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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問老檳城,你上一回摸進新春滿園,究竟是哪時候了?
……
沿著過港仔頭條路(Magazine Road)直走,在商貿酒店的斜對街,你找到兩列老店屋之間開出的小巷口,轉身就要鑽入,然後不經意地抬起頭,望一眼巷口邊上的商店招牌:“春滿香”,不是,那是神料用品店了;你還記得,記得就是橫跨在這巷口的橫楣,上頭分明有“新春滿園”(New Wembley Park)的斑駁字跡,後來讓新安置的招牌給遮蓋了。穿過夾道的小商鋪,你走進新春滿園了。午後的新春滿園,眼前只見金黃的斜陽和慵懶舒緩的生活瑣碎,以及間而騎著摩托進出的當地居民了。身在春滿園,眼前所見的,只有那些繼續留守到如今的簡陋建築和小商鋪了;要是沒有生活裏頭的現實目的,那麼,除了回來檢索或核對記憶刻度的老檳城之外,誰還會無所事事地摸進來呢?
老檳城闖入近乎半世紀之前喬治市風華年代的舊場域,除了檢索年華老去的空間軀殼之外,還得鑽進時間的深井,才能依稀仿佛地看到當年的青春歲月了:
“鶯燕閩劇團你知道嗎?”頭髮花白的老檳城無限唏噓地說:“她們當年就在這裏的中央舞臺盛大地售票演出了。那年頭演出的《檳城小姐》呵,穿戴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娘惹金鑽首飾呢……”
老檳城惦念不忘的中央舞臺,老早就拆了改建電影院;電影院的大帷幕,後來也拉上了再不掀開,作為市民娛樂集散地的新春滿園,也就真的曲終人散矣。不說戰前的春滿園,就是戰後一度輝煌的新春滿園,後來就被歷史的風塵厚重地封藏起來,只有頭髮花白的斑駁記憶,才認得它的前塵往事了。
後來,後來如果還到新春滿園,你往往只是為著要買一雙合腳實用的鞋子,為著避開外頭大街的匆忙步履下它幾盤棋,讓自己躲到老檳城舊場景裏吃一婉麵食喝一杯咖啡,或者,你是難忘那些還堆藏在租書店某個角落的舊版小人書?黃昏以後專程溜進新春滿園,我猜,你嘴饞了,想回味還駐守在原地的媽姐雞粥?呵呵!
新春滿園的最後歲月――3月到底,6月終結,據說是這樣,於是你又探身進來,巡行,檢視自己當年的青春足跡:
“這幾本連環圖,其實已經是較後期的了。”
老檳城喜滋滋地掏出兩本小書,說:
“50年代我們在春滿園租看的連環圖,老闆說後來都沒人要了,都只堆棄在店鋪的天花板上被蟲蛀得七七八八,我也沒敢要……”
回憶留給老檳城,歷史也盡付風塵了,歲月無情,地皮有價,新春滿園變身在際,以後也不叫新春滿園了。以後誰還記得新春滿園?
以後誰也不記得新春滿園了。
(2008年3月25日完稿)
[ 點閱次數:6262 ]
(一)童謠
搖啊搖
搖啊搖(ío),
搖到唐山偷挽(1)茄(ío),
挽茄嘻嘻笑(ĭo),
打到哀哀叫(ĭo)。
(採集地點:檳城‧五條路)
(二)閩南方音簡註
(1)採摘。
(三)隨想
類似這樣的情節與畫面,以前一直都會重複出現的:很小的時候,或者那是一大家子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的老年月,腦袋裡裝有很多很多老童謠的姑姑或祖母,總都喜歡把襁褓裡的小孩懷抱而起,然後換個姿勢扶住小孩的胳肢窩,讓小祖宗往自己的大腿上一坐,再把小孩的身體一前一後不斷地推拉擺動著,口裡隨即把老童謠給唸了起來。小孩坐在大人的腿上不住地搖啊搖啊搖的──有時還隨同大腿的曲而復伸且升且降的,於是被逗得樂不可支,連連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童謠搖啊搖,小孩搖啊搖,童年也不停地搖啊搖的,小孩終於被搖大了,搖動童年的一雙雙手,後來也逐漸地撒手離去,最後是,連老童謠也在歲月裡消音不見了……
歲月搖啊搖的,搖到了現在的這一頭,我才抽出了一卷別人轉交而來的童謠採錄卡帶,將它推進錄音機的卡座裡,按下播音鍵之後,這老童謠便傳出來了。老早就已經不復記得的老童謠,在完全沒防備的情況下流竄而出──甚至連躲在錄音機的背後唸童謠的,那究竟是個誰都不曉得,我先是一愣,然後心裡隨即一樂,久別重逢的雀躍情緒油然生了起來。歲月搖啊搖,童謠搖啊搖,搖搖童謠傳出來的時候,連坐在一旁看電視的母親也被吸引了,當即把目光從電視螢幕上抽開了送過來,笑呵呵地說:
“以前的確是有這一首的,”她說:“但怎麼到現在還有人記得的呢?”
