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記

把重的東西放下
是因爲重的東西
很重——
不能讓它隨著持重的身體
跌倒。不，放下
也不是爲了顯示
它的重，而是爲了把自己
舉起，像把靈魂
從身體抽出。重的
放下，輕的
舉起——那麽身體就是
天平了：輕和重
垂直地
平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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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它們見到我來
頂多慢步移開
四五步，讓我穿過，識相地
穿過，用眼角和氣流感應彼此
低微而誠懇的善意——
像幾隻會飛的共鳴箱
遇上一張無箭的弓
一起奏響
一曲無弦的斑鳩琴

我不知道我們各自遭遇過什麽
半年後，它們突然那麽警戒
撲哧撲哧地迴避
仿佛我鱷魚牌的鞋聲是一隻黑色鱷魚
在張口閉口，使身體
晃動如鱷魚的尾巴
想要宣告自己的無辜：
一定有人嚇過你們罷？
或者向你們說過
我恐怖的形象？我無從解釋
也不習慣
這身獵者的氣息——
我只是鱷魚尾巴，不是嘴巴
不吃你們，也不想掃蕩
你們拒絕
作鱷魚尾巴的朋友嗎？我想鱷魚尾巴
是很渴望朋友的
看到你們點頭
我就覺得自己也是個頭，布穀布穀
不是什麽鱷魚
尾巴

這樣也好，半年來，我時常在心裏說：
你們應該再警戒一點
因爲孩子總是和鱷魚一樣天真
把你們當成獵物
符合他們的天性——
他們還未退化
變成像我的尾巴——
我應該再積極、高興一點
讓自己相信：你們撲哧撲哧地迴避我
乃是像一群孩子迴避一個天真的孩子
不是揮空的教鞭

2008/7/22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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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逐

上路那天
我並沒有追求什麽，只想
把時間趕走——這狗日
叼著我肋骨打造的拐杖
滾得真快

我仿佛是在沒有盡頭的花園
被牽著遛——這狗日
任它遠去不理，它又繞圈回來
把你從床上叼起，像一隻慣壞的
反物爲主

它毛髮刺人，體液毒辣
叼著我肋骨打造的拐杖
用盡口器佔有：現在牙，現在舌
它的唇——遮不住單純的想法
這狗日，它顯然享受我的拐杖

我拒絕不了
這種投接遊戲——這狗日
它經過的地方萬物歡呼
領受它撒下的能量——
這是它的地盤！它令我誕生！
收容我，並且逼我
把它當成寵物——它讓我覺得
我是某种食物

上路那天，我並沒有
追求什麽，只想趕走
我那叼我的寵物——這狗日
與其作骨被叼，我還不如化作
同樣硬度的樹

2.奔

如此散發
一種暗示的味道
把那人纏繞
成爲愛情的靶

當月虛點地平綫
奔跑的裙
掙扎如倒立的蓮
把風掀起

也許月
是指地名
也許吳剛
是毋剛的男性裝扮

也許那人已經
化作心底污泥

3.填

獲得翅膀以後
它啣石填海
仿佛填一份
不通不通的表格
爭取
讓往事不再

聲聲追悔被聼成“精衛”
正如心、水
每每掛上同樣的聲旁——
情清、泊怕
改變了什麽——石在
水面，石在水底

石在口中，把心
唸硬……

4.治

一次就夠：把女人嚇成石頭。打擊、解剖、用號令拿囘當初注入的火花，好像存款拿囘利息？家——天下——我們幾乎就要認同：文明是來自一副產肉的石器，裝滿熊掌的藥效：從肉，善聲。

善哉？把生命調配成食譜，流傳在下一條及下下一條舌頭——吃、說、且相信（存款對著利息，熊掌對樹皮）：我曾經存在是因爲我們曾經存在——我將會存在，因爲我們是一條——治我的洪。

我不知道爲何我們會死。也許所有的懊悔，一次就夠。

5.射

那人向天空敬禮：
腰彎成弓，頭昂成鏃
他給了世界黑暗
世界也用黑暗
擁抱了他

射，是男人的本能
鋤，是向土地妥協
他不低頭，他的頭彎不成鋤頭的角度
他的謙卑和愛使他顯得拙劣
如折斷的矢

他給了世界黑暗
射殺太陽的手足
剝下輝煌
血淋淋地披在身上
說想給世界一個安息的空間
卻把自己變成十個頭的雄獅
他的頭輪流睜眼，陷入恐怖的清醒
看殘存的太陽用孤單的形象
擄走他的月，他的謙卑，他的愛
掛在黑暗，使天空
繼續有光

