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立雨林邊陲︱ 多謝惠顧,擇日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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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路上。正確而言,我在行駛中的輕快鐵上。我呆會兒要上F電台的一個晚間清談節目。這時,你播通我的手機。小屏幕上顯示“家裡”。你還是問了前幾次打來時已經問過的問題。
比如,學業有沒有什麼問題?生活費夠不夠?有沒有吃好?
然後,如同每一次都要帶出的結論,你一樣還是說了:無論如何,記得一定要把大學讀完。我依依哦哦,馴服地繳付我的承諾。
我沒告訴你我要上節目了。因為,我怕我在節目裡要談論的那些事物,是你不熟悉的。我會談到藝術電影,還思考著要觸及同志課題。都不是你熟悉的範圍。你的生活當中也不需要有這種東西的存在。而且,說真的,受邀上節目,心裡會很自然地爽了一下。但是,轉念一想,要是說不好,別人聽到了,會不會找上門去質問你?
畢竟你是我父,我繼承你張揚的習性。
這兩年間,糖尿病繼續腐蝕你身體裡頭的神經和器官。去年,你開始定期接受洗腎治療。他們說你每個星期三,都會自己開車到治療中心去。結束之後,又自己開車回家。有時,疾病會讓你很暴躁。對你的妻,我的母,浸染渾濁情緒。有時,我的母,你的妻,在同一支手機裡,小而微,滿足地說你們早上一起去咖啡店用餐。除了你兩個兒子(我和我弟),和你的妻,這兩年間,你不知不覺清理掉了在那之外的龐大關系。把生活縮小成只剩四個人的單位,不再拼命為其他人奮力。
我知道,你病後都留在家中。你開始循著住宅區的彎道步行,運動。我不知道,你在這段時間裡,是不是重新聽電台了。嗯,我說的正是將要出現我聲音的F電台。F電台開始傳進我們那片天空時,我記得你每天早上六點起身就扭開收音機,調成適中的聲量。要把我們喚醒,那是不足的。通常是你或你妻準備好早餐,開門進來,搖一搖我們的腳踝。
我後來都會期盼自己每天能安靜的蘇醒。換個說法,被驚動的睡眠,只會把我導向一個無的放矢的憤怒孩子。
F電台有標準的中文口音。你沉耽每個小時整點播出的新聞。有時,我在想,是不是你這樣不經意的情結,更加鞏固了我後來學文的志願。但也是語言,讓你完全袒露心底的自卑。你像是惡夢醒後地述說:在新加坡機場,機關人員明明是華人,見到你卻一律開口用英文相待。你以此訓誡我和我弟,要學好英文,說好英文。我照辦了。語言無傷。我不忍心的是你遭受的惡待(對一個外來客的母語強硬脅迫,使之屈服)。我憤怒的,甚至厭憎的,是讓你難過的那些虛偽的所謂專業服務人員。
語言怎麼可以變成一種武器或者值得炫耀的寶器?無知、荒謬、愚昧。
我一直遺憾沒法好好的和你說話。雖然我們操同樣的口音。
有一件事,現在想來還讓我覺得有些難堪。兩學期前,我上唐詩課。許多詩詞韻律以方言母音朗誦,完美契合而幽雅。有次,同學起哄,要我用福州音代入。我不得其門而入。我口說二十幾年的語言,從來沒有人在乎,她要怎樣套進文字軀殼。我的方言母音,像是擁有原始初啟溝通的作用和特質。是赤裸的,沒有遮攔,任由生殖器曲直奮張。在外人看來,我們說起福州話正是如此粗俗無禮不雅。
後來想想,那其實也沒什麼。沒有羞恥概念的原初,是極純粹、最真實的。
你繼續問我新年要怎麼過?想是你已包容我對節慶團圓不再抱持特別希望的個性。和誰誰誰吃團圓飯?到哪個地方解決假期?確定生活費夠不夠?有沒有吃好?別只顧著吃肉,水果蔬菜也要買來吃。
我還在路上。斷線之後,輕塊鐵還沒到達目的地。我上的節目十點鐘開始。空中浮浮蕩蕩我的聲音的時候,你大概應該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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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豬滿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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