童年搖啊搖,歲月也搖啊搖,搖過了老長的時間之後,我們都撇下了它們──或者是它們把我們給撇下了徑直離去?後來,後來我真的都不記得的了!而今重新把它找了回來──或者,那是它從過去的歲月偷偷地蹓了回來,著意要尋回當年的小毛頭?腦海裡影像清晰的,那童年時代搖啊搖的老畫面,當然不會是自己被哪一雙強有力的手扶坐在大腿上搖晃耍樂的情節,而是自己已經懂得湊在旁邊看熱鬧並且還瞎起哄的情景了。在搖搖童謠裡,那一幕幕已然叫歲月的手指頭不作聲息地掩捲而去的老畫面,也就重新被舖展開來了……
童謠裡的搖啊搖,其實流傳的區域非常廣大,不說我們,就說中國的大江南北,那遼闊大地的不同方言區,乃至同一個方言區的不同鄉鎮,但且隔個村落或隔一條河,往往都各自有著不同版本的搖搖童謠。童年的搖搖童謠之外,後來讀書或看雜書時看來的,印象最是深刻的,還應該是江南吳語地區的搖搖童謠,尤其是下面的這一首──
搖搖搖,
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糖一包,果一包,
還有糰子還有糕。
寶寶划槳或搖擼搬船,把小舢板蕩到水路邊上的某一座木橋頭,那橋頭裡邊是外婆家了,而外婆總也聞聲而出,把搖船而來的乖寶寶迎了進去;小小的木船與木渡頭,簡陋而堅實的橋道以及傍水而居的外婆家,在說說唸唸的童搖裡,總是有韻有節地連成了一體。外婆家總也落在郊野地區──這搖搖童謠裡的外婆家,卻一定要落在水網密集的水道邊上,在童搖以外,小時候讀的少兒故事,往往也都作出如此的安排,然後讓學校長假裡發生的,那種種調皮逗趣的故事情節,都要與郊野的大自然天地發生親切的聯繫。後來在課堂裡做作文的時候,因為受到閱讀印象的強烈影像,舉凡“我的假期生活”之類的作文題,大多數的人總要搬出個鄉下的外婆來,文章就按此理路做下去了──就算現實裡沒有個住在鄉下的外婆,也要循例造出一個來,否則大概就交不了差了!
後來重新檢閱童謠時我開始揣想,何以老童謠一定得讓寶寶往外婆家的渡頭搖蕩而去呢?襁褓時代的小寶寶,他除了鬧飢索飽之外,就算在夢裡頭,大概也蕩不到外婆家的。惦念著外婆家,尤其惦念著自己童年的溫馨時光的,還應該是懷抱小孩的母親。離開童年時代的家,從此成為別人媳婦的婚後女性,大概總是不會斷絕對娘家的眷戀的。但是,在古老的時代裡,媳婦走娘家,一年裡頭往往就只區區幾個特定的日子了。媳婦身在夫家思念娘家,然後在懷抱著小孩逗樂耍玩的當兒,也藉由鏗鏘有韻的說唸童謠,把自己想家的心情寄託在裡頭了。這一份隱密的心思,襁褓幼兒當然不曾領會,大小孩懂得隨著大人唸了一串,但也不會懂得裡頭潛密的心事,只有當小女孩也變成了母親,或許才會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那童謠無關乎寶寶,而是母親的一份心思吧?