他給了世界黑暗
世界也用黑暗
擁抱了他。他的
月像冰冷燈罩
默默注視——把斷矢
點成明滅的蠟燭

6.補

水火相交
岩漿噴發冷卻
劇烈的造山
使大地多乳起來——
爲了產奶，吞噬衆生

那承受不了而坍塌的
是天梯吧——天也許會傾
會破，但會不會倒（如果地是球狀
我們連腳下
也被天包裹）

龜可以兩棲、軟硬兼具
遲緩、漫長、陰柔卻擁有
陽具的形狀、滋補、味美、多產
卵像地球、殼像丘壑——種種屬性使它適合
支撐

一個彌補者
爲何人首蛇身？
思和慾的合體
毒和智、言説和爬行——
要做局部的肋
還是完整的軀？

彌補——也許是一種留戀、頑抗

誰是你的父？
誰是你丈夫？
你補的是天
還是天下人間？

（你把破了的蛋殼
用石補上，並且在裏面
造人）

何處是你家？何處是你樂園？

人們稱你女媧
你是女，是渦
還是雌雄莫辨的蝸？
在另一個記載裏
也有一個和蛇外遇、結合的
Eva，和你一樣
含有前夕的意思：

在神話變成比喻之前
把天幕垂下

（作爲文明的始祖
你唯一承認的精液
是泥土）

7.舞

頭沒有了
卻有笑的衝動
只好拿臍乳
充當表情

命沒有了
器官遂升華到表演、無用的境界
記載總是把美投射
在失敗

你們的王需要打敗一個怪物
他是得天應許：我是
天的應許

這是歷史的邏輯
這是文字的功用

我的手實現最早的自動書寫
我的武器揮霍掉殺戮的意義

你們的王把我剁碎以後發現
無形的我比較可怕
所以給我歷史的棺
文字的妝

（現在你看見，現在你不）

舞蹈是這樣一種術：
來到面前你才知道
來不及！來不及了！
記不起，也忘不掉

記載總是把美投射
在失敗，記載總是
記載意義的骸

我是這樣住進你們
你們王的心裏
我不交房租，因爲
我不稀罕

我的頭在暗處歌唱
“頭沒有了”它斷續地唱

頭沒有了
卻有笑的衝動
只好拿臍乳
充當表情

記載記載了我
記載中的我像音樂盒中的木偶
反復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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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Ezra Pound致意

青蛙看著小青蛇
一樣的
膚色

2008/7/30
後記：同樣膚色，可以有很多不同物種（圖片與詩無關，純粹是樹鋸後的景象）。

[ 點閱次數：5389 ]

—在臺上從背後觀賞若鵬的魔術詩，回想社會近況，
驚覺魔術是如此地優雅、委婉、認真……

這不是魔術：他們是真的
把人炸掉了
（撕掉、分掉
關掉）讓慘叫成爲背景音樂
讓媒體和輿論攤開
成為共謀的手術臺
邀請觀衆上來
分享、品嘗、親身
證實（這不是魔術，你看
他們是玩
真的）

2008/8/9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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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ia Player file:]

《在课室里面》
听到你们又犯错
我希望你们知道
天天悔过 的人是我

听到你们又犯错
我希望你们知道
天天悔过 的人有我

*Chorus
在课室里面，你们不断用骚动
敲叩外面的天空
（但是）在天空里面
世界是一间
不大不小 的课室
（不只有我
不只有你）

听到你们又犯错
我希望你们知道
天天迷惑 的人是我

听到你们又犯错
我希望你们知道
天天祈祷 的人有我

Chorus X2

至少我知道，我并非只是自己
而我也希望，你不再只有自己

Chorus
End
___________________

《魚人》
——致高一體2008

聽到你們不時犯錯
我希望你們知道
天天悔過的
是我

我天天悔過，感覺像漁網
和你們一起牽動。我不知道我們是魚
還是網——是魚要被捕
是網則要被人使用
身上的坑坑洞洞

坑洞是好的，有了坑洞
才能夠把滿腹滿懷的水
排出去，有了愛
才能夠體諒：撒網是用一種傷痛去平息其他傷痛
就像魚的屍體在吃魚者的體中
繼續游泳（我對你們說的話
時常就是我撈起自己
網中的魚）

你們不時在課室裏面用騷動來敲叩外面的天空
可是在天空裏面，世界就是一間不大不小的課室
人拒絕學習，不就和魚拒絕游泳一樣
累嗎？拒絕游泳
大概比游泳
更累吧？（而世界最大的漁網
不就是海洋？）

我不知道我們是魚還是網——也許是人
也是魚是網——可以撈起自己
也可以撈起其他（聽到你們不時犯錯
我希望你們知道
天天悔過的
有我……）

2008/4/23

[ 點閱次數：9297 ]

今早經過那樹，見到校長和事務主任在談論鋸不鋸。我無從置喙，掏出手機拍下幾張，希望不是遺容吧。

[ 點閱次數：8870 ]

起初是生氣的：學生走出課室，在三樓走廊
觀看：一大片褐色的小木屐
在球場上空旋轉、著陸、踢踏踢踏
仿佛一群，或一個
看不見的舞者……

多麽權威的評語
他們說：老師，你看，落葉
很美

2008/8/6初稿

[ 點閱次數：49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