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魚︱ 不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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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隆來信﹕“妳好像出過一本詩集《初戀》﹐應該很適合寫‘初戀記事’ 這個題材。” 這麼一哄﹐我一樂﹐呵呵兩聲﹐立刻糊裡糊塗答應。
回過神來﹐我驀然記起﹐我的詩集非“初戀” ﹐而是《暗戀》。
暗戀非初戀﹔而初戀噢── 是否必須追溯到“太初有道” 那麼初﹖我漫不經心地想著﹐也許﹐就以“我忘了”開場。
一開始是惡作劇地想著“我忘了”。到截稿日近﹐我發現﹐我真忘了﹐一點都想不起。人們說﹐初戀是最難忘的。我疑惑﹕真的嗎﹖
我愣住了﹐難道我的記憶“浪漫” 缺席﹖
我想起﹐去年秋天﹐頭髮開始出現浪漫灰的何寄澎老師﹐在台大文學院有欖仁樹的窗口接過我的《吉隆坡手記》﹐溫柔地抿著嘴笑曰﹕“依蘋妳一直都是那麼浪漫。”看到我吃驚地瞪大眼睛﹐(只差沒說﹕“老師﹐你怎麼可能那麼了解我﹖”)老師正色補充了他的“浪漫說”
﹕“但妳不是糊裡糊塗的那種浪漫﹐而是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麼的浪漫。”此浪漫註解讓我喟嘆﹐歲月之眼的洞悉力。
太清醒的人應該比較難戀愛。我八歲開始讀愛情小說﹐瓊瑤的《秋歌》。我從那時就已經喜歡安靜在露臺翻小說﹐一個人心跳加速﹑全身發燒了。接下來幾年﹐我一口氣從《窗外》啃到《問斜陽》﹐很快跳接《傾城之戀》﹑《半生緣》。
小說裡的的男主角都是至少大學以上的年齡﹐所以﹐小學中學裡等閑小毛頭﹑小男生﹐在情感年齡上與我明顯有代溝。我都只冷靜地看著他們臉紅﹐或紋風不動經過他們緊張盯著我的眼神。後來我看到張愛玲說的“因為多情﹐所以無情”﹐似乎一聽就懂。
我很小就怕傷人傷己﹐而且看穿太早的戀情如何跋涉千山萬水抵達未來﹐一直到中學畢業﹐我都沒有鬆口說出第一句“我愛你”。這事如今回頭看﹐不無惘然﹐暗忖﹐當年那個大眼睛﹑臉圓圓﹐穿著白衣藍背心裙的小女孩﹐如果和一個穿白衣綠褲的小男生手牽手走過眼前﹐我看著看著應該覺得賞心悅目吧…
這麼一想﹐一個少年的人影出乎意料地出現了… 充滿微笑的記憶﹐帶著粉紅色玫瑰的香味。
忘了他在中學哪一年向我表白﹐或許沒有﹖只記得十五歲開始與他同班﹐此後他一直坐在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小鎮裡的父母絕大多互相認識。同學來家裡玩﹐父母總問﹐你是誰的孩子。一問之下﹐發現我們剛出生時﹐小小的身體曾在同一空間躺了幾天。就隔一個床鋪﹐在剛分娩的母親身邊。相隔十五年後重聚﹐兩個小嬰兒已經長成少年少女﹐成為同學。他小我四天﹐於是﹐作為老么的我很高興出現一個具有“一起出生”革命情感的弟弟。
十六歲那一年﹐我們不約而同好玩地到小鎮唯一一間快餐店打工。值夜班的時候﹐他總很有義氣地送我回家。我們一前一後騎著腳踏車﹐兩盞螢火似的光在黑暗中﹐我的車燈照在路上﹐他的車燈照著我。待離我家最近的街燈出現﹐四週亮了起來﹐他就在後頭搖起車鈴﹐我一回頭﹐剛好看到他在街燈的光暈下漂亮地轉一個大彎離開。
我記得﹐我蠻高興生平第一次交到一個異性的好朋友﹐於是和他約定﹕“你以後結婚要請我當伴娘噢﹗”他說當然可以。然後似笑非笑地加一句﹕“可能我邀請妳當新娘呢﹖”
那一年﹐我第一次在情人節收到玫瑰﹐粉紅色的。他穿著粉紅色襯衫﹑白色長褲﹐騎著腳踏車出現在我家樓下。
自此﹐情人節﹑生日﹑元宵節…
統統有花收。偶爾放學回家﹐走在校園路上發現忘了帶走水壺或雨傘﹐才一回過身﹐就看到在後面的他﹐很有成就感地笑﹕“在這裡。”(
我記得﹗)
十八歲的生日﹐他送了第一束紅玫瑰。我嗅著說好香。他隨口說﹐“妳十六歲生日收到的玻璃樽﹐裡面的紅色布玫瑰也會香。”
我問他﹐“你怎麼知道﹖”他說﹐“就是因為會香才送給妳。妳沒有發現﹖”(我記得…)
“我知道初戀總是沒有結果的﹐但﹐誰知道﹐也許會有例外。” 十九歲﹐穿著剛從短換成長的綠色校褲的他﹐笑著對我說。(我還記得﹗)
後來﹐我們都離開小鎮﹐各自升學去了。
如今我想起﹐驚覺年少歲月何其美好。那麼稚齡的一個生命﹐煥發出那麼巨大的溫柔去呵護另一個生命。
這大概算是半初戀﹖有了好的一半開始﹐而未完成。
真正的愛戀﹐也許在生命的最後才能定義﹖
我懷疑﹐時間才是終極的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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