薪水,希望夠付房祖,電費,水費,還有快到期的車子保險。而這一切,我用盡全力付出生命努力的一切,並不足以換來妳面對他時,眼裡的光芒,心裡的興奮,對巨星的崇拜。
因為面對愛情,我同樣也只懂得小心翼翼,希望自己不會犯錯。
或許一個人在這世界的存在是以自己會什麼來定義的。他會唱歌,他會踢球,他會演戲。請原諒我在妳心中不夠特別,是我沒用,是我的錯,這些我都不會。
我只會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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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庸人自擾還是杞人憂天,我一直凝望著窗外天空的藍色,深怕一回過頭,美好的記憶就遭到刪除。雖然明知天總不可能永無止境地晴,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懊惱,好好的,卻突然下起大雪來,需要這樣應景嗎。
下雪的前夕總是令人感到寒冷,心凍得令人無法忍受。看著飄著的雪落在腳旁,以逐分鐘零點零公分的速度堆積,是雪形成時散出熱量的緣故吧,那份傷感裡有種如釋重負的溫暖。妳說過妳喜歡白色,今天我終於能扮演魔術師的角色,送妳一張白色的椅子,一輛白色的車,一座白色的公園,一個白色的城巿。妳說妳從沒看過這麼厚的雪,我們兩人興奮地合力在街口堆起了一個和妳平高的雪人,雖然明知不用多久,到了天放晴時,他就會融了,妳仍細心地為他圍上妳親手編織的圍巾,在他臉上畫上一個微笑。妳摟著他的肩拍了一張合照留念,看起來是多麼地相襯,因你們的笑容,都是這麼好看。也許是因為他的存在總是短暫,他才能保持他的潔白無瑕。
此時,我才驚覺,在這一個白色的世界裡,只有我自己不是白色。
有人陪著感到不安的自己,是一件幸福的事,因我的生命,充滿了害怕錯過些什麼的恐懼。早班的火車一再延誤,聽到車站的廣播公告火車全面停駛,沒有選擇的我們,抱著行李,肩並肩地跑著,穿越了一片白色。在到達我的起點時,最令我感到依依不捨的,是雪地上那兩排平行的腳印。很珍貴,我卻沒有能力將它永存,只好一直回頭,再望一眼,再望多一眼,再望最後一眼。
直到分別,我們緊緊相擁。
在我終於啟程的時候,縱身於天空之中,我望向身後那一望無際的白色,很美,因我知道在那白色之中,有白色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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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了數十次,我害怕自己錯過妳任何一個傷心的隱喻。人活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裡,不是事事都能對外說明,若寫作的意義是因為有太多話不出口,不幸地我總是埋梗埋得太深,或許簡簡單單的我,更能讓妳覺得深情。
請原諒我的膚淺和幼稚,想起當初妳的不屑與冷漠,或許我真的是那麼有一點罪有應得。照告天下只是因為天蠍座的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宣示我的主權,人在一生最光輝的時刻,總是忍不住想要揮舞勝利的旗旘,擺出個V傻笑,拍照留念,就算是神,也有向這世界炫耀的欲望。凡間遇到任何事總是會有些炎症反應,當我燃燒起體內的自信,誰又有資格說我配不起妳。此刻,我只想與妳肩並肩地坐著,靜靜地分享這份有趣,記下那些祝福的話語,分享過的喜悅,會在心中無限擴大。
在這世界裡活得久了,人在世人眼中不知不覺也退化成一堆數字和標籤而已。我們都曾因委屈而落淚,都覺得這個世界不理解自己,歷經黑暗才會綻放光明,想做個好人用心又被常扭曲。從前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生命裡要經歷這些,媽說因為我沒有選擇,那時我只覺得好不公平,現在我才明白是因為要遇到妳,所以今天我做出自己的選擇。
在偽裝之下,誰都可以玩得很開心,妳就像一面鏡子,讓我看清楚自己的樣子,因為人只有在對著鏡子時,才會對自己誠實。摘下光亮的面具,請不要介意我的醜陋,或不經意地流露出訝異的神色,不完美的我,才更顯得真實不是嗎。在時光中隨波遂流,要遇到一個完全理解和認同自己的人是多麼不容易,從此我學會自己是幸運的這回事。
現代的人們總是分秒必爭,若一切顯得太突然,我想我們的感情應以字數計。或許文字會美化很多事情,但我深信我們寫下每個字時都是真心。可能世界的確是有距離,如同我們不曾相擁,可是只要心是無距離的就好了。不開心的時候,我只需要隔著大氣層聽妳的琴,一切就會很好。將軟弱交給對方保管,背對背依靠著,面對千車萬馬,也能無敵。
只怕人總是把事情想像得太過美好,一不小心就顯得一廂情願,我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做得到,但是我會盡全力,而這就是我在起點,對妳許下的承諾。
