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魚︱ 不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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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pada: Tho, Wan, Zonghan, dan Li!
Akhirnya hidangkannya semangkuk nasi,
dewi putih, dewi hitam.
Harmoni benda yang akan dia sebutkan,
ialah harmoni burung helang dan laut.
Yang rehatkan putih diatas, akan rehatkan hitam di dalam bawah.
Nasi putih, nasi hitam.
Dia bahagikan dengan pisau.
Bilah pisau cermin yang paling cerah.
Ia bahagikan putih, bahagikan hitam.
Matahari jadi terlalu kuat di bukit,
tiada belalang patung tertangkapnya.
Dewi putih datang dengan langkah terlalu ringan,
diatas laluan dia menjadi dewi hitam pula.
Lama-lamanya dia mencari sikat di sana.
Kami melarikan diri dari tanah janjian
dan memerhati gunung dalam penerbangan melihat-lihat kedai.
Di sana dia sedang minum susu
dan mu menghirup kopi mocha,
dia sebut burung helang mendalam diatas laut,
mu sebut satu panggilan tinggi dibawah udara.
Tertinggal satu bijian yang terakhir.
Mungkin ia berenang, mungkin ia terapung,
sesekali hitam, sesekali putih?
Terjemahan dari "Lacrimae mundi", muka surat 79 (摘自"白女神,黑女神")
白女神.黑女神
終於她遞上一碗飯﹐
白色的女神﹐黑色的女神
她將要宣告的﹐事物的調和﹐
是老鷹與海的和聲。
躺在白色之上的﹐
也在黑色之下躺著。
米是白的﹐米是黑的。
她用一把刀分析這些。
分界是最亮的鏡子。
它切開白﹐它切開黑。
山上的太陽太強﹐
蜻蜓 捉不著她。
白女神走來腳步太輕快﹐
在通道之上她變成黑女神。
她在那兒久久尋找梳子。
我們從應許之地逃逸
只在購物櫥窗班機裡看山。
在那兒,她吮著她的牛奶,
你啜著你的摩卡,
她說老鷹深入海洋之上,
你說召喚在高高天空之下。
剩最後一顆飯粒。
它將游泳或是懸浮,
一時黑﹐一時白﹖
作者與張依蘋譯自《世界的眼淚》(維也納﹕Lehner出版社﹐2008)
[ 點閱次數:6951 ]
序言:二零零八年三月一日,波昂 顧彬
-- Dan juga kepada Ali
初次見到張依蘋是甚麼時候,我已經無從追溯。我只記得,那是我位在波恩Alter Zoll(古代海關)的辦公室。她來拜訪我,要在我指導之下撰寫以《里爾克與中文現代詩》為題的博士論文。
一個年輕的少女,我心裏這麼想。她年輕的形象,她發亮的眼睛,她的熱切和積極,看起來比我四個孩子中的長子年少很多。然而,今天我知道了,假如我是她的父親,她可能是我的大孩子。為何我這麼說呢?留存年輕,並且不變得僵硬麻木,是不容易的。在她的年齡,我已經如維也納人說的,被生活“折磨”(angefressen),因此有了許多人生歷練。憂鬱是我的宗教,從過去到現在。就這方面,她的《哭泣的雨林》與我契合。抑或,也許她根本就是在描述我,頻頻懷舊耽溺過往?維也納作曲家康果(Erich Wolfgang Korngold, 1897-1957)在他的歌劇《死城》(1920)裏,提到“過往人事的教堂”(Kirche des Gewesenen),那就是,所有的愛都會死亡,而我們,倖存者,在她的墳墓矗立一座教堂。
一九八八年夏天,在新加坡歌德學院進行了主題“華文文學聯邦”的國際研討會,那是我第一次接觸中國人民共和國、(前)殖民地香港、澳門,以及(當時)在台灣的中華民國以外的中國文學。與會學者和作家當中,也有來自馬來西亞的代表以中文撰寫及發表論文。然而,這回卻是我初次,如維也納人說的,“帶著理解”,閱讀一部寄自吉隆坡的文學作品。
此書作者多方面與我驚人地相似。或者我更應該說,我在多方面與她相似?她和我一樣是運動員,一樣是基督徒,一樣是知識分子,一樣是翻譯者,一樣是作家,一樣是評論者和編者。她在作品裏悲傷,和我一樣。
而在生活中呢?在那裏,她是快樂的,與我很不一樣。那麼,為何我仍然為她童年、中學、大學生涯的記憶立序?
她有一種當代中國文學裏少見的微小聲音。它可能是小說、散文、小品、劇本、詩,也可能是日常生活、大自然、家、愛,張依蘋散發光芒的純淨語言,我只在冰心作品中見過。簡單的事物,每天的生活,那麼悲傷,那麼快樂,那是她的世界,與此同時,極為平靜,極為真實。這一切根本無法納入夏志清所謂現代中文作者的主要特質,即“執迷中國”(obsession with China) 現象。
毋寧說張依蘋是居住在過往和語言裏。這使她那麼年輕,也使她的作品是那麼安靜。因為,在我們的傷悲裏,我們渴望已逝以及不再重現的一切。就此而言,我們只是見證自身的消逝。對此,張依蘋提交了證詞,我們當中的感傷者會喜歡。然而,那些被判決永久歡樂的人,將會提出他們的懷疑論:過去我們也許屢遭挫折,我們最好忘了這一切,只去思想我們未來的勝利!
張依蘋言說稍縱即逝的那些。所有偉大的文學都談論這些。勝利不屬於她和我。也因此,《哭泣的雨林》是那麼難過!
