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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水上來的人》──洪天賜教授  ◎  Shanti
瓶中信 2011-03-29 18: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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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早晨﹐陽光照在馬來亞大學文學院的暖色建築上﹐穿越棕櫚樹的翦影﹑隨著階梯起伏的長廊﹑三兩座古意的紅色亭子﹐在地上繪成優雅的光影構圖。
我背著書包站立﹐等著洪天賜教授出現。九點五十五分﹐忽然聽到一聲溫文的“依蘋﹗”﹐我循聲音轉身﹐正好看見洪老師沿著文學院斜坡的另一端走過來﹐臉上帶著一貫親切的笑容。
洪天賜教授於一九九一年底卸下馬大中文系教職﹐一九九二年初赴澳洲柏斯為柯溫大學(Edith Cowan University)創辦中文系﹐我一九九二年入學馬大﹐與洪教授緣慳一面。十年之後﹐洪教授被專程邀請回國﹐與林水檺博士及何國忠博士一起籌備拉曼大學中文系﹐我於翌年到系裡任教﹐有幸和洪教授成了同事。我以錯過在講堂裡當洪教授的學生為憾﹐可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的老師。此趟以訪談之名﹐行學習之實﹐我坐在偌大的馬大文學廣場上洪老師的課── 一堂寶貴的人生大課。

童年往事
“我叫天賜﹐這名字是我從水裡上來後﹐母親給我取的。”
走入記憶的幽徑﹐仿彿看到一個九歲的馬來亞孩子站在井邊﹐張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對著歷史這麼說。剎那間﹐時光回到一九四五年的馬來亞﹐瓜拉雪蘭莪一個偏遠的村莊裡﹐一群孩童圍著一口井玩﹐其中一個孩子忽然掉了下去﹐小孩們嚇得一哄而散。約莫過了幾十分鐘﹐終於有人從不見天日的深井裡把孩子撈上來…
“整個過程你都還記得﹖”
“記得。”洪老師肯定地回答。“有人跑到村裡的小市場上,大聲呼喊,找來了一個人把我從井底撈上來﹐兩個中國來的傳道人懂得急救﹐把我救活了。” 從此他改了名字。
“我原本不叫天賜。這名字是我從水裡上來後﹐母親給我取的。”洪老師一邊回憶一邊敘述。“那時我母親剛剛信主。我有六個姐姐﹐兩個妹妹﹐母親只有一個兒子﹐這件事等於考驗她的信心。如果我沒有上來﹐母親怎麼辦﹖還好我上來了。這件事非常難忘﹐也因為這樣﹐我一直保留這個名字。”
從水上來之後﹐九歲的洪天賜成為基督徒﹐至到七十歲的今天不變。
“從九歲開始信主﹐我一直保持信仰﹐因為我知道我的一切成就﹐都是神的祝福。” 洪老師坦言﹐對他人生最有影響的人是母親﹐是母親把基督教信仰帶給他。
我有點好奇﹐“洪老師﹐你的原名是甚麼﹖”
洪老師接過筆﹐寫下兩個字﹕著宇。

