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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誌,與作為散文的路誌--序杜忠全《老檳城路誌銘》  ◎  杜忠全
島嶼情結 2009-09-25 1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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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美

二○○四年三月,杜忠全開始書寫“島嶼紀事”系列專欄小品,開初很有點“尋根”的意思。或如他自己在開欄第一章的〈島事開篇〉裏所言,他留臺期間受當地本土尋根熱潮及西西書寫香港的小說所沖擊,始為自己對“我城”的無知感覺缺憾,而探問與書寫島嶼舊事,就是為了“填補自己心裏的缺憾”,與“舒解自己的老檳城情懷”。由是我們不難明白為什麼從較為宏觀的角度介紹整座島嶼,以及漸次聚焦為觀照整個東北角的喬治市的文章(其名字之由來、不同的名稱、別稱、成為海峽殖民地的歷史原由、地理形勢),占了整個專欄近乎四分之一篇幅。(注一)而後寫著寫著,杜忠全的筆觸探入了老城區,開始在那些名字在官方頒布與民間流傳之間長期分歧著的街道上巡行。在同年七月底完稿的一篇文章中,他說,“百年前與百年後,在同一座城的同一條街道上生活的不同世代,在不同的時代條件下,自然會沉澱不同的記憶積層”,因而認為“流動的老記憶如果不趁早作記錄,以後就再也無法追尋的了”(〈吉寧仔街〉)。這些直接以路名為篇名的文章雖然仍不乏尋根與懷舊的味道,然而為路作誌、承載歷史的意圖,卻也已十分明確。

地理學者Reuben S. Rose-Redwood指出,我們無法取消空間命名與記憶之間的關系,甚至命名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紀念的行為。(注二)街道之命名,亦如其他空間,乃將曆史記憶織入日常生活之地理,乃對其歷史價值或其之於大眾記憶之意義的一種政治界定。(注三)前海峽殖民地檳城自“開埠”以後發展起來的不少街道,自然也不能免於被殖民者以命名的方式來建構記憶、紀念曆史。出現在杜忠全文章中的Carnarvon、MacAlister、Victoria、McNair、Maxwell、Gladstone、Pitt、Bishop等諸路,皆是以殖民地軍將高官、抑或宗主國顯要等的名姓職稱直接命名的例子。其中有些名字在馬來西亞建國以後的不同時段,漸次躺成舊地圖上過時的地名。而在原來的街道上,標識著“本土化”名字的新路牌,已豎立在那裏等待路人仰望。在此語境中,街道的命名(naming)如若是殖民者對其殖民歷史的紀念與銘記,重新命名(renaming)則不僅是檳州政府去殖民的一種表現,亦是她對本土歷史的另一番紀念與銘記的行為。由此看來,二○○八年另一個檳州政府在一些路牌安上不同語言的路名之舉所掀起的風波,似乎就不應該被解讀為只是表面的語文的問題。空間的命名,從來都是權力運作的結果。從這個層面言,它實際上更是誰界定什麼應該被紀念的問題。

在檳城歷史的不論是殖民抑或後殖民階段,喬治市許多官方命名抑或重新命名的街道,始終與檳城人民口頭流傳的路名存在一定程度的分裂與歧異。較之多在紀念某人某事的官方路名,民間路名裏收藏的卻是市井的生活風貌。這些隨歲月嬗變而逐漸風化、不曾被銘記於任何一面路邊小牌子上的市井生活,仿佛只是一段段僅能靠口耳相傳的歷史。而將口頭路名所承載的“故”事書面化,在某個程度上保存檳城人民對於某個年代某種生活的集體記憶,是杜忠全的“路誌銘” 的最主要意義之一。(注四)在為華人社群諸多口頭路名釋義的同時,杜忠全其實也在為我們講述檳榔嶼早期多元族群生死於斯的“古”,讓我們可以依循現今的喬治市路牌或者地圖,遙想印度人牛車販水的路途,馬來人宰牛的巷子,華人在瘦田草塘之上經營出一條街的中式棺木與中文圖書(注五),威爾斯太子的子民在以他為名的島上遺留下的禮拜堂與色拉尼,航行過外國駁船、運載過棺材與墓碑的水道,牛只歇息的寮棚,空氣裏早已消散的胡椒與鹹魚氣味,市井之中已經無從尋覓的水喉與井,以及若音譯為“亞齊”與“阿美年”街就發不出的打石打銅仔的聲音。

