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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籠謠(xianzhijiyingpian)  ◎  Shan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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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籠謠
【致 eLH,是啊,干嘛过翻呢?】
那是一段回不去的生命週期,一如已破繭而出的蝶,依戀著蛹的感覺,卻永遠只能披載戴一身七彩斑爛的羽翼,頻頻回眸徘徊。
「哦哦哦……哦哦哦……囡囡快睡覺……哦哦哦……快快長大哟……哦哦哦……」
單調又重複的幾個單字,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縈繞在那束成一圈、平掛在鐵架子兩端朝相反的方向翹起的大彎鉤上、被小生命躺成立體狀的紗籠邊。哦哦哦……哦哦哦……,睡的香甜,蜷縮像一團幼嫩可口的榴槤果肉的嬰兒,就這樣一天一天飛快地飽滿而長大、在有一搭沒一搭沉吟的催眠曲貫串的歲月中,把紗籠睡得愈發渾圓漲鼓。
打從約莫一百年前開始,這群人的後代就養在「紗籠」裡,讓小嬰兒安臥於那三乘六呎的粗布中,鉤住粗布圈的鐵架上裝著兩個彈簧,以粗繩繫於橫樑上;就這樣,把和著血的骨肉交託給用熱帶原木建造的屋子,任彈簧哄著小娃兒擺盪在天地之間,盪呀盪呀,在時間的分秒轉換剎那,一毫釐一毫克地偷偷囤集喝下的奶,把它化為筋骨,悄悄伸展,直至父母有一天忽然發現小腳已長得探出紗籠,驚呼「娃兒長大了!」
生命最初階段的需求有著類似的本質吧。冬天睡在餘溫的炊口上,夏天在屋外納涼到天明,大夥兒分批來追尋「南洋遍地黃金」之夢後,皆一股腦兒把孩子裹在土著以粗布漂染成紅橙黃綠圖騰的紗籠裡,放心下田耕種或割膠去了,紗籠懸在半空不著地,倒不怕蟲蟻或小動物侵害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不管是棕色皮膚的原住民或黃皮膚的南中國移民,家家屋樑上都繫著一根掛紗籠的粗繩子,屋外曬衣鐵絲上,每天總有幾塊小娃兒尿濕換洗,在午後的和風中被吹得國旗般飄揚的紗籠,有雨林花卉繽紛圖案的巴迪染布、有馬來男人每個禮拜五中午可穿著上回教堂頌經的格子布,也有少數人家用的是純白或豔紅的單色布……當布料的顏色漸漸褪了舊了,意味著小嬰兒也快離開紗籠,正式落地生活。
然而,戒紗籠就如戒奶一樣困難,畢竟,那一片小包裹般的天地儼然像甫離娘胎小生命的第二子宮。近三年的時光,人生的風景幾乎就是透過紗籠縫隙所看得到的一方,奶水是從那兒送入口中的,母親慈愛的臉和歌聲也自那扇天窗出現,吃夠、喝足、打著滿意的飽嗝,就悠閒地在紗籠裡玩兒,慢慢等待一種叫做「長大」的生理變化……。那三年,日子是那麼的飽足平順,不管外頭是否經濟不景氣,政局是否動亂,紗籠裡的世界總安穩如初,宛如一座永不幻滅的烏托邦,因此,它竟成了每個孩子的鄉愁所在,老捨不得離開,即便離開,也千方百計想再鑽回去溫存片刻。
於是這樣的畫面近百年來不停上演。
當母親要把浴畢的現任紗籠居留者抱進那彩布裡時,總赫然發現已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佔據了小娃兒的安樂窩;不速之客正睜著盛裝殘餘的歡樂和等候挨罵的不安之眼,停止了所有借來的時間和享受,盪鞦韆、扮泰山飛躍空中、或就躺著,用臀部往上下扭動操控彈簧的升降……甚至捧著小嬰兒的牛奶瓶大喝特喝起來。
曾經,我就是那不知所措的小嬰兒,被置放在地上,等著母親把姐姐趕出紗籠,且把玻璃牛奶瓶奪回給我。我往往沉默地、冷眼觀望姐姐戰敗公雞似地垂頭喪氣爬出來,像一個非法居民理虧地被驅逐出境般狼狽,把偷來的快樂悉數奉還,落寞地慢慢走開。
而紗籠的誘惑是如此之大,以致這偷渡客總伺機去而復返。可是,生命週期的推衍已註定時間之不可逆,硬是要膠著於過往或已逝的時刻,難逃天譴。
我記得,又是一個炎炎午後,我照例被抱離紗籠沖涼去,回頭但見紗籠被激烈地搖晃擺盪,姐姐正瘋狂地閃著發光的雙眼,咧嘴開心的笑著,口中哼著「哦哦哦、哦哦哦……」