代序:我哥哥 /张依苹
在我还野孩子般穿着白色小裤裤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累了就挂在树上采红毛丹吃的年纪,我哥哥、我姐姐已经是砂羅越稍为人知的创作者。我听来的。我哥哥叫若尘,我姐姐叫若涯。我哥哥有较多的笔名,也叫张生、张仙,近十多年他都叫“金圣”。我们福州闽清张家这一代的字辈是“永”和“一”。二哥从“永”字,叫张永众,我从“一”谐音“依”,因而不叫张永平。
据说哥哥姐姐学生时代是《学报》的例常作家。可轮到我投稿的年代,《学报》已经成了历史名词。但哥哥还在写。从马大毕业回乡后,一口气得了中华文艺社文学奖、砂州作家协会文学奖、客联小说奖等。砂华文坛前辈如吴岸、田思见到我,不是问我的近况,而是说:“你哥哥应该出书了。”
“哥哥应该出书了”,这叮咛萦绕耳际,像是砂拉越的文学前辈们把一个责任托给了当年毫不知情,在犀鸟乡土地上玩到满头大汗,眼睛大大脸蛋嘟嘟的那个小丫头——而不是如今的专业文学工作者。
我把二哥的作品约略编辑投去了福联出版基金会。哥哥问:书名叫《源》,还是《夜,啊长长的夜》?我说“夜,啊长长的夜”已经被专文评论过,不怕生,就让它当书名吧。那作者的名字呢?张永众吧。但评审结果公布,主办当局宣布的名字竟然是金圣。我说,就顺其自然,以金圣的笔名出书吧。
“我本来就是金圣啊。”哥哥说。
是,他本来就应该写作。我心忖。他确实能写一些只有他写得出的故事。
同样毕业于马大,哥哥回家乡工作去了,我却始终不敢。那种“不敢”就如早年旅台生都“不敢”回国的情形一样。这是一种说不清的矛盾和悲哀,就像哥哥说的:“夜,啊长长的夜……”
我希望哥哥继续写,像过去一样,尽管资源有限,却坚持没有脱队,和默默耕耘的那些人一起,要写到天明、写到晨阳照在苏醒的土地上……
草草数字,聊作纪念。
是长大后的当年那位小丫头写的,而不是我作为一位文学学者而写。
[ 點閱次數:8752 ]
週末早晨﹐陽光照在馬來亞大學文學院的暖色建築上﹐穿越棕櫚樹的翦影﹑隨著階梯起伏的長廊﹑三兩座古意的紅色亭子﹐在地上繪成優雅的光影構圖。
我背著書包站立﹐等著洪天賜教授出現。九點五十五分﹐忽然聽到一聲溫文的“依蘋﹗”﹐我循聲音轉身﹐正好看見洪老師沿著文學院斜坡的另一端走過來﹐臉上帶著一貫親切的笑容。
洪天賜教授於一九九一年底卸下馬大中文系教職﹐一九九二年初赴澳洲柏斯為柯溫大學(Edith Cowan
University)創辦中文系﹐我一九九二年入學馬大﹐與洪教授緣慳一面。十年之後﹐洪教授被專程邀請回國﹐與林水檺博士及何國忠博士一起籌備拉曼大學中文系﹐我於翌年到系裡任教﹐有幸和洪教授成了同事。我以錯過在講堂裡當洪教授的學生為憾﹐可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的老師。此趟以訪談之名﹐行學習之實﹐我坐在偌大的馬大文學廣場上洪老師的課──
一堂寶貴的人生大課。
童年往事
“我叫天賜﹐這名字是我從水裡上來後﹐母親給我取的。”
走入記憶的幽徑﹐仿彿看到一個九歲的馬來亞孩子站在井邊﹐張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對著歷史這麼說。剎那間﹐時光回到一九四五年的馬來亞﹐瓜拉雪蘭莪一個偏遠的村莊裡﹐一群孩童圍著一口井玩﹐其中一個孩子忽然掉了下去﹐小孩們嚇得一哄而散。約莫過了幾十分鐘﹐終於有人從不見天日的深井裡把孩子撈上來…
“整個過程你都還記得﹖”
“記得。”洪老師肯定地回答。“有人跑到村裡的小市場上,大聲呼喊,找來了一個人把我從井底撈上來﹐兩個中國來的傳道人懂得急救﹐把我救活了。”
從此他改了名字。
“我原本不叫天賜。這名字是我從水裡上來後﹐母親給我取的。”洪老師一邊回憶一邊敘述。“那時我母親剛剛信主。我有六個姐姐﹐兩個妹妹﹐母親只有一個兒子﹐這件事等於考驗她的信心。如果我沒有上來﹐母親怎麼辦﹖還好我上來了。這件事非常難忘﹐也因為這樣﹐我一直保留這個名字。”
從水上來之後﹐九歲的洪天賜成為基督徒﹐至到七十歲的今天不變。
“從九歲開始信主﹐我一直保持信仰﹐因為我知道我的一切成就﹐都是神的祝福。”
洪老師坦言﹐對他人生最有影響的人是母親﹐是母親把基督教信仰帶給他。
我有點好奇﹐“洪老師﹐你的原名是甚麼﹖”
洪老師接過筆﹐寫下兩個字﹕著宇。
學思歷程
從巴生濱華中學高中畢業後﹐二十三歲的洪天賜不是直接進大學﹐而是拿了獎學金到英國的師範學院。當時的聯邦政府決定﹐與其外聘老師到馬來亞﹐不如在英國設立師範學院,然後遣送本地的學生到英國受訓。年輕的洪天賜視之為出國開闊眼界的機會﹐前往Wolverhampton的Brinsford
College接受了兩年 (一九五九─一九六O年) 的師範訓練。
“那兩年對我影響很大﹗”洪老師表示﹐那一次出國接受訓練﹐大大提昇了他的思維。在英國的教育﹐除了學術﹐學院方面鼓勵學生每次假期出外旅行。洪老師一一道來﹐第一次放假去了北歐國家﹐包括挪威﹑瑞典﹑丹麥﹐然後經德國﹑荷蘭回到英國。第二次去西歐﹐即意大利和法國。第三次去法國南部的Riviera
Resort﹐包括尼斯(Nice)在內的地中海城市。第四次則重遊歐洲。
“六O年代我寫了不少遊記﹐寄給當時的編者楊守默(杏影)先生﹐在南洋商報文風版發表。”洪老師微笑著說。年輕的眼﹐雀躍的心﹐那確實是最適合壯遊的年紀﹐我從洪老師的表情得知﹐遊學中的記憶仍舊盡收心底﹐形成他的世界觀的部份。
“我是華校生﹐英文基礎是在那兩年建立起來的﹐太太也是在那邊認識的。”洪老師的夫人是小他一屆的獎學金獲得者﹐兩人在洪老師進大學前結婚﹐在大學階段﹐兩人已經育有一女。洪老師認為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安定美滿的家庭生活﹐很早打下穩定的基礎。
從英國回來﹐在中學服務三年半後﹐洪天賜於一九六四年入讀馬大中文系﹐三年後以第一等榮譽學位畢業。一九六七年畢業後﹐在太平華聯中學教了一個學期的書﹐當時的主任教授何丙郁把他邀回馬大當研究生﹐親自指導他。那也是中國科學史這個浩瀚工程的始作俑者李約瑟(Joseph
Needham)﹐其一直希望有學者可以論證唐代一行和尚(俗名張遂) 科研成果一事﹐最終發生在馬來亞大學的開始。
談到學術﹐洪老師實事求是的態度一覽無遺。
“這個題目本來也有一些人試做﹐但都不成功。”洪老師不諱言這項研究的挑戰性。
我讀這部論文的第一印象,
除了英文文法優美﹐給讀者帶來極高閱讀樂趣﹐另外就是其中大量而繁複的數學方程式演算﹐包括用牛頓的數學定理驗證一行的方程式﹐若非研究者本身有相當的數理能力﹐不可為之。過去﹐每天見到洪老師在主任辦公室安靜伏案工作﹐其實已經很想問他﹐為甚麼在中文系研究天文學。
“我在英國受的訓練是數學。”洪老師看我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何丙郁教授的領域是科學史﹐我當時也想學個新的東西﹐科學的研究在學術領域也很重要。”