杜忠全為我們勾畫的不只是路牌無法喚醒的風景,更有甚者,還包括已逝之路。如果不是閱讀杜忠全詳其源頭與走向的路誌,檳城坡底人如我大概也再記不起不知走過多少回的那條沒有火車的火車路。而隨火車路整個的從地理上消失,我們也失去了六岔路、五盞燈。這些地標被就地鏟除,我們剩下的,就只是不知還能共同記得多久的共同記憶。

在官方與民間路名不至於過於分裂的另一種情況下,老檳城杜忠全也有“路名的故事”可說。比如叫作Beach的那條大路為什麼不名副其實的順著“海墘”鋪展?比如拆除掉Bridge之後為什麼就沒有“港仔”可“過”?這些路名的原有意思在城市發展的過程中經已消失無存,變得令人無從“顧名思義”。杜忠全原其路名的路誌,於是可作為對喬治市拓荒史的一種紀念。杜忠全不是第一個書寫檳城路誌的人,但大概卻是中文寫作者當中寫老檳城街巷習俗寫得最多也最有系統的其中之一。然而本書不應該被視為純粹“掌故”一類的書(雖然它也不無這方面的意義)。杜忠全自己也非常清楚意識到他並非在進行歷史考究,而“只是就自己在有限範圍內的閱讀與隨緣探問,而把那些飄蕩在風中的老記憶連綴成篇,以此來舒解自己的老檳城情懷”罷了(〈島事開篇〉)。因此,本書諸篇盡管顯見掌故與歷史的元素,但終究都是抒情之作。它們是路誌,卻同時也被作者當作小品散文來經營。

作為散文,杜忠全描寫道路,善於將眼前即景與陳年舊物相互交織。比如早年遠洋水手登路尋歡的“愛情巷”,他如此寫道:

     愛情的長巷其實相當狹窄,在巷子的中段經營的一家老旅社,可說冷眼看盡了老年代的胭脂生活。老門窗內的記憶,簡直可以鋪展成虛實相掩的長卷小說。旅社的後巷是一條死胡同,那裏除了區區20來戶住家之外,巷子的盡頭早年正好是一家殯儀館--愛情的背後,那人生最後一次的出發,就從那裏吹吹打打地給抬了出來。

將已逝的從前之物喚回,置入現在的時空,讓實有的老旅社與虛有的殯儀館並存,正好凸顯了愛情與死亡的關系--死亡,難道就是愛情的盡頭?究竟愛情是虛、死亡是實?還是愛情是實、死亡是虛?讓人不禁唏噓還包括“愛情”的後巷,怎麼偏偏就是一條死胡同。

為捕捉“那些飄蕩在風中的老記憶”,杜忠全在散文中發揮了相當的想像力。寫“沓田仔” 的一段文字的想像尤其飽滿。早期閩南人將那個的荒蕪之地稱為“沓田仔”,意在指稱它草塘沼澤一般的地理情況。這個情況後來隨城市發展而發生表面變化。盡管那街上的百年老店都未必記得那個比它們更年老的地理,然而鹹魚埕裏埋在惠州會館地底下的基石卻不會忘記。杜忠全說,雖然惠州會館的“那些磚磚瓦瓦又梁梁拄拄等等,後來都已經撤換翻新的了”,但是“逢上初一十五汐潮上漲”,那些“無可避免地要讓倒灌的海水浸泡了一遍又一遍的地下基石”,肯定也無可避免的要一再想起“沓田仔”的前生--“那一片廢置的荒沼地,正是他們南來先人當年養鴨營生的地方哩!”杜忠全想像不可見之物(地下基石)的想像,不經意間呼應了城隍廟碑文上的“浮池荷花”。“浮池荷花”描述的是沼澤一片的老城區。然而當大街樓房紛紛冒現,改變了這片原本浮動之地的外貌之後,光緒五年所立的“重建城隍廟碑記”上之所記“浮池荷花”反而變得更像是想像(〈從城隍廟碑談起〉),一個城市兩百年來的變化足可想見。

兩百年不短,但在散文中可以壓縮成僅剩幾句話。寫“大街”的一段文字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廟在,街道也在,但在歲月悠忽裏,也在老廟宇飛簷頂上騰空飛升的香火裏,海岸讓世間的巨手推遠了去。但是,在海岸與廟宇之間,在街頭與街尾之間,原來的大街,它其實一直都在的呢!