吳歌童謠裡的搖搖搖,經採集而載錄下來的,其實有著好幾首的,其中還包括了以下這一首──
搖搖搖,
搖到吳江橋,
買條魚燒燒,
頭勿(吳語沒有之意)熟,尾巴焦,
盛拉碗裡必八(狀聲詞,形容跳躍狀)跳,
白米飯,魚湯燒,
吃仔(了)寶寶又來搖。
搖船搖到了外婆家,或者搖到家鄉的某一座橋,聽著童搖樂不可支的小小孩不會懂得,如此簡單樸素的童謠裡,原來潛藏著大人們的一份心思的。搖搖童謠後來也搖出了大海,一路搖到我們赤道線上的生活裡頭來。老童謠搖到了赤道線上,唐山渺渺,跨海南渡的一輩人思念原鄉,童謠搖啊搖,於是輕易地就搖過了波濤洶湧的南中國海,搖到眼下的現實生活以外,最後抵達那過番客思念生了根的土地,也留給後輩兒孫們一份緲遠的想像了……
(11-4-2007,檳城老童謠系列-05)
[ 點閱次數:10139 ]
(一)童謠
墜囉墜兵兵
墜囉墜兵兵(ēng),
誰誰吃飽做弱兵(ēng)(2)?
墜囉墜賊賊(at),
誰誰吃飽做弱賊(at)?
(二)閩南方音簡註:
(1)弱字於此讀為làm。
(三)隨想:
讓“La la li la tam pong”的老音節不經意地掀啟了童年舊憶之後,有朋友滿懷好意又無限懷舊地前來提醒,說我們的童年呵,除了這個“La la li la tam pong”之外,是不是還應該有另一首出現的頻律更高一些的“墜囉墜兵兵”的呢?
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墜囉墜兵兵”,如果是廣府方言群的話,其實就是在港產電影裡不時地穿插出現的“點指兵兵”又“點指賊賊”的了。串綴在不一樣的方言情韻裡頭的,這些其實都是各自精采又無憂無慮的童年情韻──韻節儘管都很短促,情感卻很綿長。童年歲月甩開了我們,然後兀自竄溜而去之後,頭一回,我在銀幕或螢光幕上頭見到鏡頭底下的這一幕情景時,許許多多在流逝的時間裡荒蕪並凋滅而去的舊影像,以及那一些在我們還來不及表露錯愕與惋惜的神情,就在人生的起跑點上悄然抽身的小同伴,他們的身影卻依稀可辨……
忘了到底是小二還是小三的那一年,一個女老師接連請了好幾天假沒到校上課,後來回來了,卻總要在課堂上間而停下教課,然後躲到牆角了偷偷擦去眼角溢出的淚光。這樣的情景先是讓我們一群小瓜不知所措,後來有小同學聽到消息了悄然傳開,說年輕的老師因新近喪母,內心的傷痛還沒恢復過來,我們最好乖巧一些,千萬別招惹老師傷心落淚了才好哩。我們一班五十來個小毛頭,再是頑皮的搗蛋鬼,那當兒似乎都變得懂事了起來,往往在老師悄然轉身擰起手巾擦拭眼角之時,教室裡就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誰也不敢輕易造次了。然而,那第一次雖然被生命的離去牽動了心緒,卻終究是發生在大人世界裡的,感覺上還是很遙遠,事情過去了後,也就被拋諸九霄雲外了。那一段期間,以及那之後,我們在樹蔭底下的“墜囉墜兵兵”,也還照樣點算如儀;兵馬點派完畢,依然忙不迭地散開了拉長歡樂的風景線,讓彼此的笑鬧嘶喊迴蕩在偌大的操場上。
自己一直很清楚地記得的是,就在我們還在下半天上學的小三那一年,一個剛巧被安排坐到我後座的女同學──後來掏出記憶了才隱隱然發覺,原來她一向身板清瘦,臉上也似乎少見鮮潤的血色的,因為座位挨靠得近的緣故,那一陣子我們算是接觸得比較多了。但是,那懵懂的初小時期,算來終究是毫無先兆的,她的座位突然地就空置了,從她家裡傳來的消息說是病況不輕了,似乎還住院留醫,醫藥費似乎還要人們酌量幫補的。這之後,每每轉身看到背後的空座位,往往就提醒了自己,說班上少了這麼一位同學,待得病好了之後,她還將回來跟我們一起的,老師告訴說。但是,最後在班上通報的消息是,往後她永遠都回不來了,去了另一個我們都陌生的世界。