“你很喜歡數學﹖” 我覺得這個更重要。
“數學是一切的基礎﹐英文說﹐Mathematics is the Queen of
Science。宇宙裡的一切問題都有一個答案﹐用符號的方式找出為甚麼﹐探索過程中可能面對一些挫折﹐但找到答案後就是一种獎賞﹐那種發現就是喜樂。”
洪老師直率地承認選擇這個研究時﹐並沒有去想這個研究將來如何可以去‘用’的問題。
“所有的知識都是有用的﹐我的論文放在圖書館﹐也許開拓一個領域﹐將來有興趣﹑有天份的學生可以接著研究。這個題目比較冷門﹐但我的論文是研究中國曆法不可少的參考書﹐加上是用英文寫的﹐其他國家的學者都可以閱讀。”
洪老師溫和地告訴我。
那是一本十分紥實的論文﹐用十年時間﹐從閱讀原始資料﹐爬梳數據﹑論證﹐加上翻譯﹑統一專用術語﹐從撰寫到最後訂正﹐除了知識和文采﹐再再考驗一個學者的耐心﹑毅力和紀律。
“過程很苦﹐因為同時要教書﹑還有主任的工作。那時沒有電腦﹐用打字機一個個字打﹐然後郵寄給人在澳洲的指導教授﹐他若有意見﹐就再修正討論。”
可以想像整個過程﹐多少的論文包裹往返兩洲之間的海洋。“很重要的是﹐不能放鬆﹐要堅持下去, 免得切斷思維。”
“做完博士論文後﹐我的領悟就是﹐Nothing is Impossible! ”
論文的校外考委是李約瑟﹐以及日本學術界中國科學史權威藪內清 (Yabuuchi
Kiyoshi)。李約瑟給予論文極高的評價﹐正面肯定了論文的學術成就。
爾後﹐洪老師於一九八四年受邀前往劍橋﹐和李約瑟一起工作一段時間。談到和李約瑟共事的經驗﹐洪老師認為李約瑟的研究成果是可以預期的﹐因為他注重工作且集中精神﹐生活十分規律﹑安定﹐總是固定時間吃喝。說到這兒﹐洪老師憶起那段美好的時光﹐笑曰﹐我們早上十點半一定喝咖啡。
洪老師總結﹐從李約瑟身上學到的就是﹕先擬定計劃﹐然後按部就班地去完成。“不只是完成﹐而是要努力去完成。”
洪老師強調。“後來擔任李約瑟研究所所長的何丙郁教授也是這樣。”
“老師你也是啊﹗”我腦海浮現年前洪老師日日伏案撰寫研究所課程綱要的專注臉孔﹐很自然地衝口而出。
洪老師微笑不语。
萬物有定時
洪天賜老師是馬新分家後的馬來亞大學中文系培育的第一個博士﹐也是出身馬大中文系的第一位教授﹐歷任馬大中文系主任(一九七五-一九七九;一九八三-一九九一)﹑馬大文學院副院長(一九八O-一九八二)﹐學術生涯中曾經受邀爲哈佛燕京學社的訪問學者(一九七三年)﹑香港大學中文系的客座教授(一九八三年)﹑劍橋大學克萊學院訪問研究員(一九八四年)﹐澳洲柯溫大學中文部主任(一九九二-一九九八)﹑柏斯天鵝學院(Swan
College)創院院長(一九九九-二OO一)及馬來西亞拉曼大學的中文系主任(二OO二-二OO五)等。對此﹐他把一切涵括在一句‘一切都有定時’中。
“我還是覺得自己很渺小。法國十七世紀科學家及思想家帕斯卡爾Pascal說﹐Man is but a reed, the most
feeble thing in nature; but he is a thinking
reed.﹐人是很脆弱的﹐一下就不見了。所以﹐有生之年﹐應該要懂得做一個有意義的人﹐想想活著的時候給人帶來甚麼好處。人像一根蘆葦﹐不過﹐是一根有思想的蘆葦。不只是老年人﹐年輕人也一樣。”
我點頭﹐知道這是真的。
“我沒有甚麼野心﹐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一番事業。我只是在適當的時候做應該做的事﹐所以也不怕被人評估。人不要對自己有太大要求﹐問心無愧就好。”
意義的追尋
洪老師提到﹐從大學開始就認同康德的一番話﹕
“我要知道我是誰
我要知道我知道甚麼
我要知道我應該做甚麼
我要知道我有甚麼盼望”
洪老師誠懇地說﹐“人最重要的是認識自己﹐這樣就知道自己應該做甚麼。”
“人的一生很短暫, 一晃就要過去, 甚麽也不能帶走。所以﹐人需要知道自己有甚麼盼望。”
目前﹐洪老師半年住在西澳柏斯﹐半年回國住在沙阿南。在柏斯的日子﹐洪老師參加教會的事奉﹐包括禮拜天在教堂裡講道﹐日常生活很簡單,
喜歡與教會的傳道探訪老人院。
回顧大半生﹐洪老師唯一難過的事是父親過世得較早﹐沒有機會讓父親過穩定舒適的生活。幸好﹐母親活到一百零三歲﹐稍彌補了這個遺憾。母親陳月女士於二OO四年二月十三日回歸天家,
洪老師爲母親在她參加主日崇拜的教會設立一份神學教育基金紀念她。洪老師感到最滿足的是, 擁有三男二女, 都已大學畢業,
也都有他們自己的職業和家庭。顯然﹐洪老師記憶裡最重要的一切就是天倫之樂。
說起指導過或幫助過的學生在學術界的表現﹐洪老師的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水檺﹑文榮﹑彥莊﹑碧華﹑國忠﹑湘琳……還有一個我很關心的學生﹐禤素萊﹐希望她順利完成論文。”
老師微笑著一個一個數。“我希望我所有的學生們﹐不管在甚麼環境﹑甚麼的領域裡﹐都生活得很好﹐各有所成。”
訪談結束後﹐洪老師提議走上去中文系看看﹐頑皮地說﹐“看看麗珍(現任馬大中文系主任)還在不在工作﹗”
我隨洪老師一步一階梯走到馬大中文系長廊﹐看著洪老師活潑地試敲一扇又一扇研究室的門﹐幽靜的通道迴蕩著溫柔的記憶﹐像是訴說著﹐疑是故人來。
(2006年12月發表於星洲日報/文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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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Heng Yi Wang(邢詒旺), trans. by Tiong
Summer snow fell from the foreign land unto the headline of my country
falling at the same time, along of flood and bush fire
as I resign for rest, I have been like the current weather forecast
being asked of the cause of resignation
and the direction for future-- you might have already known
but lending on the quest a confirmation-- yes, ich liebe dich auch
I need you too-- but how much do I love, and need, you? You may also know, that
we are keeping the changing, however my changes (rhythmically..)
