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魚

《給詩的孩子》
/張依蘋

終於，這回我攤開稿紙，寫的是給我的土地的情書。
　　我隔著遼闊而湛藍的太平洋，探索著溫度的差距，用文字觸摸你，我故鄉的泥土。
　　文字是外來的，而我身處的冬天不屬於你。
　　可我是你孕育的，你記得嗎？
　　那個廿多年前，一個人在黃昏的霞光中對著兩根空柱子跳繩的孩子，在你厚實的支撐之上努力掙脫地心引力的羈絆﹐以有限的肌肉和力度挑戰著侷限和未知。
　　是的是的，那是我呀！那個在家園的如茵綠草上奔跑而雙腿渾圓，那個瞞著母親衝進午後雷陣雨、享受皮膚麻疼感覺的娃娃，那個因曝曬在艷陽下臉龐發紅，汗珠小噴泉般密密麻麻從鼻尖鑽出，身上散發一股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甜膩汗酸味的小女孩兒......
　　她長大了。正在一棟座落在一棵遍紅的杉樹旁的宿舍裡，想念你，和你的種種。
　　這一個農曆新年，我沒有回到你身邊，陪伴我的是宿舍中庭那株過氣的聖誕樹，和一隻懶洋洋、有點寂寞而老在睡覺的小狗。可是你卻在我腦海中清晰起來，真的。
　　如果我現在就在你的胸膛之上，我幾乎可以準確地描述出我自己的位置，我腳掌移動的觸覺，我的手臂因風拂過而微顫，我的嗅覺因草的青澀而純粹，我的耳被鳥兒天真的聒噪逗笑，我的眼眸被無盡的視野牽引而成熟......
　 你好嗎？
　 一切都好嗎？
這是我心底最深沉的呢喃。
　 拉讓江的堤岸最近是否漲潮？
　 清晨五點多的朝陽
　 是否仍向東方塗滿色彩？
　 孩童們都準時穿上深藍和白色校服
或是生氣勃勃的蔚藍背心裙嗎？
　 市中心的商店
　 是不是將陸陸續續推開鐵門
　 打開一扇又一扇的窗戶？
　 午後的暖風
　 還會不會在瞬間把人薰得昏昏欲睡？
　 打鐵街暮色中的燕子還歌唱麼？
　 夜晚的天際
　 是否依舊黑得深情？
　 星星，因幸福而發亮......
　　我永遠的夏天，我的土地，別笑我太愛吟詩、太多情。你豈不知道，這一片光影聲色，在我廿之前，就那麼靜靜站著，佇立成我抽芽歲月的風景，以綠的主調。
　　因為你，我忽然明白，為甚麼傳說中最美的距離是兩岸。
　　原來，在時光的長河中，你是我生命裡最原始的綠的倒影；而我，是創世者置放在你心口的一顆種子，從羞澀漸漸長成勇敢。
　　距離的消失，不是因為冬天已逝，杜鵑花開得迷人，你熾熱的盛夏跫音將近，而是，在太平洋之涯的對岸，我終於明明白白，我愛你。

─2000年，寫於台大研一舍202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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