老師在班上作最後的通報之後,那幾天放學後路過她家的巷子口,我禁不住地就望向那條通往她家的林間小徑;小同學之間還不懂得互相串門子的,我當然不曉得她家究竟在路盡頭的哪片籬笆哪道門,但想到還在不久之前她走到了這路口,總要轉身向結伴同行的夥伴揮手道別,然後才隱身消失在小路上的情景,然後卻說這個人永遠消失了,心裡總有說不出的滋味。大馬路上下學下班的人群穿梭不停,小路也還是原先的那條小路,她似乎只是在玩一場捉迷藏遊戲,只是,此後卻永遠躲了去,再也不會現身走出來了……
小學三年級的學齡小童,一個小夥伴沒來得及向我們親口道別,就悄然離去了,那種緣於生離死別而大悲大慟的澎湃情感,我們當然還不會有的。只是,那近在自己後座的生命不作任何聲息地就消失了去,確實讓自己有著一種真切的感受:生了都必然要走向夭亡,這似乎就是生命不變的結局了,當時無法說得清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觸的才是吧?似乎也同樣在那一個年頭,另一位同班同學的父親意外地去世了,小同學在喪事辦妥了後,穿一身黑色的孝服回到班上來,那,又是另一種視覺上的強烈提示:生老病死,它們總是在發生當中,沒有人可得迴避的呵!
“墜囉墜兵兵”,即使在懵懂歳月裡沒少面對殘酷的生死事實,但是,當時依然沒曾清楚地意識到,這童年時在戲耍嬉鬧的節骨眼上穿插進來的鏗鏘韻節,除了是我們在無知的年月裡點撥歡笑的簡單節奏之外,也很可能是那無形而潛在的命運主宰在跟人們玩的時間遊戲:“墜囉墜兵兵”,點到了誰,就該誰從人堆中退了出去,這之後發生的後續情節,一概都跟這個人沒有任何瓜葛了;“墜囉墜兵兵”,被手指頭順序點數了推出人堆的那個人,別無選擇地只得站到一旁,然後顧自遊蕩或者旁觀這命運的遊戲,是這樣的嗎?
(4-7-2007,檳城老童謠系列-17)
[ 點閱次數:9042 ]
(一)童謠
La la li la tam pong
其一: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無laku(1),
阿伯吃番薯(ú)。
其二: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賣不了(iào)(2),
阿伯吃到了(iào)。
其三: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輪(3)落海(ài),
阿伯吃狗屎(ài)!
(採集地點:檳城‧阿依淡)
其四: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無laku,
阿伯坐bangku(4),
bangku輪落海(ài),
阿伯吃狗屎(ài)!
(流傳區域:吉打州•亞羅士打)
其五: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賣不了(iào),
阿伯去跋繳(iào)(5),
繳輸(ū),
阿伯偷捉豬(ū),
豬走(àu),
阿伯偷捉狗(àu),
狗吠(ŭi),
阿伯偷放屁(ŭi)。
(大紅花的國度,RM2提供)
(二)閩南方音簡註:
(1)暢銷。
(2)完。
(3)圓形或球狀的物體自高處往下掉的動作,閩南方言稱作“輪”。
(4)矮凳子。
(5)賭博。
(三)隨想:
