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魚

不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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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  ◎  Shanti
A Calendar of one's own 2006-12-06 16: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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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橫跨多少眼裡的世紀,方能追溯我臉容記憶史的原點,我無從拼貼。長久處於想像和真實的落差之間,使我對回憶、揣想歲月過去的臉,及未來變臉的可能,有著太多的不安。這種忐忑的心情,應該是從謬誤橫生的解讀經驗裡堆砌起來的。

  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我半自願半一窩蜂地,接受了這種說法──我全身上下前後左右加起來,唯有濃密黑髮以下見天日的一塊皮膚,那「有兩道相對而言生長效率遠較頭頂緩慢的毛髮﹑下面巧妙鑲著兩顆晶瑩不脫深邃的渾圓球體﹑中部隆起的山丘地帶,護衛兩個小風洞﹑而下襬兩片水紅溫潤區,選擇性地張合」的局部的我,取名「臉」。這個部份容光煥發,其他部分便也跟著高興,它若稍不體面,整體的我就因沒有面子而抬不起頭。即便如此,我的「臉」外接式的構造,那兩朵喇叭狀的軟骨肉片,依然不識時務地把週遭的、空氣裡的訊息密告給我。於是,我領悟到,如何與這部份集影像、氣息、味道、聲音於一體的我相處,已成為我一生偶然兼必然的宿命。

  交往的第一步,自然是正視它。我無從選擇地,和鏡子結下不解之緣。這其間當然不無困擾。別人總會把我這種真誠的行為解讀為女性必然的水仙情結,或作為對男性崇拜的準備步驟。他們不了解它代表的嚴肅性,也不明白我的焦慮,雖然他們經常以我身體的那一局部為我的代表,並以此為理解我的最高依歸。我因此越來越清楚,認識我的臉每一組成地帶,以及分析它們可能釋放的指涉意涵,對我實在事關重大。

  注視它,我廿四小時披掛的臉,成為我每一天必備的功課。最有趣的莫過於那兩顆無限深遠,望不到底,似可引發無數聯想的水晶球。我曾人云亦云地以為它總是外白內黑,以至當我和它四目交投、互不讓步的那次接觸中,看到它好奇、倔強、微微還有一絲驚慄的神色裡,竟然盪漾一波波啡色的光圈時,不禁呆了半響﹐而它也像受驚小貓般瞪視我,彷彿要把我生吞熟記。在這種混雜著柔情和獸性的僵持中,我假裝不經意地引退。

  我臉上的山丘,根據我的視覺和聽覺打的小報告,不是太受認同的那種,原因在於它不夠英挺,尤其,側看頗像尾巴朝天的小辣椒,況且那兩個風洞也不符合隱密的標準。至於,是否世上多數的山丘都英挺,風洞皆密而不渲,以致成其時尚,則未有統計數字向我輸入﹐但是,至少麥可傑克遜就比較推崇這種山丘。

  風洞之下的水紅地段,沈靜得像個處子﹐可我知道它儼然是慾望的把關者,一開一合之間攸關天機,成為我肉身和思想存在的重量級證人。由於它如此舉足輕重的地位,即便不發一語,也發揮巨大影響力,譬如,它撇一撇,就可能得罪人,嘟一嘟,能獲取殷勤,再努一努,人們就燃起必有下回分解的無窮希望。

  外接式的兩個小喇叭常被我忽略,尤其它常不分輕重、不分晝夜向我嘮嘮叨叨,道這個長那個短,或惡意製造不愉快的噪音,使我不勝甚煩,也就不太管它說些甚麼。當然我必須承認,它有時還是忠實有益的,而且,它和我分享的巴赫及蕭邦的音符也深得我心。

  基於確信臉佔有的高超位階,不論多匆忙,每一天我一定先和它打個照面,才相偕出外見人。我總是讓它正對著別人,靜觀其變、見機行事﹐直到現在,我還不曾試過以我的側身或背部去面對人,不知道為甚麼,反正就覺得那樣未免有點怪,別人也不會習慣。也許,臉是有感染力的吧,我做過試驗,就像對待鏡子裡的那張臉一樣,當我把眼睛瞇起一半,扁成下弦月,再把雙唇分開,露出牙齒,往往我也就會從別人臉上看到類似的表情,雖然,也有些臉孔對此毫無反應,但我猜這大概和鏡子的品質沒有直接關係,畢竟世上還沒有一面鏡子會把快樂照得木無表情。

