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記︱ 堅硬的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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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话的真实
我在学校教SPM“中国文学”,其课本收录了毕淑敏《常读常新的人鱼公主》,以举重若轻的一句话开篇:“童话,并不只是给儿童读的”,她以本身为例子说明:即使是同一个读者,在8岁、18岁、28岁、38岁、48岁乃至往后,随着阅历与心境的变化,只要用心阅读,都可能从同一份作品读出不同的滋味。如果作品够好,就更能产生对照、对话,甚至启发。
童话,岂止“不只是写给儿童读的”?首先,童话的作者就大部分不是儿童了(而作者就是第一个读者)。因此,童话的“童”,往往是成人在时间的纺织机上穿针、引线、剪裁——在真实的基础上虚构(即使这基础是宇宙般缥缈空无)。
童话即“话童”,“童”大抵是象征人的初始状态,以儿童的形象作为心灵的故乡(即使是虚构的故乡),像角色扮演的面具或衣服,作者历经“编织/辨识”、“拆解”、“重构”,读者历经“穿戴”、“扮演”、“脱下”,读者和作者的身份有时候重叠,而终究面具是面具,衣服是衣服,永恒是永恒,会老去的身体还是会老去的身体。
正因为虚构/扮演的性质明显,一个寻觅(或寻觅过)真实的诗人,常会对童话产生质疑,甚至嘲讽。而嘲讽,往往也是寻觅真实时所产生的怒意、感伤、悲悯,乃至无奈。
尽管“虚构”本身也是一种“实在”,但如果寻觅真实的人想从“虚构的世界”找到“真实的世界”,可能就会因为失望而把“虚构”斥责为“谎言/虚假”。实则虚构与谎言是有衍异的。
2.名词的异国
阅读张玮栩的诗,我惊奇地感受到她的“童话/孩子”不只是角色身份或心灵状态,“它”甚至就是物质:“孩子/难道不是最适合的礼物”(《礼物》)——如果生命的“虚无感”像茫茫大水,这物质(礼物)就像漂浮在水面的“实在感”——哪管是船或浮木或稻草,溺水者都会紧捉凭借,等到踏实了则放开,周而复始。用张玮栩的诗句来说,诗人甚至是靠着书写/虚构它们来“复活/还魂”的:“公主回到箱子里/从书本复活时”(《白雪公主》)。这白雪公主是“我”的化身(alter
ego),当然也就是另几首诗中的“仕女/侍女”,“猫”,或直接显形为“我”。而“王子”、“男子”和“你”则是作为水上漂物的他者(other),或借以确认自我的媒介。
孩子作为物质,是能“生下新的孩子”(请想象一台会繁殖的手机或汽车!),也因为这个看似重复的景象(实则繁殖不尽然是重复),而产生“人生如戏”的荒诞感:“最晚最晚的时候/会有字幕/出现你的名字”(《最晚最晚的时候》),使存在的价值都显得量化,甚至商品化了——都有价码,都能计算,同时也都会消耗、失去。
综观十三首诗,除了“童话/孩子”,相近的“物质”(存在的凭借)也变身为各式各样的“名词”,而这些名词主要可分为两大表征:“异国情调”及“生活品味”。前者包括:“但丁、吉普赛、法斯宾德、公主、王子、巫婆、三个不同国籍的男人、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等;后者不胜枚举,其中一小部分包括:“吉尔桑德、白色浆纱领口、丝带扇子、黑色天鹅绒连衣裙、波艮第葡萄酒、肉桂、香槟……”精致的词汇充满色香味的肉体快感,华丽而谨慎的语言透露一股压抑着的故作淡然:“才察觉/那不是我要的/浓烈的浅薄”(《浅薄》)张玮栩诚然是执著乃至着迷于这些词汇的,其深层含义我这个村夫宅男当然不甚了然,不过我选择如是观:这些名词以及“孩子”,都是诗人的面具(Persona),是来自生命深处的渴望:《寻找失物》的渴望。
古人说“他乡即故乡”,其实一个回不去或根本不存在的故乡何尝不就是异国?它的存在,首先是在于人的相信。当人选择相信“不相信”时,我仿佛切身地感受到那股怨怼就像诗人说的:“在杯子里/优雅地/吐一口痰”(《政治》)杯子的功用是“饮”,而在缺乏信任的情感政治中,杯子让人想做的是“吐给别人饮”。不是不想饮,只是饮不到真正的“解渴”,也不知道什么才能真正的解渴。“杯”在古典文学中象征神圣的容器,我想那一口“优雅的痰”,可能也是从嘴巴流出的泪。
数不清的名词,仿佛是寻找失物的问路石,一颗一颗地投入诗中,发出复活的回响。如此类似借诗还魂的情境(当然可能只是我的误读),使我在构思这篇短文时联想起几年前流行的小说电影,顺口问下身边的学生,啊对了,叫做《Twilight》(尽管我压根儿不曾看过)。
2015年5月28日
2015年6月16日《南洋商報.南洋文藝》
http://www.nanyang.com/node/707184?tid=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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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死亡未經我們的同意 我們也只好不顧它的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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