La la li la tam pong,這彷彿咒語一似的童年話頭,只要它重新被拈起來了,我腦海裡當即浮現的,無疑便是小時候與一群小夥伴面對面地圍作一圈,然後大夥兒紛紛把手掌都往前伸出去的畫面了;La la li la tam pong,那是我們玩兵抓賊或是其他需要分派隊列的遊戲之前,一個最為尋常的點兵儀式了;La la li la tam pong,許多後來在老長的時間裡都不復見上面的小夥伴,他們童稚的臉龐卻依然清晰,時間之流不斷地沖刷與抹拭,卻未曾讓他們的音容笑貌變得模糊與淡化;La la li la tam pong,咒語的魔力似乎讓時間之輪作一逆轉,時光於是回到了從前,小同伴身上的汗酸味依然雜拌在鼻息間,他們粗重急迫的呼吸聲依然逼近耳際;La la li la tam pong,是兵是賊陣營判然兩分之後,圍作一團的人堆便譁然散開,在綠色的草場上,在蔚藍的天空底下,我們奔竄出一大片清脆響亮且高分貝的歡騰圖景來;La la li la tam pong,校園的籬笆外,那經年累月不曾斷絕水流的黒水河(Sungai Ayer Itam),以及籬笆內沿一年裡兩度燒出滿樹火紅來的一排紅毛丹樹,它們應該都不會忘記我們當年的歡娛吧……
小學的校園總是郁郁蒼蒼的,放眼無處不是青綠悅意的生機,而印象最是深刻的,便是後段的教室外邊排成一列的杉樹了。杉樹長得很高,打校門外遠遠地就瞧見它們了。但是,當年窩在教室裡上課時,不由自主地總是羨慕那些長在樹椏上的針狀葉來。教室裡外的兩個世界,當我們讓課表給圈禁起來,不得到外頭任意撒野的時候,那些長在杉樹上的針葉枝椏,卻都得以向蔚藍的天空姿意地舒展,然後直探樹梢頭輕輕飄過的白雲,或者向地面上的青青草地伏身偎靠了去,青草和泥土的親切氣息,就在它們的近旁而已了。校園裡的杉樹,它們在藍天白雲和青青草地之間,自在無礙地舒展著身姿,那是何等地教人羨慕哩,那像當時的我們,哼,偏就讓狹小的教室空間給禁錮起來,望藍天與青草的召喚,都只能莫可奈何地寄以無限的憧憬與喟嘆了!
杉樹的針狀葉從樹椏上隋風飄落,散落在操場的邊緣,也撒落在樹下的柏油路面,待陽光和清風吸乾了水份之後變得枯乾了,路面上就像舖了一層並不很勻稱的褐色毯子那般。下課了,我們迫不及待地闖出教室門外,踏著枯乾脆弱的針狀葉走過,感覺腳底下特別地柔軟,但到了那時候,誰也不在意於樹丫頭或地面上的杉樹葉了;一俟下課鐘聲響起,小毛頭紛紛都衝出到操場上,校園裡霎時又是一片熱鬧的人影竄動景象了。
課間休息的短時間裡,好動好玩的小毛頭總是匆匆地把自己給填塞飽了,然後急急忙忙地就往操場上、往自己所屬的人堆裡擠了過去。La la li la tam pong,偌大的操場已經被幾夥人劃分出不同的地界,然後各自圍起圓圈,各自分派出兵將賊寇來。La la li la tam pong,即使只得短短十來分鐘的課間休息,操場上依然傳出廝鬧的聲浪,直到上課鐘聲敲響了,操場上的小人影這才意猶未盡地拖著一身的臭汗,不情不願地回到教室裡頭……
La la li la tam pong,它其實就像阿里巴巴的芝麻開門密咒那樣,跟在咒語的後面掀開來的,是堆疊如山的記憶寶藏。La la li la tam pong,高小畢業了好一段時間之後,鄉區小學的簡陋校舍讓推倒了,原校園的反面向蓋起了一座堂皇的新大樓來。