is without in the rhythm...
you might have already known, but lending on the quest
to be so sure, of -- adventure and guilt, their differences is sehr mystic
summer snow is like the love enemy falling from the top half of the globe...falling down, we are falling down....
and thus attack so secretly my lower hidden land (can this, be? Spirit, and flesh
divide the lovers into two?) Destroyed,
some harmony of rhythm
why should there be such change?
or, why not, my dear You may also know
I am a poet...(if this also, is,
rhythm...) so why then ask me why am I not
sending message of rhythmic grammar...?
we are changing, this is so called, rhythm, unchangable...
like our overwhelmed civilization receiving the bill from the heavenly desaster
like we fore-withdrawn as the base of the delayed sorrow
we love, but can't we deny...
love and love, without, the changes.... my resigntion
might be the only snow fell on my summer... of my life, but
may be also it's just:
Summer snow fell from the foreign land unto the headline of my
country
falling unto the land of my country, it is of course not only the papers
falling on my living land... and how can I be so shy to
base on the rhythm, reply?
接受兰波的教诲Accepting the teaching of Rimbaud
By Jie Zhang(張杰), trans. By Tiong
In the bitter water to accept the teaching from Rimbaud
the middle branch, spring like twisted handler
with some holy humbleness, the spirit beared by green sword
the changing star in the brain, so far from the universe
the tall wall of rhythm, riding the dizzy sky
faces moving within the cacoon
homeland of papers disccsuing the secrets, rowing…
in the tomb, displayed with the pitiful thoughts
and the darkness of this life. Those work
announced the sunsets of two persons
glorious thing in the wandering sorrowful kingdom
who can stop the blinds from making footnotes to the snow?
A kind of spirit applying some warm punishment upon the
purity
Dizzy, melt as the sun comes…
Inner snow, like a runway extending toward the unknown
airport
In the materialisric airways…, floating…
Flowing ones feel the unsteadiness of the earth
With closed eyes… feeling the calling of the harpists…
the waves of conversation give place to hearing and loyalty
being moved onto the wall… imagism of ironic curve formed…
it focuses on the threaten ones, the kidnapped thinker of the
second half of nights
and but the jilun wasser in China, is yet to flow amidst the heart
of judgement…
Kota Hujan
By Chan Chi Tak(陳智德), trans. by Tiong
Di depan kedai beberapa orang jalan-jalan
Tiada yang melintas jalan tengah hujan hebat
Antara garisan hujan bayang putih perlahan-lahan bergerak
Lepas tengahari bagai pagi masanya henti untuk hujan hebat
jua
yang bergerak jadilah hantu
LRT membawa passenger mengarisi the shell of city
Di muka jalan orang Nampak mereka bagaikan shooting star
A blink sudahlah simpan diri
Passenger nampak sendiri didalam refleksi gelas
Tak sangka itulah yang benar
Air titik titik melekat di tingkap dishot kedalam muka orang
Dalam gelap lampu jalann sudah padam dan distationkan
Di dalam sebuah dunia yang benggang-bengkok oh tumpukan
tarian yang pekak tapi konkrek oh
hentikan LRT yang pantas
biarlah passenger kaki botol masukkan diri kedalam hujan
kadang-kala mengingati sepohon payung didalam peti LRT
Kota oh mengampun diatas muka laut
Kereta berjalan diatas perabot yang belum balik
Mentiadakan kebawah jalan benggang-bengkok yang lebih amat
diliputi
Luren menghadapi langit 45 degree ke cahaya lampu pisah jadi
lianyi
Hujan hebat bersambung ke malam laut
Sunyi sepiiiiii simpan ketawa......
Barulah
terdengar sebuah lagu letih
didengar sampai saat terakhir didalam bar............
Glass factory
By Ouyang Jianghe(歐陽江河), trans. by Tiong
1
From seeing to seeing, only glass in the midth.
From face to face,
unseen separation.
In the glass, intransparent is material.
The whole glass factory as a big eyeball,
the darkest is the labour,
its day sparks in the core of thing.
Thing insists the first tears,
like a bird insists for its shadow in pure light.
Offering with the light returned in a dark way.
Wherever there is glass everywhere,
glass has become non glass, but
a spirit.
Just like it is air everywhere, air almost non exist is.
2
Sea by the factory.
Knowing water is to know glass.
Solid, cold, easy breaking,
the price of transparency.
A language of myth can see wave,
to say it out is to cast a leave,
leaving mug, side table for tea, dressing mirror, of glass
in form, materials in group production.
But I continue to be, in the wrapping of materials,
a life full of desire.
Language splashed out, dried off, in the eve of transparency.
It is flying, is
free space facing free space, lightning facing lightning, language.
Outside the flying body are skies in numbers,
the shadow of a lonely bird
can be a light rubbing through above the sea.
Something scratched through the glass, lighter than shadow,
deeper than wound, more stubborn than blade.
The crack is unseen.
3
I have come, I see, I speak.
Language and time blended, a mass falling of sand
splashed the blindness from its centre.
It experienced the same in the core of glass.
Breathing of flame, the heart of flame.
Glass is so called changing attitude of water in flame, is
a meeting of two types of spirit,
two destroys entering one eternity.
Water passed flame and turned as glass,
into the cold fire beneath zero degree,
like a truth or a feeling
slightly revealed, crystal, refuse moving further.
In the fruit, of deep sea, water is always calm.
4
Then this is indeed what I see, as glass──
A stone, no longer hard.
A fire, no longer warm.
Still water, but neither soft nor passing away.
It is some wounds that never bleed,
a voice, but never passing through silence.
