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立雨林邊陲

這個關於他一直期待的故事，是在他置身城市的第四年，悄悄發生。後來，故事又帶他邁入棲身城市，也就是現在的第五年。這時候的他，身體和靈魂裡多了一些屬於男人才會獨有的部份。

在這個故事裡，他誕生在那年的5月4日。他來到半島的第一天。他的確像個土包子進城，拖一個極其龐大張揚的行李箱。他的身世和所有過往的生命內容，都拼命蜷縮在幽暗燠熱之中。他第一次搭上輕快鐵，極度不適地聆聽四處穿刺的各種話語。他在輕快鐵上想那幾年極其熟悉的野蠻女友全智賢和在香港地鐵裡見鬼的李心潔。想想，兩根看似會透光的玉米棍，就這般若無其事地過去了。第一年，他一個人在城市裡迷路的次數從頻密到銳減到習以為常。第二年，他日以繼夜地搭乘輕快鐵往返市區和近郊的住處。在這個城市裡，他喜歡人潮，喜歡穿梭各色人種之間，仿佛因此而得以感受造物之初的不保留、不遲疑。第三年，他開始夢想前往另一座更為紛亂、繁華、精彩的城市，他的未來會在遠方的那座城裡。

在這個故事裡，她誕生在他誤闖大學裡的某一堂課的那一天。這時，他在半島生活4年了。她懷著過於龐大的哀傷，還必須拼命抑制情緒，站在所有人前呈現她的一份作業。他坐在最前頭的位置。他也許看見了她頑抗的倔強模樣，不為人知的時刻，他如此心疼。一個月後，春節返鄉，他擁有了他自己的數碼相機。他用相機把生命中摯愛之深的人們記錄下來。他記錄他長成的坡地和江河。他記錄那些夜裡稍縱即逝的瑰麗煙火。他曾微微想起她，但不透徹。她和他生長在同一座島嶼，相異的角落。

他把相機帶進大學裡。上課的時候，熄了閃光燈。偷偷在另一個角落，開始記錄她。更多的時候，如此靠近她，而又能若無其事地，近距離按下鍵鈕。相機還有錄影功能，他連她好一些呈現報告的過程都錄下了。他自己目眩神迷地迷失其中。怎麼看，都像是讓人心裡發毛、不舒服的舉措。但他執意要記錄下她所有笑的模樣、她認真而專注的那些淡然自信的時刻。直到後來的後來，他莫名的彷徨起來了。也許是因為那些日子，他們都要面對大學裡最艱巨的壓力。他把一天當一年用，寫自己的畢業論文、編導和同學一道合作的戲劇、趕每月如期抵達的專欄截稿日、思念、拼命強大自己硬撐、未來，還有個名作未來的東西冷眼觀望……鏡頭之後的他，慌亂地看不見自己了，所以把充電池還給同學，把相機收了起來。

他書法寫得不好。會混進書法班，是他和她共同熟識的女人把他拉去的。在這個故事裡，女人將繼續名作女人。女人知道他和她的故事。女人的感應力很神奇。知道他日夜綻發的悸動，也在一些時候提醒他：你迷失了。女人知道她的那些哀傷，嘗試為她鎮守。關於他和她之間的流言和猜念，傾瀉、人群裡蔓延開來。女人極力保護他們。也許知道他和她都是敏感易損的魂体。所以，他喜歡他們三人一起聚合的書法班。即使，他真的寫得……像小學生臨帖。但他和她，和她們一起寫字。

他編導的戲劇藏了許多他想對她說的話。原來想在演出結束，謝幕時走前去給她玫瑰。故意又張揚。前一天傍晚進城訂花時，見到輕快鐵站之下，一整面斑斕塗鴉被全塗白，消失了。他想起很多事情需要留白。最終整大束玫瑰在掌聲和戲劇營造的幸福感中，各自高傲地飄散開來。進入考試期，就無法再像平時上課公然錯身和相遇。

忙碌到最後，他們終于畢業了。一個早上，他和女人坐在麥當勞進行漫溢離騷的對話。女人說，那傢伙的世界設下嚴謹的堡壘。他說，他很想念離世近一年的祖父。“就這麼畢業了。”就這麼哭了起來。他在兩個無法進入的世界之外，就只能這樣了。他嚇壞女人。

以為重返孤獨的某夜，女人MSN裡仿佛帶某种預示地告訴他：你其實不必猶豫，可以“更大方一些”的。

他寫了一封信，用他對待他祖母、母親和女人那般淡淡的溫和口氣。眾人忙碌喧囂之外，他恬淡微笑地把信交給了她。她收下。然後他們各自若無其事地回到人群裡。他有些擔心自己的潦草字跡。

我相信你會和我一樣，等待她給他回信。但我也不知道結果是如何、會如何。因為他們的故事，現在才正式開始。

[ 點閱次數：66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