然而,時至今日,我都還一一記得當年我們的舊角落:La la li la tam pong,我當然記得那一片大操場,它除了是我們上體育課和休息耍鬧的理想空間之外,也是言語挑逗地把女同學惹惱了後,讓氣呼呼的人追著滿校園繞著跑的地方;La la li la tam pong,我更還記得操場邊的籃球場──就在小六的那一年,我們全校師生就圍在那裡拼了命地吶喊與歡呼,一起見證了我們校隊取得年度冠軍盃的光榮時刻;La la li la tam pong,我記得,記得我們在操場另一頭的小菜圃裡,在班導師的點名指派之下,小夥伴協力做園藝的情景,然後在一番辛勤地輪流勞動之後,大家在學期末各自分得一份收穫拎回家去;La la li la tam pong,喔,我當然還記得,後來人家都說菜圃裡鬧厲鬼,挨著校舍盡頭的河岸與墳山相對望的女廁所也鬧鬼,圖書館後方的一片空地也鬼影朣朣的,所有的見聞與歷險故事,都被繪聲繪影地在風裡轉述又轉述著,轉述著子虛烏有的謠言;La la li la tam pong,課後時間,就在艷陽底下的樹蔭裡,在午後清涼舒爽的涼風中,男同學熱衷於玩彈珠遊戲、女同學相邀跳房子,還有這些那些林林總總的,嗯,我都記得,全都記得的……
(27-6-2007,檳城老童謠系列-16)
[ 點閱次數:10483 ]
(一)童謠
打米糕
打米糕(ō),
掀銅鑼(ó)(1),
親家公,
青姆婆(ó)(2),
拿竹篙(ō)(3),
挽仙桃(ó)(4),
挽一粒紅(áng)(5),
送丈人(áng),
挽一粒青(ē),
送先生(ē)(6),
挽一粒黑(ō),
送阿姑(ō),
阿姑哦咾好(ò)(7),
阿哥娶阿嫂(ò),
阿嫂水亮亮(iāng)(8),
紅鞋十二雙(iāng)。
(採集地點:檳城‧喬治市)
(二)閩南方音簡註:
(1)掀,有些版本也說成“打”。
(2)親家母。
(3)竹竿。
(4)亦有說楊桃的。
(5)摘。
(6)教書先生或醫師。
(7)稱讚。
(8)漂亮。
(三)隨想:
我記得,記得老家的屋子週遭都是樹,都是枝繁葉茂可以遮蔭蔽陽的果樹。老家屋外的那些果樹,有甜得誘人的人心果、有開花時總是落下一地粉白絲瓣的水蓊,還有幾棵波羅蜜楊桃柚子等等等等的。這些果子樹陪著我們過著平淡的尋常日子,然後日復一日地落下滿地的落葉和爛熟的果實。滿地的落葉和爛熟的果子,它們要歲月來掃除,也要人來勤加掃拾,否則要引來果子蠅滿地飛舞的。一個院子的果子讓人看了嫌膩,落了一地的果子讓人看了生厭,於是我們往往都吃的少,讓它們自動腐化分解了回歸自然的多。如果在操持家務之外還有餘暇的,有時大人也會將它們送到市場上,向路邊擺攤的小販換回一些零錢,然後還是買回一些市場上的水果:自家長的看著厭煩不愛吃,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才能吃出好滋味來,生活的心理大概就是這樣了,沒辦法!
老屋週遭的那些果樹,除了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涼蔭之外,經常也引來一些水果販子前來探問行情的:
“我們沒空哩,你自己去看自己採吧!”
有人上門來,祖母或母親通常都這樣應付的。我們的楊桃酸得讓人咬了眉頭要摺疊成幾層的,販子都看不上眼的,倒是滿樹的人心果和碩大的波羅蜜果,一直都是他們採摘的目標。將板車推到院子裡,他們把自備的工具取出來,然後顧自在屋前屋後巡視之後又一陣忙活的,接著就在地面上堆出他們的收穫,然後就是交易的雙方來回議價的環節了。雙方議價時,往往是一方盡力抬高賣價,另一方則極力壓價,有時那結局並不是很歡快,一方於是囉嚷著下次不賣了,一方則指天發誓說以後不再來了!當時我還是楞頭小子,只曉得跟前隨後地看熱鬧,然後記下了個被祖母給標上“水蛭”之外號的熟販子:
“阿嬤,那個吸血的水蛭又來了!”