被英國人命名為China Street的華人商業街道,華人稱之為“大街”。大街一端瀕臨華裔移民最初登岸的海墘路“港仔口”,另一端則與移民社會最高權力中心的廟宇廣福宮對望。兩百年的時光推移,原本的“海墘”之地已發展起來,海岸被推離了大街之口,然而廣福宮卻坐鎮原地、安享香火。華裔移民在島嶼上的落地生根、發展變化,似乎也已不言而喻。

杜忠全的文章有著重重的“老檳城情結”。對老檳城的老年代的老記憶的好奇甚至迷戀,一方面成就了他以充滿感情的筆調想像與書寫檳城的可能,可是另一方面卻也未嘗不是他創作的陷井。其行文屢見累贅之句,似乎都是他頻頻為老去消亡的往事慨歎所致。文中常見的省略號,究其實依然還是無盡的感歎,而非省略。作者將對於世事變化的感慨都徑自感發完了,反而沒能留給讀者多少可以感慨的空間。為陳述他所來不及參與的老檳城的點點滴滴,及由此而生的遺憾,他非常愛惜地“把一些瑣碎的小事給摘錄了下來”(〈老檳城說書〉),然而其中幾許瑣碎細節,對散文而言,卻顯然是不必要的瑣細,是一種多餘之筆。

無論如何,杜忠全多年不懈的努力依然值得贊許。在此寄望他在懷舊情緒逐漸沉澱以後,能夠再寫出另一番景象的檳城。

 30/4/2009

 

注释:

注一:相關文章多不收錄於本書,請參考《南洋商報•商餘》在2004年4月至7月間刊載的杜忠全專欄。

注二:Reuben S. Rose-Redwood (June 2008). From number to name: symbolic capital, places of memory and the politics of street renaming in New York City. In Social & Cultural Geography, Vol. 9, No. 4, p.435.

注三:Derek Alderman (2002). Street names as memorial arena: the reputational politics of commemorating Martin Luther King Jr. in a Georgia county. In Historical Geography 30, p. 99.

注四:聽說“路誌銘”是陳蝶起的名。起得真好,謹此向陳蝶致意。

注五:〈沓田仔〉一文說這個路名是閩南人叫開的,與客家人稱謂的“草塘”同義。然而,也有說“沓”在閩南語中即“弱”之意,沓田,即為瘦弱貧瘠之田。

 

杜忠全《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新書推介禮暨交流座談會

主辦:大將出版社、韓江學院中文系

日期:2009年10月2日(星期五)

時間:7:00 pm

地點:韓江學院第一講堂(LT1)

             Han Chiang College, Lim Lean Teng Road, 11600 Penang.

推介人:YB章瑛女士(大山腳區國會議員,檳州華教事務委員會主席)

座談引言人:陳劍虹(歷史學者)、

                         林玉裳(檳州古跡信托會財政)、

                         杜忠全(《老檳城路誌銘》作者)

主持人:鄭美玉(大將出版社助理編輯)

性質:公開。座位有限,請早入席。

询问:012-726 2897、014-307 6627

 

書介——

    名:《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

    者:杜忠全

    版:大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98

內容簡介:《老檳城路志銘:路名的故事》一書收作者的散文小品46篇,也是作者“老檳城三書”的第二本。作者以檳島後生代的舊情懷與感性筆觸遊走喬治市,在作為活古跡的華人路名符號裏,追尋先輩開埠建城和生活紮根的歷史過程。本書獲文壇前輩何乃健、陳蝶、學者林春美博士和陳耀威等人的專文撰序,並配有檳島畫家莊嘉強的鉛筆畫作20幀,書末附《喬治市路名對照表》和街道地圖一幅,宜為文藝閱讀和文化旅遊導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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