學思歷程
從巴生濱華中學高中畢業後﹐二十三歲的洪天賜不是直接進大學﹐而是拿了獎學金到英國的師範學院。當時的聯邦政府決定﹐與其外聘老師到馬來亞﹐不如在英國設立師範學院,然後遣送本地的學生到英國受訓。年輕的洪天賜視之為出國開闊眼界的機會﹐前往Wolverhampton的Brinsford College接受了兩年 (一九五九─一九六O年) 的師範訓練。
“那兩年對我影響很大﹗”洪老師表示﹐那一次出國接受訓練﹐大大提昇了他的思維。在英國的教育﹐除了學術﹐學院方面鼓勵學生每次假期出外旅行。洪老師一一道來﹐第一次放假去了北歐國家﹐包括挪威﹑瑞典﹑丹麥﹐然後經德國﹑荷蘭回到英國。第二次去西歐﹐即意大利和法國。第三次去法國南部的Riviera Resort﹐包括尼斯(Nice)在內的地中海城市。第四次則重遊歐洲。
“六O年代我寫了不少遊記﹐寄給當時的編者楊守默(杏影)先生﹐在南洋商報文風版發表。”洪老師微笑著說。年輕的眼﹐雀躍的心﹐那確實是最適合壯遊的年紀﹐我從洪老師的表情得知﹐遊學中的記憶仍舊盡收心底﹐形成他的世界觀的部份。
“我是華校生﹐英文基礎是在那兩年建立起來的﹐太太也是在那邊認識的。”洪老師的夫人是小他一屆的獎學金獲得者﹐兩人在洪老師進大學前結婚﹐在大學階段﹐兩人已經育有一女。洪老師認為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安定美滿的家庭生活﹐很早打下穩定的基礎。
從英國回來﹐在中學服務三年半後﹐洪天賜於一九六四年入讀馬大中文系﹐三年後以第一等榮譽學位畢業。一九六七年畢業後﹐在太平華聯中學教了一個學期的書﹐當時的主任教授何丙郁把他邀回馬大當研究生﹐親自指導他。那也是中國科學史這個浩瀚工程的始作俑者李約瑟(Joseph Needham)﹐其一直希望有學者可以論證唐代一行和尚(俗名張遂) 科研成果一事﹐最終發生在馬來亞大學的開始。
談到學術﹐洪老師實事求是的態度一覽無遺。
“這個題目本來也有一些人試做﹐但都不成功。”洪老師不諱言這項研究的挑戰性。
我讀這部論文的第一印象, 除了英文文法優美﹐給讀者帶來極高閱讀樂趣﹐另外就是其中大量而繁複的數學方程式演算﹐包括用牛頓的數學定理驗證一行的方程式﹐若非研究者本身有相當的數理能力﹐不可為之。過去﹐每天見到洪老師在主任辦公室安靜伏案工作﹐其實已經很想問他﹐為甚麼在中文系研究天文學。
“我在英國受的訓練是數學。”洪老師看我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何丙郁教授的領域是科學史﹐我當時也想學個新的東西﹐科學的研究在學術領域也很重要。”
“你很喜歡數學﹖” 我覺得這個更重要。
“數學是一切的基礎﹐英文說﹐Mathematics is the Queen of Science。宇宙裡的一切問題都有一個答案﹐用符號的方式找出為甚麼﹐探索過程中可能面對一些挫折﹐但找到答案後就是一种獎賞﹐那種發現就是喜樂。” 洪老師直率地承認選擇這個研究時﹐並沒有去想這個研究將來如何可以去‘用’的問題。
“所有的知識都是有用的﹐我的論文放在圖書館﹐也許開拓一個領域﹐將來有興趣﹑有天份的學生可以接著研究。這個題目比較冷門﹐但我的論文是研究中國曆法不可少的參考書﹐加上是用英文寫的﹐其他國家的學者都可以閱讀。” 洪老師溫和地告訴我。
那是一本十分紥實的論文﹐用十年時間﹐從閱讀原始資料﹐爬梳數據﹑論證﹐加上翻譯﹑統一專用術語﹐從撰寫到最後訂正﹐除了知識和文采﹐再再考驗一個學者的耐心﹑毅力和紀律。
“過程很苦﹐因為同時要教書﹑還有主任的工作。那時沒有電腦﹐用打字機一個個字打﹐然後郵寄給人在澳洲的指導教授﹐他若有意見﹐就再修正討論。” 可以想像整個過程﹐多少的論文包裹往返兩洲之間的海洋。“很重要的是﹐不能放鬆﹐要堅持下去, 免得切斷思維。”
“做完博士論文後﹐我的領悟就是﹐Nothing is Impossible! ”
論文的校外考委是李約瑟﹐以及日本學術界中國科學史權威藪內清 (Yabuuchi Kiyoshi)。李約瑟給予論文極高的評價﹐正面肯定了論文的學術成就。
爾後﹐洪老師於一九八四年受邀前往劍橋﹐和李約瑟一起工作一段時間。談到和李約瑟共事的經驗﹐洪老師認為李約瑟的研究成果是可以預期的﹐因為他注重工作且集中精神﹐生活十分規律﹑安定﹐總是固定時間吃喝。說到這兒﹐洪老師憶起那段美好的時光﹐笑曰﹐我們早上十點半一定喝咖啡。
洪老師總結﹐從李約瑟身上學到的就是﹕先擬定計劃﹐然後按部就班地去完成。“不只是完成﹐而是要努力去完成。” 洪老師強調。“後來擔任李約瑟研究所所長的何丙郁教授也是這樣。”
“老師你也是啊﹗”我腦海浮現年前洪老師日日伏案撰寫研究所課程綱要的專注臉孔﹐很自然地衝口而出。
洪老師微笑不语。