從前大廳一路喊到廚房去,祖母聞聲了轉過身來,一邊示意制止我的叫嚷,一邊擱下手裡的忙活了往外走去,然後我也趕緊隨後跟了去,準備無事瞎忙地看一場就要上演的熱鬧了……
偌大的院子長滿了果子樹,除了招引水果販子前來廉價收購之外,左右鄰舍有時也會來要一些去嚐鮮的,這當然是鄰里間的交情,而不是什麼交易的了。除此之外,這些果樹當然還給我們的童年留下一些樹下的回憶的,但後來我總是特別記住一棵老都不結果子的砂梨樹──人們叫砂梨的,我們小時候其實只管叫它ampula了。不很茂密也不結果子的,但它樹下卻擺了一條矮板凳,在日頭落下了星星升起之後,那是家裡的大人最愛閑坐乘涼的角落了。伴著夜空的點點星光和草叢裡傳出的蟲鳴聲,除了日暮以後的閒話題之外,一些老童謠,時而也不經意地穿插出現。穿插在星空夜話裡出現的老童謠,我記得的,裡頭就有著不同版本的《打米糕》了。
童謠《打米糕》總要隨伴一些動作,往往先是兩個人對坐,然後由大人帶動示範,小孩學著作出拍掌了又掌心交叉互擊的替換動作;遊戲動作反覆進行的同時,童謠也隨口唸出,遊戲的簡單節奏,也就在這童謠裡頭了。大人小孩反覆唸著童謠,反覆進行這樣的擊掌動作,然後大人厭煩了退出,讓一旁看得興味正濃的另一個孩子替換進來。大人從遊戲裡抽身出去,繼續搭上原先的話題,孩子的遊戲卻繼續著,依然繼續著……夜闌,滿天的星斗在瞌睡眼裡逐漸模糊了;日月如梭,老樹枯死了倒下去,老屋讓舊時光席捲了去,童年和童謠也都漸行漸遠,都逐漸遠去消音了。嗯,我們對童年的記憶、對老童謠的模糊記憶,後來卻執著地追蹤了來,於是乃有這些重新拼湊起來的過去記憶……
不算結束語的後記:
我模糊的記憶裡,似乎有著不少檳城老童謠,但後來它們都隨風消失了。2001年開始,經由在課堂與新生代接觸而重新受到啟發之後,乃嘗試在生活與工作的間縫裡,特意存一份心思地作了些蒐集。然而,畢竟這不是專業且有周詳計畫來進行的蒐集工作,成果並不很大,幾年下來,大約就只區區數十首了。但是,如果這些年都不去蒐集,再悠忽它一段時間的話,將來恐怕只會更少了。這幾個月來將大半採集得來的童謠予以刊佈,算是一個階段性的了結,餘下一些還待繼續拼湊的,就留待將來再處理了。2007年7月26日記。
(2007年8月1日,檳城老童謠系列-21完結篇)
活動信息:
華社研究中心主辦《華研人文沙龍》之16:
主 題:北馬的閩南老童謠──一個民間文學蒐集計畫的初步成果
主持人:林春美博士(博特拉大學外文系中文組)
主講人:杜忠全(孝恩文化基金會)
地 點:吉隆坡隆雪華堂․華社研究中心三樓講堂
日 期:8月17日(星期五)
時 間:晚上8時
對 象:公開
[ 點閱次數:7343 ]
(一)童謠
栽米栽稻來飼雞
哎囉哎(ē),
栽米栽稻來飼(1)雞(ē),
飼雞勥叫更(2)(ē),
飼狗勥吠暝(3)(é),
飼後生(4)(ē),養老爸(ě),
飼查(某)仔(5),給人罵(ě)!
(二)閩南方音簡註:
(1)餵養。
(2)指公雞的晨啼。
(3)夜吠。
(4)兒子。
(5)女兒,閩南方言。此中有吃字現象,故省三音節為雙音節。
(三)隨想:
在林海音的自傳體小說《城南舊事》一書中,以及後來由上海製片廠拍攝的同名電影裏,有一幕宋媽抱著“弟弟”坐在屋外一邊逗樂一邊唸“快板書”的情景。原本只是臥躺在書頁裏緘默無聲的文字,在鏡頭底下也就化為一幕有聲有色的光影畫面了。把無聲的文字轉化為電影畫面,老年代斜照的日影染黃了那一老一小的身影,宋媽躲在樹蔭底下一邊逗弄著懷抱裏的小主人,一邊也把她腦袋裏藏著的老童謠掏了出來曝曬日頭。觀影之後一直定格在腦海裡的,那一幕夏日午後的老影像,有南風吹拂下的樹影擺動,有浩暑天特有的慵懶氣息,更還有迴蕩在一對老小之間的老童謠:
槐樹槐,槐樹槐,
槐樹底下搭戲臺;
人家的姑娘都來了,
我的姑娘還不來;
說著說著就來了,
騎著馬,打著傘,
光著屁股打著髻……