以愛之名立誓,於是我在陽光下為妳種下第一朵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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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間在FB看到小姨媽的全家福,一家四口都戴著海盜的眼罩遮住一隻眼,很可愛也很溫馨。
我有好幾個姨媽,但小姨媽這三個字是不同的,在我生命中有一段時間這是媽媽的同義詞,事實上我也叫她媽咪叫了很長一段時間。小時候因為父母親在台灣工作的關係,我是在檳城跑馬園的外公家長大的,那時候小姨媽應該才十八十九歲吧,是個超級無敵大美女,中學畢業不久,就負起照顧我的責任。
小時候的事情其實我不是記得非常清楚,但每個關於兒時的記憶片斷裡,都會有小姨媽的存在。記得小時候常便秘,整天喊肚子痛,所以每天到了固定時間,小姨媽就會拿著一個兒童用的便桶,讓我坐在餐桌旁嗯嗯。不開心,吵著要gaigai的時候,外公就會開車載我們去兜風,到Gurney看海,我每次在車上都會做一些好笑的事,不是在數著後面車子的車牌,就是問飛機有沒有雨刷。最喜歡的遊戲是和小姨媽隔著前座玩捉迷藏,小姨媽會一直說"韋韋,眨~韋韋,眨~",逗我笑得很開心。
那時小舅舅在光大有間自己的店,我們常一起到他的店裡去聽歌,跳Michael Jackson,那時我和表弟兩個人很調皮搗蛋,還會到隔壁的服飾店裡掀假人的裙子看她有沒有穿內褲,到小姨媽來修理我們才落荒而逃。玩完了沒有車坐,小姨媽就帶我去光大底層的巴士總站等黃線巴士,沒有冷氣,很熱,但很開心。
有人疼的孩子是幸福的,我生命中拍過很多照片,最喜歡的其中一張是小時候和小姨媽的一張合照,放在一個心型的相框裡,小姨媽超漂亮,旁邊的我也顯得很可愛,記得她看到那張照片後說過我小時候真的太可愛了,可惜長大後變成這樣,不然會想要幫我生小孩的。我想我總是感恩的,因為擁有了滿滿的愛,日後才懂得去愛別人。
一直到我三四歲的時候吧,小姨媽才帶我坐飛機到台北和爸媽會合,我只記得那時坐在車上,覺得台北的路都好寬好大,昏黃的畫面裡有個在我頭頂上的紅綠燈。見到老媽時,老媽第一時間便想要抱我,但我只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好陌生,小小的心靈裡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便哭了起來,大叫"我要媽咪",回到小姨媽的懷抱裡,當我哭完了回頭望時,發現老媽也哭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媽媽哭。
隨著慢慢長大,漸漸地我也開始明白原來小姨媽和媽媽是兩個不同的人,但我還是一直叫小姨媽"媽咪",一直到我大到也不會叫自己媽媽"媽咪"為止,然後我就叫她姨媽,叫別的姨媽前面才要加數字,只叫姨媽時就是在叫小姨媽。每次從台灣回到檳城,小姨媽有在時我一定都和小姨媽膩在一起。很多時候我覺得小姨媽對我就好像對自己兒子一樣,只是和令人敬畏的老媽不同,小姨媽總是和顏悅色,看到我時總是露出陽光般的笑容,很多時候她更像是一個朋友,什麼話都可以跟她說,但又我總是在乎小姨媽對我的看法。記得小學時有次閒聊時不小心和小姨媽說我在學校考試時偷看,小姨媽聽了就立刻收起笑容,很嚴肅地問我"怎麼可以作弊?",幸好那時我夠鬼靈精怪,說"我只是左腦偷看右腦而已啊",才應付過去。
人活在這世界裡很難完完全全不說謊,但至少那時候開始我知道欺騙是不對的。
後來小姨媽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自己的家庭,大家相聚的時間也沒有以前那麼多。記得有次小姨媽全家回到檳城跑馬園外公老家,或許是因為太久沒和我聊天了吧,怕冷落了我,小姨媽就和我說等下晚上我們兩個人出去吃東西聊聊。嬰兒總是需要很多的關注,雖然最後因為要照顧小表弟沒有成行,但那份怕我受到冷落的心意,我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小姨媽越搬越遠,吉隆坡,新加坡,到杜拜,我自己也出國留學去了,大家要在檳城見個面也變成一種奢求,雖然不再能去了解對方生活裡的細節,但我們還是希望對方能過得很好吧。
在馬來西亞這樣八卦三姑六婆這麼多的社會裡,一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做什麼事都要用受到一堆長輩的指指點點,尤其是像我爭議性這麼強的人,但從小到大,小姨媽從來沒有批評過我一句,無論我做什麼,她總是聽我說,無條件支持我,站在我這邊,只有一次,她很認真地跟我說千萬不要娶個馬來女生回家,要想到自己的家人。所以,每當我需要人支持時,我總是第一個想到她,交女朋友有機會也先帶給她看,她就會幫我再去跟老媽和其他家裡的人說很多好話。
在世界隨波逐流了二十多年,外公過世也已經快兩年了,所謂幸福,就是家人能夠常相聚,像從前一樣開開心心,熱熱鬧鬧地一起坐下來拍張全家福,吃頓團圓飯吧。
會有那麼一天的。我在心裡如此期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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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