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立雨林邊陲

真實的城市，偽建的城市。

後來，我開始慢慢理解，其實所謂的城市人的冷漠，並不是自私、目中無人的表現。只因，城市的時間流動太快，人與物同時在迅速變化。進來、留下、離去，又或亡故，有些人繼續陪伴你，有些人你從此無法相遇。很多事情你來不及反應。午夜十二點，輕快鉄停止運行。早上六點，電流充滿繼續來回游走。沒有人看得清楚，站在身邊的陌生人長什麽樣子。

那麽，應該要怎麽記錄一個流動不止的城市呢？《巴黎，我愛你》，集合20個著名導演，以巴黎18個區為場景，拍成18個5分鐘的短片。像是一影像本旅遊指南。而《香水》導演湯姆提克威交出的5分鐘短片作品名字叫做TRUE（真實）：述説一個盲眼青年某一天走在城裏某個無人的巷子，經過一個窗戶時候聽到那把娜塔莉波曼的聲音正哭喊：“放我出去！”。他看不見她抓著劇本演練得滿臉淚水。他傻愣地想援助，卻同時被攫進滿溢舞臺劇氛圍的一段愛情裏。

這是一個關於盲眼青年愛上舞臺劇女演員的故事。也是關於生活在實現夢想過程中虛實交曡的故事。城市太大，相對而言生存其中的人們小得像蟻窩裏群居的昆蟲。那個眼盲的演員名叫Melchior Beslon,5分鐘奇詭多變的愛情故事，由他真實不經掩飾地說出口。在短片裏頭我們看見他正預備他的打字考試。娜塔莉在短片裏則是飾演一個藝術學院學生。因爲學戲劇的關係，角色的動作、表情和聲嗓比任何人還要誇張搶眼。那樣的虛張聲勢是實現她的戲劇夢想的先決條件。城市裏有太多人。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即使每天在街頭模仿每個眼前路人的姿態，也可以當作養成戲劇身段的一種方式。

許多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憧憬城市，自年少開始懷有飛翔的夢想伊始。城市是不是真如想像中的万足万有呢？事實上，光鮮亮麗的背後，還有許許多多腐蝕敗壞的部分。在泰國曾經以《老虎頭上結情疤》奠下知名度的導演Wisit Sasanatieng，他在2005年拍成的《大狗民》交出了仍然可以任由我們開啓想象能力的城市故事：一個沒有夢想的鄉下男孩，來到城市裏做些最毫不起眼的工作。傳説來到城市后，人們第二天醒來就會長出尾巴。這男孩的尾巴一直沒有長出來。結果，他成了衆人矚目的“主流”之外的唯一異類。導演在《大狗民》加插了許多光怪陸離的情節，宛如説明著城市其實是精彩的，是富色彩的。城市的旋律並非如想像中的單調，城市允許一個人小小的夢想、小小的愛情、小小的渴望、小小的狂妄。

如果這般拼貼城市的方式還不夠，我們還可以在延沿城的形勢流淌的河流，豢養一頭巨大的駭人怪物。或者私藏一群入侵者在地底，每到午夜十二時，調停時間，上到地面來篡改人類記憶和建構未完成的城市。怪物和入侵者，象徵城市過度膨脹發展后的隱憂和對空間不停壓縮的不安。

20嵗之前，我都在一個普通的小城裏成長。日落之処可以看見暗綠色的林木頂端，鋪展成宛如連綿的一團團毛球。20嵗之後，我來到吉隆坡，三年來我都同樣住在城郊的一個坡地上的組屋區。黃昏的時候，下樓去，總會看見城裏密集貼靠的建築物，像會發光的塑膠模型，在一定的距離之外，發光的表層閃爍橙黃的陽光。我總會記得，我來到城市的那天是五月四日。那年的五月四日，我開始一點點地記錄這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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