  歲月經常在臉上進行一些改造。像我剛剛提到,下弦月的眼和裂開的唇露出一次、兩次、三次友善的牙齒,卻一再無法從「鏡子」看到笑臉,逐漸就相信沒有表情的臉才是唯一的真相,以後再看到彎彎的眼和兩端向上揚的唇,也許就會伸手一刷,把它們抹掉。

  在臉容記憶史的推衍中,異化和偽裝像不知不覺燒溫而滾燙的水,取代了最初的印象。我慢慢開始分不清那兩顆晶體的真正顏色,它們常閃爍不定或迴避我的注視,而我不得不承認,它多姿多采的藍色、綠色鏡片令我目眩。此外,那時而艷麗、時而冷得發紫或鍍上銀灰金屬的唇,經常讓我不知所措。每一天,我困獸般疲於解讀與逃避誤讀之間,既害怕過度詮釋,又慌恐訊息阻塞,於是,在扭曲的臉窒息之前,我赤足狂奔,尋找我生命裡第一面的鏡子,直到我抵達湖畔...

  在湖水裡,有無數被塗鴉的屬於歷史的臉,一片片、一叢叢,黃的、白的、黑的、紅的...不由自主漂浮湖面上,沒有表情、沈默地。我有些許不慣突如其來的寧靜﹐隱隱有一絲寂寞,但也為逃離喧嚷而鬆弛下來。...噗...噗...噗...我驀地一驚,甚麼聲音......噗...噗...噗...這聲音平和地、順暢地繼續...由模糊到清晰﹐我啞然失笑,原來是我自己的心跳聲。

  湖上的波紋漸趨平靜,原先因風掀動而吹皺的一張張漂浮的臉也更明顯。那白眉深鎖、眼神絕望的東方人,有點像屈原,那表情果絕、緊閉的唇藏在隱密的鬚林中的,似是梭羅...還有,那戴牛角、將臉粉刷得像七彩小丑般的有畢卡索的味道..嘴張成個大大「O」型,看不清眼晴的那張臉,分不清是挪威畫家孟克還是中國的魯迅,也聽不見吶喊出來的聲音,再遠一點的那張臉,三角眼,沒有耳朵的部分淌著血...沒想過會遇見他,梵谷..來不及細想,另一面女性的臉飄流過來,無語問蒼天的美麗、眼神訴說著不甘與倔強﹐卡蜜兒..這些水面上漂浮的臉龐﹐時而悲憤嚎叫,時而變化各種形狀、顏色,戴上又摘下各式面具、帽子...虛虛實實、如真如幻...

  是湖邊野花瀰漫的香氣悄悄爬上小山丘,向我吹一口氣,我這才定晴一看,湖面上紛陳的臉已不復見,只有一些小氣泡有一下沒一下冒出水面。我仔細透視湖水,水底幾隻小魚兒竟然正用他們的側面凝視我,樣子和我同樣不解。我朝牠們眨眨眼,促狹的笑笑,牠們會意地也報以眨眨眼,舞動雙鰭,快活地泅泳起來。

  我眼花了嗎?分明在水裡的魚,游到岸邊並不回轉,反以飛魚之姿一躍上岸。我揉一揉眼,不對,不是魚,是幾隻鴿子,正用牠們的側臉,邀請地望著我,我還不明白這意味著甚麼,後面大鳥拍翅的巨響已啪啪傳來,有節奏地敲叩我外接式的兩朵喇叭,一雙雙思想的羽翼篤定地飛過,多壯觀,一代一代有序地並進。

  岸邊的鴿子展翅向我一招手便不再遲疑,瞬間已離開地面,我心一歡喜,腳也一蹬,身子立即輕盈起來,便緊跟著前方的白點不放。

  往下一看,何時世界竟已在鳥瞰的角度,賦我以俯視的自由。過去、現在﹐兩條水平線優美地連在一起,甚至是未來,也漸漸靠攏過來。我則清清楚楚看見星球上億萬張交疊的臉,從遠古到現在,也還是由兩顆晶瑩的球體、一座擁有兩個風洞的小山丘,兩片溫潤的水紅地帶,加以外接式的喇叭組成,一開始就這副身家,離開時也不添加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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