母親見狀大喝一聲,姐姐頓時傻了眼,嘴巴僵成「O」形,說時遲那時快,樑上的繩子應聲「卡察」而斷,彈簧叭噠重重擊打在姐姐的頭骨上,紅色的液體滲入鮮艷巴迪布中,姐姐也自空中墜地,昏厥過去。
那回之後,姐姐向地心引力妥協了,人畢竟是水和著泥捏成的呀,雙腳踩在土地上,才是成人的定律吧,紗籠,只能做為從那神秘世界流落塵世的過渡居所。
我不久也長得踢破逐漸薄舊的紗籠,在沒有預告的情況下,自行爬出紗籠,如已長成的蛹棄置保護它、也限制它的繭,展開生命另一階段。
姐姐更是飛快地長大,我在後頭怎麼追趕也追不上。
同樣是一個極普通的午後,熱極了,我跟姐姐到屋後的河邊浸水消暑。我打著赤膊,只穿一條姐姐幾年前穿過,布料已磨至最舒服而柔軟的大花褲;姐姐則圍著紗籠,在胸口打兩個活結,她明顯已和我不同的頸子以下部位更見微微隆起,在烈陽和細汗粒的輝映下漾著一抹渾圓的光暈。
正當我專心打量姐姐的時候,我訝然看見有紅色的液體汨汨沿著姐姐的大腿滴入水中、散開,在河中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浮水印。姐姐見我怔怔看著她,低頭一瞄,竟然身子一軟、昏倒在河中。
原來,那是姐姐的初經,在我們都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時,就來了。
紗籠布上的紅色花瓣彷彿成為姐姐告別童年的手勢,一次比一次染得血紅,觸目驚心。
邁入青春期,涉獵的多是中英文書籍或電影,我們不知不覺向祖輩的母文化及號稱國際文化的西洋文化靠攏,審美眼光附帶的文化潔癖使我們開始疏遠與「拉子文化」劃上等號的巴迪花卉圖騰,紗籠不再被視為溫床,而淪為防備夜讀時來襲的蚊子的工具,又輕又吸汗的粗布,罩在腳掌上,依然執行著它保護肉身的功能。沒有蚊子的時候,我們便將紗籠折成狹長,披在書架上遮塵,免得書本髒了舊了。
就在無數個腳底圍著紗籠的夜晚秉燈苦讀之下,姐姐考上英國著名大學,不久便出國留學去了。
「帶條紗籠去吧!」母親站在房間的角落,看著姐姐把牛仔褲、襯衫、香水等一件一件塞進行李箱。姐姐並不作答,自顧自地收拾著行李,直到「啪」地關上皮箱。
「不帶了!好土!」
母親愣在那兒,手上捧著一條折得齊整如豆腐乾的灩灩紗籠。曾經低低哼著紗籠曲的嗓子,早已多年不唱歌了,而那雙搖動紗籠的手,也早已鬆垮,甚至被歲月烙上幾許淺褐的斑點,與嶄新的紅紗籠對比之下,格外黯淡。
「姐!帶去吧!洗完澡從浴室圍著出來,多方便啊!去野餐還可圍著換衣下瀑布玩、或鋪在草地上放食物、甚至躺在上面,它又比浴巾容易風乾,好用多了……」我喋喋不休地嘗試說服姐姐,母親的臉龐漸漸亮了起來,而姐姐也轉身一把接過母親新車的紗籠,眼淚順勢滴在巴迪布上……
化蝶的蛹終要飛走,姐姐一去就是四年。寄回來的相片中,姐姐竟然別出心裁地把紗籠折成一呎,結結實實圍在腰際,色系耀目的紗籠裙上是一件純白貼身的綿衣,把姐姐襯托得在一群碧眼金髮的同學中分外動人。
不久,姐姐的相片中出現了一位固定在她身邊,環抱住她的男人。
父親和母親都反對她跟一個外國人,但姐姐懷孕了,並決定返鄉待產。姐夫西門陪她從英國飛回來。
母親去多買了幾條紗籠,車成一圈圈的布團,父親也把梯子搬來,在我們小時候睡過的地方重新繫上一根又新又粗壯的繩子,隨時迎接小外甥的降臨。
家裡原已沉寂多時,孩子都長大,老往外跑、父親年前退休賦閒在家、兩老每天一起聊聊天、做些家事,屋內的風景大部份時間像幅靜物畫。可新成員的來到彷彿使一切被魔術棒一點,重新活絡起來。
首先,我們知道那根粗繩下,很快又將懸掛著一個小娃兒,隨著彈簧上下徜徉,偶爾撒嬌的啼哭、偶爾天真地發出稚嫩的笑聲。而紗籠邊的催眠曲也將再次被唱起,與順著時鐘的滴答聲一道擺動的小娃兒,一起構成這幢屋子的動態……
小生命將一日一日、一月又一月地抽芽、長大、在裹貼他的紗籠裡一吋一吋發育成上等黃肉乾包似的榴槤果肉,等著把紗籠漲大、撐圓、踢破……
而屋外的曬衣架上每一天都夾著幾塊紗籠布,驕傲又充滿活力地炫耀在赤道的藍天豔陽下……

快乐地去死吧!我的爱!

因你曾是骷髅 我
遂爱上骷髅
这是我们第一次
一起の死
3.10.200 2
--------------
他說﹕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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