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島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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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的書櫥是擺在老家客廳背後的起居間的。
我們那三進式的老板屋,第一進的前大半是客廳,一牆之隔的後邊,便是狹長而大致只容得下一張雲石圓桌的起居間了。小小的起居間,如果想要跟客廳的眾人隔開,圖個清靜做功課或看幾頁書寫點兒什麼的,那倒是個挺私密的角落。但是,這是我中學時期的空間應用,小時候就不是那樣了。那時候,雲石桌還擺在客廳,客人來了,茶水往桌上一擱,幾張木椅子圍著它擺開陣勢,天南地北的話題就那樣聊開了。因此,那兒只不過是前後兩進之間的過道——不坐客廳,祖母和姑姑寧可在午後坐在與它一牆之隔的走廊;把走廊兩端的門推開,過路的風就比電風扇還來得涼快了!
沒有圓桌以及它周圍的閱讀與書寫生活,那狹長的起居間卻一直擺著個有半面牆那麼寬的舊櫥櫃。很小的時候,那櫃子要比我高上幾個頭的,但為什麼它被閑置在那裏堆置雜物,那上頭究竟都擱著些什麼,我都不清楚,只知道它左邊的臺面上擺著一臺小電唱機,以及一大落的黑膠唱片——33轉的在正中擺著,45轉的在唱機後邊擠著,但都整齊有序地插在唱片架上,再用布套蓋起。那唱機和唱片,除了聽大人播唱之外,小孩子都不許摸不許動,否則會刮壞的,大人們都這麼叮嘱,所以我謹記不忘……
這橱櫃的旁邊緊緊挨著的,就是父親的書櫥了。
父親的書櫥,看來是他自己動手釘板子做成的,所以一點兒都没有美感,只是很實用。木制的書櫥,甚至都沒上漆,板面很是粗糙,不小心都會扎痛手指的,但無妨,留點兒神就是了。扳開簡陋的小鉤把門板掀開,只見裏頭被隔成三層:第一層,書,第二層,書,第三層,還是書,滿滿當當的,都是。不只是這樣,你看到父親抽出一大疊書露出了內裏乾坤:哦,原來背後還有一層,也都密密麻麻地擺滿書哩!那麼多的書,第一次,你看到父親站在書櫥跟前,從上面一層抽出一冊了翻了翻,放回,又從底下抽出另一本,随手翻開書頁了略讀著,臉上展露出滿足的神情,然後把書抓在手裏,隨手把橱門带上,施施然走到座位,習慣性地用手推了推黑色邊框的眼鏡,就坐下来把自己埋進文字世界了……
父親的書櫥其實不只一個。與大人等高的,那是擱在上邊的;另一個大小與形制都相當的,就被壓在底下了。那被壓在底下的書櫥,如果要取用的話,父親就得蹲下來才行。但是,父親似乎不常那麼做:興許那裏頭都是些挑出來不常看的,或以前讀過了繼續留存的舊書。偶爾打開來,他往那裏頭塞入幾個樟腦丸,算是對舊書不忍離棄的綿綿舊情了。
後來,我經常在星期天跟父親出門遛彎。如果是上茶樓,父親每每把點心都往我的面前推,然後臉带笑意地看我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只管喝着清茶;如果是上書店,那麼,除了為我買書,有時他也會為自己帶上一二本。買書回家,父親先是在扉頁簽上名了再寫下購入日期和地點,然後就打開上邊的書櫥。我發現,到了後來,父親都只能找個縫隙把新書斜臥著塞入,再無法讓它們如常站著列隊讓人檢索了。
然後是,來不及為自己再准備一個新的書櫥,父親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後來,我自己也有了很多書和幾個書櫥。現在走進自己存書的房間,當眼的牆面就是一個比人頭還高的大書櫥,裏邊又是一個略小卻高度相等的書櫥,都存著自己飄洋過海從臺灣運回來的書。轉過另一面牆,上半是母親存放閑雜物品的壁櫥,底下還是我的小書櫥:外邊的一個,是高中時期累計起來的文學書專櫃,裏邊則是那之後陸續搜羅的學術專藏。此外,與房門對角的,還是個大書櫥,大致是新加坡時期的戰利品了。此外,地面桌面,觸目所及,也都是書、書、書。
但是,我一直都記得父親的書櫥,雖然父親早已不在,雖然連他的書櫥和藏書,當年搬家時都四散而去,但我一直都記得它們。
我一直都記得,記得父親的書櫥、記得父親找書看書的神情、記得父親留在書頁上的簽名式……
我記得,記得只跟我相處了十年,卻留給我一生看不完的書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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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島上,島也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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