From loss to loss, this is glass.
Language and time turn transparent,
a high price paid.
5
I see glass in three types in a same factory:
of material, of decoration, of symbol.
People told me, it was stone giving birth to glass as its father.
In vain in stone, death is a changable primitive truth
bringing no death.
Stone broken, glass born.
This is the truth. But there is another truth
lead me toward another level: from height to height.
Glass is only water in such truth, which is or turning
hard, with bone, unable to be splashed off,
but flame is cold to the bone,
the most pretty the easiest broken.
All the high thing in the world, and
tears of the thing.
Animal lullaby
/Chenli(陳黎)﹐trans. by: Tiong
Let time be fixed like the dots of cheetah
tired water bird ski over the surface and lightly its tears
drop as a departing arrow needing to fall down
in a garden without music a garden grey and misty
big elephant lowly and heavy and lowly heavily passing you and
invite you
to safeguard bee nest without bee for the bee nest.
I could be the stars for the night for grasses without cloth with
the dew collected
raise the sky up and gradually taller than the giraffe at the
doorgate
leave the breast feeding mother from their children like a
cat of wow back finally relax its spine no longer
abstractly insisted colours of love height of dream for
this is garden musical garden without music.
When dumb donkey marching its snoring not to follow
let time pause the breathing like death pretending bear laid down
quietly
a few flowers of snowy white hit its eyelash a few
butterflies
i will wipe the door plate for the cowshed for sparrow without
home
misty grey big elephant lowly heavily passed you by and invite
you
to sew the gap of the broken pillar for the broken pillar without
sorrow.
This is garden without music a garden a spinning eagle do not
search for hunting dog do not run like the forehead of angel
its volume consisted of fifty castles seventy horse cart
let the children left alone from mothers return to their mothers
like the long
smokily vanished mythy religion once again to be found
believed
i could praise and pray for fruit trees for fruit trees whose
fruits falling down in toto.
Let time be fixed like the dots of cheetah
a few flowers of snowy white hit its eyelash a few
butterflies
lion in deep sleep their anger not to be frightened up
in a garden without music a garden grey and misty
big elephant lowly and heavy and lowly heavily passing you and
invite you
to invite the soil to cover its footsteps in toto.
PASTERNAK
/Wang Jiaxin(王家新), trans. by: Tiong
Destined to devote my whole life reading your poetry,
a broken festival, the tembling in my soul
penetrated by thousand miles of snowy wind, before
a bunch of flowers present at your grave,
finally I am allowed to write from my heart
but not to live yet,
such tragedy we share
with your lips even more quiet, that is
a seal of destiny, you have to keep
in endurance, endure, to engrave the words deeper
in order to gain, you do not remain
to live, you request a death, a thorough one.
And this is you, who have found and tried me
from one to another trials, paining my life all of a sudden
from snow to snow, I read your poetry
in Peking in the bus on the muddy land, in my heart
calling the noble names
of the exiled, sacrificed, testified, of
the soul whom we met in the trembling of a Requiem
shone in the death, on my land
of one’s own. The tears in the eyes of the northern beast
in the wind, the burning maple leaves, but
darkness, hunger in the body of somebody else, despite all
these
how can I talk about myself, only?
Can you, safeguard your Russland
through endurance, in the crazy snow of the wind,
your Larissa, the beautiful one, that do no further harm,
your unbelievable miracle
with the coldness all over the snowy body, right at the
front!
And the autumn lighten up by candles in Levitan,
the death, praise and guilt from Pushkin’s lyrics,
spring thus arrives, darkness revealed on the naked wide land.
Won’t you face your soul toward this, poet?
Joy, rhythmic law raises high from the bottom of the heart,
no longer distressed, it is what you have sustained
come to look for us, unstoppably,
to dig us up: to request for a symmetry
or a Requiem more moving than echoes.
And in what way may we present ourselves, to your grave?
Shame, it is winter in December in Peking,
sorrow from your sparkling eyes, request and quest
like a ringing bell, pressing my soul
as pain and joy, reading it
in a life full of ice and snow.
Biarlah angin yang berpuisi
Yang Mu(楊牧),trans. by: Tiong
1
Jikalau ku mampu menulis untukmu sebuah
puisi musim pan as, seakan rumput
memultikan diri sehebat-hebatnya, sinaran matahari
melayang kepada pinggang, mengalir
ke arah dimana kaki
berdiri terasing. Seakan sebuah gendang yang
baru dibuka, jikalau ku
mampu menulis untukmu sebuah puisi musim luruh
berayun diatas sebuah sampan kecil
memasahkan duabelas ukiran
seakan kesedihan mengulung diri diatas sungai
sebagai naga kuning,biarlah aliran gunung cepat mengalir
menerbangkan dari mata yang terluka
gemercak,jikalau ku mampu untukmu
sebuah puisi musim dingin dituliskan
seakan-akan akhirnya jadi satu bukti
untuk salji, untuk tasik yang jadi kecil
buktikan memang ada orang yang mengunjung waktu tengah malam
mengejutkan seketil mimpi yang awal-awalnya
membawamu ke wilayah yang jauh
bagikan sebuah lampu untukmu, biarkan mu
duduk disana diam menunggu
dan tidak dibenarkan menangis
2
Jikalau mereka tidak benarkanmu
berkabung untuk musim bunga
tidak benarkan tenunan
jikalau mereka kata
duduk diam-diam
tunggulah
untuk seribu tahun
lepas musim bunga
hijau masihlah
nama kamu
mereka akan hantarmu
balik, ambillah
cincin mu
pakaian mu
menguntingkan rambutmu jadi pendek
melepaskan mu kepada aku
yang bersabar di tempat air rumput
akhirnya ku milik mu
akhirnya mu milk ku
ku memandikan mu
bagikan mu wain
beberapa gula minti
beberapa pakaian baru
rambutmu akan tumbuh
jadi panjang lagi, pulih kepada dulu
nampaknya,Sino masihlah
nama mu
3
Dan ketikatu ku akan tuliskan untuk mu sebuah
puisi musim bunga,ketika semua sudah
bermula sekali lagi——
begitu muda, mentah
akhirnya jua jumpa di dalam air bayang diri sendiri
yang matang ,ku ingin biarkan mu menangis sebebas-bebasnya
bikinkan pakaian baru,sediakan lilin untuk malam petama mu
Ketikatu mu terus biarkan ku tuliskan sebuah
puisi musim bunga,tuliskan diatas pintu jantung
rentak hati,irama darah
imej dada,ibarat tandabadan
ku meletak mu rata diatas tasik yang mesra
biarlah angin yang berpuisi
I wanna smile quietly
Ko Chingmin(柯慶明)﹐trans. by Chantelle Tiong
I wanna smile quietly
no longer speak with knots
as your palm has carved
unto my palm, feel so warm,
I shall taste carefully your transparent eyes
coloured in amber
for I fear not drunk-
dizzy face will be as beautiful as the full bloom of a red, red
rose.
