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慢

香港名女人中，就数亦舒的喝茶姿势最有形有款，用一只宜兴旧茶壶，泡了旗枪龙井就壶嘴慢慢的喝，并且是躲在家里偷偷地喝，风流不为人知。

印象中只在小说或电影上见过些清朝遗老或唱粤剧的大老倌喜如此刁难的喝，真人真事从未遇过，那大概是我认识的名人实在绝无仅有。

但确曾翻阅了些茶艺书籍，也寻不出蛛细马迹典故，不知何许人如此大手笔，创出个如此架势的喝茶法。

宜兴旧茶壶我明白，那定是把有钱也买不到的宝物，旗枪龙井我懂，是一芽一叶一等一的好茶叶。最难的是直接就壶嘴喝这功夫 ——茶汤壶热时，要把壶拿上来也费力，如何喝呢？是微仰起头，持壶县空把茶注入口中么？还是像小宝宝吸奶瓶般把壶嘴置嘴内？那岂不把舌头也烫熟了？

稍待一阵，让茶汤温良时才喝吧？然而茶叶在壶内浸泡时间过久，即等于喝苦水，且又是龙井，哪耐得住这般拖延？也许倪女士早预先将茶泡好，在倒进这只宜兴旧茶壶，免了此顾虑？但为何不用瓷盖碗呢？瓷盖碗是公认最宜冲泡龙井的，因利于蕴香育味。她的偶像——鲁迅也是用盖碗的。

事实是，问来多余，就壶嘴喝茶这勾当根本不是在喝茶的味道，而是在标榜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一个经济稳定、品位独特、拒人千里、孤傲、泼辣、分分钟会拂袖而去的人的姿势。才不管你茶热不热，我爱喝便喝。这不容易吧。

相比之下，把茶倒进杯中啜饮显得多么地大众化、鸡婆兼面目模糊，适合大多数的我们。一定得有一定的霸气，才能承托住把壶操起就喝的豪情，不然你叫林燕妮、袁咏仪、张小娴、钟楚红若干美女喝喝看。

除了这， 亦舒在她敢爱敢恨得杂文里，也无意中透露许多去到哪里，喝到那里的平民化喝茶情趣。

比如离开母亲家独居，有时候半杯茶，几块饼干就算是一顿午餐了。有一回，午后天气骤热，睡饱了，冲杯茶站露台看风景。公众假期来临，唯一的娱乐是冲杯茶读小说。可以连日连夜不外出。

她随手拈来的情感与文字，都异常真实坦率。我只一遍一遍感到生活中的荒凉，与荒凉中幸亏有茶的满足。

她是自小喝惯了茶，不爱喝开水的，从不觉茶苦，偶尔喝了开水，倒认为开水味道怪。当然，她天天龙井龙井的喝，早把自己的舌头调教得非常尖锐。

在英国留学时，倪女士全靠自个儿写作独撑生活费与学费，当时，她说：「我也是个很适应的人，只是不喝他们那茶，还是泡着自己的甚么冻顶乌龙，算是委曲求全，以前的龙井是不想了。」这简直是老经验，独沽一味的龙井僻好者在现身说法了。

冻顶乌龙许是她母亲空邮过去给她的，当时她父母亲该迁居台湾了。亦舒滞留古城曼彻斯特，无甚可能购得此茶。胡乱喝着先，因为经济能力有限，况旗枪龙井并非到处皆有。

他们那茶——应是指英国人加糖添奶的红茶了。难怪她，向来喝惯汤色青绿，飘送纯纯的豆香味的龙井，有如何委身于那味道复杂的玩意儿？

往后年纪渐渐老大，情况显然有所改变。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可能是她在酒店人职之时，近水楼台常到酒店餐厅解决三餐，可能她也渐渐看化看淡，不再执着龙井，用早餐时，往往喝杯金红色的浓红茶，猜想她仍喝喝纯茶而免糖奶。此外，她也喝蜜糖茶，尤喜爱冻柠茶。

近十年较少详阅亦舒之大作，只偶尔在《姐妹》杂志追读她的小说，未知倪女士喝茶近况如何？照说无论她的年龄或茶龄，都该到了喝老普洱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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