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魚︱ 不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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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人的姑姑入院
今天忽然發現醫院是‘國家重要場所’,很重要,重頭戲的場景啊。人生如果入戲,少了最後的話,很多追求現實的群眾會不滿的。
我自從參考了‘神剩派’詩學人生,人生舞台又開闊不少。
与麗不定時的午餐日定在今天。麗原本只是個‘聽說人很好’的別人的好朋友的陌生人。現在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一點都不介意繼承別人的好朋友。我是家中老么,自小知道穿舊物有多舒服。
麗不先跟我說,一到,開心見面,說,去醫院看姑姑。我立刻說好。
馬大醫院,灰灰的建築像工業區。可惜油了漆。我是喜歡馬大那些舊樓毫無上漆的古樸和粗簡的。
入口處坐關的護士說‘現在不準看人’。(“那我們用聽的”,乘護士咧嘴笑,我們如無人入有人之地般進去了。)
患病的姑姑,明顯病前是‘大地之母’型,現有點脫气輪胎般的泄氣。頭髮綁著,紊亂(像在說,在這場所,誰還在乎美不美),醫院病人制服露出一邊肩膀,麗幫她整一整(哈,病人不需要那麼性感)。很明顯,她不高興,她無可奈何。
麗幫她運動一邊手。我立刻拿起另一邊,按她手掌,拉她手指。(她不可以忘記自己是動物)臉色開始緩和,眼角軟化出一些微笑的線條。我立刻意識到,麗開始運輸愛心到這個昨夜據說一直開眼閉眼与地球一到夜晚即歇息規律打對台的形體。這是一台用久了開始出毛病的被製物。處在現在是放醫院,若干紀元後可能放置‘發散場’(?)等待‘處理’的生物鍊關卡。
我瞄一眼她的置物檯,放著尿片。我問麗,‘她住(醫院,而不是自己的家)多久了。’一個禮拜。‘後戲’正開始。主角沒經驗,曾直言抗拒演出,“我不如死掉算了。”(這不是最坏的心情,她還未‘入尾戲’)她還有人生鬥志,而未意識到她漸漸只需用減甚至除法,加与乘會慢慢用不上。麗像一台能自動補充愛的機制,一直用肢體動作對那具毫無吸引力的形體示好。撫摩,不知講什麼是好的時候,在人開始漸漸不能被當人(在第三世界更是這樣)而更像廢棄物(但還在嘗試勉力維修)的時候,是非常直觀的語言。好,到下半身。病人不只‘形而上’。幫她抬腿。也不要太寵她。把她的腳拉到她可以忍耐的極限,筋脈受一受刺激,就算是‘被運動’,有付出代價會比較有成就感。人性是這樣運作的,到了後期戲還是有效。無效只在那之後。她的表情更靈活一些。她得回一些自信,‘她的腳還能運動’,她与世界接軌了。
一群醫生出現。嚇了一跳,她什麼病需要這麼‘大陣仗’。漂亮,有著時髦髮型的女醫師先自信地發問。帶頭的一個男醫師立刻回應,接著侃侃而談,主導整個'studying tour'。他風度翩翩,帶著蘇格拉底的rhetoric語調,引導同行探索分析這個個案接下來會有的(局部)生物反應及可能的對策,態度輕鬆,當然,這個場所的生態常態是這樣。說話的聲量很大,不知會不會‘吵到病人’。‘姑姑’沒有什麼抗拒的表情,她似乎在參與。她有用。現在她是‘教材’。‘小組’有點久,比想象的久,八個人,輪流發言。剛好打破了糊在一起的死氣沉沉(在醫院‘住’,24小時幾乎不區分)。
好,學完了。我們禮貌說謝謝(我差點打趣,他們才應該對‘姑姑’說謝謝,‘姑姑’躺在這貢獻給他們study呀)。
時間漫長。我開始看手錶。其實不過過了一個半小時。
還可以做什麼呢?打粉。背翻過來,覆過去,香氣在空氣中參與,開始覺得有愉悅感。她的信心又增加一些。她香呀,可愛。
然後呢,喝東西。麗從袋子取出一保溫杯,拿出一根吸管(‘姑姑’鼻子,手臂都插了管的)放進她的口。‘姑姑’什麼都不問,開始吸吮。我問麗,是什麼。麗不回應,我和她像是共謀,我不知情。喝完了。‘姑姑’臉上有滿足感。只是,不到三分鐘,有黃色液體從鼻翼間的插管流出。
‘姑姑’,你的孩子在忙,但是快要來了。我們先走了。
麗已經把‘關懷全套’做完了。‘姑姑’點頭,說謝謝。她和我們來之前很不一樣,現在她有著人一般有的神采。
一邊走我一邊迫不及待問麗,“你給她喝了什麼?”(她插管啊)
“雞湯。不可以喝,但是我給她喝,她需要快樂。給她快樂。”
“啊。”我完全贊成。不是給她軍紀訓練式的對待,這不可那不行。給她快樂,這應該是比較實際的。後期戲會演多久?如果都是苦情戲不會有人要看要演的。
我突然想到,人剛出生滿月,有一套習俗規範,如何參與。買禮物,對方回以雞湯麵線紅蛋。人告別的階段,也可以有一些禮貌的儀式。生命每一階段的經驗都珍貴可慶賀。如果活得不夠長,也可能演不到這一步啊。雖然看起來不是什麼很好的戲碼,還是有戲可演,有一席之地啊。
小時候偶爾听到媽媽訓別人或自己,“你永遠不會老嗎?”或,“你有一天也會老啊!”這音波在時光鏡頭里閃耀,尤其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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