For I could then sleep soundly on your knee
like a child throwing toward the mother at peace.
While, how would I recollect the falling pearls
coming from the weaving of your eyelash?
I just wanna smile quietly
let the smoke turn fire
let the fog turn into dew
gazing on your gaze
holding your palm in the palm
forget about the storm, the wave
forget about yesterday, about tomorrow
let the universe pass away in this moment
to be reborn in your smile
let the sunset fall
leave the late cloud to be relieved
I just wanna smile quietly
before your eyes, in your eyeball
Lover in dream 1
/Lo Chicheng(羅智成), trans. by: Tiong
0936-772001
Clock tickled twelve midnight
in time the numbers dialed
thus a voice in rumour heard,
Hello?......
hello?......
Slipping through the spotlights, coverage of sleepiness
and digital exchange that
the always closely garded gentle greetings
and feelings fully spreaded by low volume
applied accurate through SIM
hello?......
But still you remain silent
like a kite electrically shocked by things not yet happened as
it
first connected to some fully recharged thundered clouds
speechless you remain
with topics and words
not yet prepared
the only unique magic experience
not yet prepared
to be spent in this po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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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回回
之一,
吟遊者
“Und schon bist du ein Dissident!” – W.K.
── 走!我们结束流亡,开始真正的生活!
我從荒遠的西藏 從古老的天際
來到這裡為你守望
你出你入 保護你的平安
你仰慕達賴喇嘛 他正是我的老鄉
是我們其中一個
你認出我嗎 換下棗紅袈裟穿上黑白保安制服的我
從中南半島的囚禁與戰火之間
我潛逃而來
滿臉的淚痕與血跡你看不見
把別墅裡安靜的閱讀歲月與革命往事拋一邊
捲起袖子為你煮水燒火
奉上早餐的烤麵包與雞蛋
溫柔地投入你的手中 養育你
以母親的心腸
我是如此美麗而謙卑
跪著為你抹地
接受尊貴的你的施捨 那些你看不起的衣物
滿懷感激地 穿戴我飄泊的身世
心甘情願為了愛 積蓄刑期以後返鄉的歡愉
我也有父母 和你一樣(也是人來的)
他們不知道兒子在異鄉變裝
蒙面俠的造型 攀附垃圾車後面
在你累積的垃圾堆裡為你清除污跡
使你活在似乎乾淨的環境
來自塵土 回到塵土
我從不覺得自己污穢
如同花兒欣然接受烏黑的泥濘
在不熟悉的地方作為客人你叫我為你搬家
五十 一百公斤 沒有極限
為你我甘心扮演超人
在迷途中你點燃阿拉丁神燈指責神“怎麼這麼慢還沒到﹖”
我既是你眼中的外人如何又能懂內部潛規則﹖原來你對我期待很高
你冀望我內外兼修﹐像一個現代男人對現代女人的要求
我不說甚麼 你命令我說對不起(不明白﹔本來就對不起﹐還用說出口麼﹐主人)
雖然沒機會多讀書﹐我記得小學時候的位子﹐同樣一間課室﹐去年和今年
會因為在桌子上自行寫下名字的人﹐從此別人都成了外人﹖
難道你是桌子﹖
在桌子邊你要點餐
對不起 來不及教你尼泊爾語緬甸語柬埔寨語越南語
而我們之間沒有譯者
我像一隻誤入城市的獸
在你面前宛若聾啞人士
其實你點甚麼也沒有分別
點魚或是點肉 它們都默默上桌
(只有一點﹕我是飲食意義上的穆斯林)
我默默看著你像是看著我自己
不明白
為何你吃我的米喝我的水
卻沒有長成我的樣式
哪一個不是真的﹖
之二,
最後的宣告
- 因男高音陳容忽然過世得詩如下
Rasa sayang
這已經是最後
信與望與愛不再是最重要的
保安符
嘿
假設你繼續
只是把我的身體與血
論斤論兩地販賣
我可以辭演這幕戲
下來 擦乾血跡
在希律洗過手的盆 裝滿新的水
說 你們這些作惡的人離開我去吧
Rasa sayang
我曾在年少時候屈身餐館托盤服侍你
說
你餓了 我給你吃
你渴了 我給你喝
一天橄欖園那個人向我招手
抱著吉他哼著“跟從我”
嘿
我成了他的粉絲
跟從他
將自己架設成大提琴 樂器
我巨大的肺活量轉換你生活裡呼吸的空氣
為你的耳朵調音
而今我父把我接走了
他說
Rasa sayang
“為一群聾子演唱
不如回家在自家的花園快活”
我問
“不通知他們一聲末﹖”
父親白我一眼
嘿
“通知一群死不悔改的強盜你的太空船泊哪裡﹖”
- 给ZORRO, ROBINHOOD和所有来去自如者,保重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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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裡……
在午睡……嗯……我可以感受到床邊那扇打開的窗,坦蕩蕩地把一片晴空框起來,清明悅目, 天高氣爽。
這幅畫面不是靜態的。我不必睜眼就可以倒背如流。可不是,你聽,“吱啁啁吱啁啁”,呵呵,一隻饞舌麻雀漂亮地展示飛功,從空中筆直劃過,乾淨俐落,唔,用不著猜,我知道是柔若無骨的午後季候風,躡手躡足不知何時潛入,促狹著向我吹氣呵癢……
“阿弟,你站這兒!妹仔,妳去那邊!”
“噢,等等我!”
“快呀!嘻嘻……啊!不要抓我……”快躲起來,姐姐抓人了,我知道大魚缸的角落是個藏匿的好地方……快……
“看到了!”姐姐喊……
“看到了!出來!臭坑!”咦,不是姐姐,是翠絲汀的聲音……是外甥女在指揮表弟妹捉迷藏……“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好吵,
誰把鬧鐘調在這個時候響?