萬物有定時
洪天賜老師是馬新分家後的馬來亞大學中文系培育的第一個博士﹐也是出身馬大中文系的第一位教授﹐歷任馬大中文系主任(一九七五-一九七九;一九八三-一九九一)﹑馬大文學院副院長(一九八O-一九八二)﹐學術生涯中曾經受邀爲哈佛燕京學社的訪問學者(一九七三年)﹑香港大學中文系的客座教授(一九八三年)﹑劍橋大學克萊學院訪問研究員(一九八四年)﹐澳洲柯溫大學中文部主任(一九九二-一九九八)﹑柏斯天鵝學院(Swan College)創院院長(一九九九-二OO一)及馬來西亞拉曼大學的中文系主任(二OO二-二OO五)等。對此﹐他把一切涵括在一句‘一切都有定時’中。
“我還是覺得自己很渺小。法國十七世紀科學家及思想家帕斯卡爾Pascal說﹐Man is but a reed, the most feeble thing in nature; but he is a thinking reed.﹐人是很脆弱的﹐一下就不見了。所以﹐有生之年﹐應該要懂得做一個有意義的人﹐想想活著的時候給人帶來甚麼好處。人像一根蘆葦﹐不過﹐是一根有思想的蘆葦。不只是老年人﹐年輕人也一樣。” 我點頭﹐知道這是真的。
“我沒有甚麼野心﹐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一番事業。我只是在適當的時候做應該做的事﹐所以也不怕被人評估。人不要對自己有太大要求﹐問心無愧就好。”

意義的追尋
洪老師提到﹐從大學開始就認同康德的一番話﹕
“我要知道我是誰
我要知道我知道甚麼
我要知道我應該做甚麼
我要知道我有甚麼盼望”
洪老師誠懇地說﹐“人最重要的是認識自己﹐這樣就知道自己應該做甚麼。”
“人的一生很短暫, 一晃就要過去, 甚麽也不能帶走。所以﹐人需要知道自己有甚麼盼望。”
目前﹐洪老師半年住在西澳柏斯﹐半年回國住在沙阿南。在柏斯的日子﹐洪老師參加教會的事奉﹐包括禮拜天在教堂裡講道﹐日常生活很簡單, 喜歡與教會的傳道探訪老人院。
回顧大半生﹐洪老師唯一難過的事是父親過世得較早﹐沒有機會讓父親過穩定舒適的生活。幸好﹐母親活到一百零三歲﹐稍彌補了這個遺憾。母親陳月女士於二OO四年二月十三日回歸天家, 洪老師爲母親在她參加主日崇拜的教會設立一份神學教育基金紀念她。洪老師感到最滿足的是, 擁有三男二女, 都已大學畢業, 也都有他們自己的職業和家庭。顯然﹐洪老師記憶裡最重要的一切就是天倫之樂。
說起指導過或幫助過的學生在學術界的表現﹐洪老師的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水檺﹑文榮﹑彥莊﹑碧華﹑國忠﹑湘琳……還有一個我很關心的學生﹐禤素萊﹐希望她順利完成論文。” 老師微笑著一個一個數。“我希望我所有的學生們﹐不管在甚麼環境﹑甚麼的領域裡﹐都生活得很好﹐各有所成。”
訪談結束後﹐洪老師提議走上去中文系看看﹐頑皮地說﹐“看看麗珍(現任馬大中文系主任)還在不在工作﹗” 我隨洪老師一步一階梯走到馬大中文系長廊﹐看著洪老師活潑地試敲一扇又一扇研究室的門﹐幽靜的通道迴蕩著溫柔的記憶﹐像是訴說著﹐疑是故人來。

(2006年12月發表於星洲日報/文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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