“嘀嘀嘀嘀……”似乎離我很近,嘀嘀嘀嘀,一波又一波地送過來。
竟然是我自己的鬧鐘: 下午5時。寢室暮氣沉沉,窗是閉的,天冷。我為什麼預設在此時此刻醒來……有約會……沒有。
我在哪裡?……宿舍……台大……台北 !我回來了。開學了。
“臭坑!”翠絲汀稚嫩的嗓子像十多年前的姐姐,斥責在遊戲中耍詐的參加者,麻溜老練的福州話渾然天成,仍在我耳際回盪著,“臭坑!再臭不和你
卡溜了!”認真地,霸氣十足。我發現自己正神經兮兮地,躺在黑暗中擁著棉被暴笑。
“臭坑!”字正腔圓,這兩個字,從出世時只會哭得羊咩咩的翠絲汀口中生產出來,並且承襲著同等份量的要脅及那麼點權威感,讓我覺得有趣又詭異。她是如何做到的?從理解、模仿到運用它發號司令?嘿,無論如何,這兩個惡字的生命確被延續下來了。
鬧鐘是過完春節,從家裡回到這座島之前,爸爸叫我帶來的。可是,為什麼是下午五點?我記得,這個美國製造的鐘,是爸爸在新年前夕買的,年初一的傍晚,我們與到訪的朋友聊天時也響過一回。是了,八成是爸爸設定清晨五點起身徒步運動,他那管什麼a.m.或p.m.,他就唸幾年私塾,當時他還是中國人,當然不學洋文。
我的家在海外。
海外哪裡啊?人們對家國的具象概念不是以地的邊緣為界嗎?排除於土地中心之外,在那望不見邊際的區域之涯的抽象疆界,就是海外,住在那些地帶的黃種人,都是一種叫做“海外華人”的族群。這種血統的歷史性往往多於地理性。因為,不管你站在世界地圖的正中央──太平洋上,經度180度和赤道的交集點、抑或世界第一大洲的中心地段,“海外”依然是你的血緣──鄧主席生前“教導”要效忠僑居地、蔣總統曾推崇為革命之母、混合著離散和尊榮的尷尬身世,雖然你其實並不認識他們,也不明白兩人到底與你有何親戚關係。
我爸倒可能對他們略有所聞。他好像就是在既不嚮往革命烈士的無名光環,也沒有意願成為同志的情況下,隻身離開土地。對於那個時代而言,我爸爸的理想太高了;想安居樂業、成家立室,只好前往未知的“海外” 。
真妙,不是嗎?一個家族的故事可以在一個人一生中某一時間的一個念頭之下改寫。一個生命的命運,也可以潛伏在一個人的身體裡隨之改變、從基因到成熟成形,已然橫越海洋,遠赴他鄉,連記憶都沒有。
我生在“新福州”,幾乎全鎮人都說福州話,以及福州音濃重的華語,我們不稱中文,因為已不在其“中”;也不叫國文,我們小時候都以為國文和馬來文殊字同義。“新福州”是福州人血汗匯成的新家園,是一座叫“詩巫”的小
鎮。“詩中的巫國”,就是爸爸選擇安頓我們的王國,讓我們一年又一年在翻閱“馬來西亞童話故事”、“中國民間神話”、“印度民間故事”、“達雅英雄傳奇”之間,“多元文化”地成長,長成人類學物種變異的證明品種。
熱帶的泥土把我們陶塑成“可可人”,外褐內黃。我們的眉變粗了,眼睛變大、瞳孔變得原始,顴骨也機警地高聳。當我們發育成人,走在北京首都機場,人們會問我們是否菲律賓或印尼遊客。當我們來台灣唸書,同學會像讚嘆非洲人說中文一樣地驚呼:“你怎麼會講國語?”是的,我們一生中往往得花不少
時間去解釋自己的身份,去調適仍游離、未完全沉澱的細胞,以及,成年後轉為顯性的,半私密半不倫不類的鄉愁。
因為在海外 ,不免對陸地好奇。因為知道血脈源自陸地,於焉產生窺探的慾望。
秘密的逗引始於爸爸桌上的“中國”郵票。當我長到視線與桌面平行的高度,就悄悄覬覦那一封封疊得整整齊齊的信封了,我總是趁爸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隙縫鑽入那間房,像例行觀察計劃的執行者,緊盯著郵票上陌生的灰、褐
、暗紅色彩,揣想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度捎來的訊息。我衣服上斑斕的太陽花、木槿花與那些灰灰沉沉的調子就那般兩相凝視。
我沒有問他。二十多年,我始終不曾進入他內心,他當然也沒有什麼“親子關係”概念。我曾經以為他嚴苛冷漠,其實是不善辭令。他的大半生時間都用來開墾、刻苦耐勞、娶親養子,哪有時間去“口述歷史”;倒是媽媽,他用五年割膠工資賺來的聘金相中的妻,透露了片段枝節,提供基本線索。
他絕不知道 ,我中學歷史考得最好,與他不無關係。當我秉燈夜讀,我哪裡是在備試,我在忙著尋找他的蹤影呢。
“三四十年代,支那天災人禍、饑荒加上戰事,國軍強召長男入役,民
不聊生,福建省以南大批華人前來我國謀生,協助開墾……”,即使躋身馬來文字中,我仍然可以認出混在人群中,少年的他。只是,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離家、出國,他臨行最後一回躺在自家的床上,窗戶外是什麼景像?他會不會記一輩子?告別爹娘和弟妹,赴一個未知
的方向,除了生離,死別的陰影可曾籠罩他?
我更無從想像,在早期船艇裡,飄流汪洋長達一個月,是怎樣的漫長,腦海但浮現博物館中,簡陋的昏暗艙房,木板上飯菜的模型,三個金屬盤子,盛裝幾片豆腐乾、長豆,供應一整長桌乘客的糧食……。
“割膠工人凌晨未三點即起身,戴上頭燈,提著膠刀膠桶開始割膠。割膠工人皆勤快吃苦,晴天是他們的工作天;遇上雨天,割膠工人只能乾著急發愁
,因為生計成了問題。”我能勾勒他發愁的神情。八十年代初,全球經濟衰退,他不但失去笑容,而且三百六十五天深鎖眉頭,這一切,都看在我 ──
一個小學生的眼裡。
椰風膠雨,
色彩繽紛鮮艷的奇花異卉,伏虎群象……這是許多人對熱帶雨林的想像,風景明信片式的,剝除了書寫策略的裝飾、驚險傳奇的刺激,或
環保、地理知識的實效,我懷疑它還剩餘多少浪漫與魅力,尤其,對一個四十年代孑然一身、孤單無依、連徒有四壁的“家”也沒有的少年而言,林子裡不但難得一見世界第一大奇葩萊佛茜亞(Rafflesia),反而遍佈每日必須涉經的雜草,導致腿部長年累月生瘡流膿、苦不堪言;加上日以繼夜引針抽血的惡蚊,一口咬
在瘡痍滿目的傷口上,抓得癢來,一雙血腳已不忍卒睹。除了體外傷膿,雨林也是瘧疾和霍亂的滋生地,在荒山野地上吐下瀉,天不應地不響,都是常有的事,提供了豐富素材予“病痛文學”倒是真的。
“一九四一年,日軍上岸,佔領新加坡、馬來亞、婆羅洲……凌虐百姓、姦殺婦女、佔領民財……”我知道,日軍命令百姓自掘土坑,以埋葬槍斃後的自己;日軍用自來水灌腸,百姓肚爆致死;日軍掌摑人民,頭歪骨折,殘廢一生;日軍……無數耳熟能詳的歷史畫面被上一代流傳著。我們被訓誨的開場白一向是:“你們呀,沒經歷日本時代,不知道苦……”,我想我真的無法知道,這樣的恐怖歲月,一天已教人無法消受,何況是三年又八個月,並且活了下來。他也許曾苦笑,早知就在故鄉當兵,戰死沙場也快活過這種日子,此時此地,何生可謀?
很可能,爸爸的生理心理就在這些熬煉中突變了。大半生的烈日烘焙、風吹雨打、撥弄曲扭,這一切遠遠抵銷最初十四年的黃土高坡與冰寒體質。冬天冒嫩芽的竹筍,雪中的梅,漸漸從記憶庫淡出,只收藏在山水畫裡。
到我出生的時代,爸爸已備好完整的家迎接我。近廿年的歲月,我一直很理所當然地獨佔一房,享受寬敞的客廳、廚房、露台、可盡情奔跑的石灰路,以及綠油油草地之間結果纍纍的紅毛丹、芒果、番石榴、香蕉、木瓜,紅橙
黃綠一應俱全。我們不用擔心被蚊子咬,因為爸爸總是讓草坪維持一至兩吋的高度,隔一段日子即把落葉堆成小山,放火燒得乾乾淨淨。我們也可以毫無顧慮地嬉戲野草上,偶爾生幾顆瘡,到爸爸琳琅滿目的藥箱一探,隨手滴個消毒水﹑敷上藥就成了。
木板搭建的大屋子,以及週遭廣闊的空間,是爸爸赤手建立的王國,只是﹐
他自己並不常在其中,除了休息。每天早晨天未亮透,爸爸毫不拖延的開門聲準時就宣佈一天的開始,未過片時,腳步聲已拾級而下,消失在石灰路末的鐵門。傍晚時分,我愛躺在斜木欄杆上,悠閒地觀看天空上姿態萬千的飛鳥,以及忽爾像小狗,忽爾又像鯨魚的白雲,直到倦鳥飛走、雲層也被紅霞染遍,天色
緩緩沉了下來……一個人影,此刻就會適時在夜幕閉合的一剎那穿過籬笆門,騎著單車歸來﹐這時我便會一躍而下,跑向他接過工作包。那皮面已畫花、拉鍊被厚厚的賬簿撐壞,有魚蝦氣味的包包,裡面有我期待了一天的華文報紙,也洋溢著爸爸的氣息。他是家的創辦人、
家長、資源供應者,但他極少出席於有形。他從黎明五點到晚上六點之間的喜怒哀樂,和我出世前的歲月一樣,統稱在“過去”二字裡。他像那棵佇立屋外的椰樹一樣,為我們擋風遮雨,提供果實果汁,而又沉默、無求地低調成風景的一部分。
幾十年就在孩子們忙著長大、忙著鬧情緒、忙著憧憬和要求中如飛而逝。當我也乘搭飛機離家升學,爸爸已年屆七十,終於決定退休,為近六十年的奔波勞碌劃上句號。
當他回到他的王國,那幢獨立式大木屋,孩子都已離開,建立了各自的家庭, 甚至已繁衍了下一代。幾十年的流轉,使一個少年成為“爺爺”和“外公”。在扮演家長、父親,重複又重複的鏡頭,一直到第三代的出現,他早已停格為永遠的望鄉人,文化名詞的標誌,在海之涯。
我在四面環海的島上,用他的文字閱讀他的故國;我的書寫和他的衰老在時針分針嘀答嘀答中,同時進行。我每隔一年回去團圓,他的白髮有增無減,他的面頰越陷越深,尤其那雙走過春夏秋冬,行過窮鄉僻壤的腳,已開始疼痛。“就像樹木,老了內裡就朽了、腐了。”他輕描淡寫,似乎形容的真的是樹木。四週的果樹倒的倒、砍的砍,都打橫躺著了,因為枝幹已枯竭,不再輸送養料和水份。我兒時躺過的木欄杆,何時也已脫開,並且呈乾裂狀……
不過,這趟返家﹐我從看夕陽的那個角度望去,訝然發現一堆土坵,那是前
些時爸爸又拖犁翻土,準備種木瓜樹用的。他說,等我明年回去又有水果吃了,又大又紅又結實的甜木瓜。
哎,我剛剛怎麼在睡覺呢?想起來了,頭痛又發,覺得冷。其實溫度不低啊,只是每次從家鄉返校上課,總鬧水土不服。一個月當中,從冬天移到盛夏,又從盛夏移回初春,我適應不良。
有一回我遲遲等不到機票,同學笑曰游泳回來。我不能。我的生命是被移植的,是那種連根部和著一小撮原土另植他處的移法,我不是游動的生物。
我在海外,在當地的溫度、濕度、光線的呵護下長成,我身子裡的生命力來自芒果、榴槤、木瓜、野豬、土雞、魚乾……,我在揮汗如雨的天氣裡雙頰紅撲撲滿是活力,在寒流中卻蒼白蕭瑟………
那爸爸呢﹖沒有人知道,在海外,爸爸曾否思鄉成淚,如何咬緊牙關克服痛苦與恐懼,快樂時向誰歡呼,悲傷時向誰求助,我猜,更不會有人過問他曾否生過青春痘,甚至…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來自中國,憑赤手空拳開拓了我們的家園。
他活在二十世紀,但二十世紀史裡絕不會有他,即便只是做為歷史符號的一小點。人類書寫的歷史,記載的是科學產品、戰爭、光環和銅像,爸爸的生命史,卻將記載在萬年前被海水漫過的泥土裡。只要仍有麻雀飛過、有風拂過、有腳印踏過,只要鄉音依舊,兒童一代又一代長大,生命史的律動就不變,哪怕在春夏秋冬或四季皆夏的國度。
我的家在海外,有空來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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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