林海音說的是“(老北京的)城南舊事”,因此,無論是人事或在光影晃動之間划過耳際的童謠,都是老舊得泛起黃色斑點的了。聽著年代久遠的老童謠不經意地溜竄出來,雖然聲光畫面沒有其真實性,但在看電影時,我們心頭竄起的莫名感動,卻是那當下的最真實:類似這樣地聽大人口唸童謠的經驗,我們自己也有呢!林海音的記憶裏迴蕩的,是從河北鄉間進城而去的北方童謠,而串綴在我們童年記憶裏的,卻是幾個世代的人們漂海南來,並且生根了後逐漸積累並且流傳下來的閩南老童謠。
當時年紀太小,儘管那些童謠一直都在身邊縈繞,也覺得大人們興之所至隨口唸出的童謠都饒有興味,尤其也很有節奏感,但就像童年裡不斷替換的許多小玩意一樣,那些被自己拆解得不成形的小零件,在它們再也無法重新拼合起來之後,往往就被我們棄之不顧,然後徑直從記憶裏率然抹去了一樣,我們的老童謠,它們後來也隨著我們的年歲增長,而都隱沒在沒有尾隨同來的老時光裏了。
如果將林海音寫在小說裡的那一幕情景給安置到我們的童年裡,哦,其實那不應該只是個假設,而是我們童年裡再真實不過的經驗──不管是被抱在懷裡的弟弟,還是在一旁兀自耍玩的小英子,我們都曾經是他們,也曾經在老童謠裡走過來的。潛藏在我們記憶之最底層的這一幕畫面,如果也有童謠的話,往往那就是這“栽米栽稻來飼雞”居多的了。
這童謠很簡短,抱著小孩的大人反反覆覆地把它重複了一遍又一遍,襁褓中的小嬰兒當然都聽不懂,卻也在身子被動地搖晃的當兒,感受了童謠說唸的舒緩節奏,然後就樂得咯咯咯地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了。如果是個女孩子的話,那麼,在她長大且領會得這童謠裡頭貶抑女兒家的意識之後,就會不肯就範地把最末兩句作出更動:怎就偏把我們女兒給視作“賠錢貨”的呢?哼!她們恨恨地說……
我們記憶裡頭的這搖搖童謠,顯然烙印著老年代裡重男輕女的深刻意識,而且,它尤其不是唯一承載這一意識的童謠。別的不說,在其他閩南方言區所流傳,而與它份屬同宗的以下兩首,也同樣不脫這一種意識,你看──
(一)〈唏咐挨〉
唏咐挨,篩米來飼雞,
飼雞可報更,
飼狗可吠暝,
飼狗豬可來,
飼外甥,去不來,
飼媳婦,養大姑,
飼娘子,別人的。
(台灣)
(二)〈挨仔挨〉
挨仔挨,
栽米栽粟來飼雞,
飼雞賢大個,
飼後生養老朑,
飼查某子別人兮。
(台灣)
女兒養大了終究是別人家的,老年代的人們把它給唱在童謠裡,也確實在心裡存著這固執的認知。時代大肆翻新之後,如今誰還在意這些的呢?於是乎,這些遺失在老年代裏的童謠,後來都只成為過去生活的活化石,讓我們窺見老時代的心思。這之後是,在電視與電腦的方框把世界萬有都收攝得更加完備,人們的閑餘時間也變得更為充實與忙碌之後,似乎也就再也沒有它們繼續存在的閑餘空間了。現如今的大人們,往往都忙於握著遙控器轉切電視頻道的,而小人兒則忙於各種名堂的課外進修,老年代裏讓一家老小閑來無事地偎在一起數著節奏唱唸童謠的簡單娛樂,對而近那些終日沉迷在七彩3D的虛擬空間裡成長的新世代來說,也許他們會覺得,老年代的童年玩意,怎就那般蒼白無味的呢?呵呵!
(23-05-2007,光華日報,新風版,從1786走來欄,檳城老童謠系列-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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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謠
火晶星,十五暝
火晶星⑴,十五暝(é)⑵,
請汝的舅仔來喫茶(é)。
茶燒燒(īo)⑶,行路買銀蕉(īo)⑷;
銀蕉忘記剝(ek),行路買冊(ek)⑸;
冊忘記讀(ak),行路買烏墨(ak)⑹;
烏墨忘記磨(uá),行路買蛇(uá);
蛇忘記抓(iak),行路買柴屐(iak)⑺;
柴屐忘記穿(ĕng),行路買鵁鴒(ĕng)⑻;
鵁鴒哥,鵁鴒嫂(ò),
請汝的舅仔來蹢跎(ó)⑼;
蹢跎厭(iă)⑽,喫甘蔗(iă);
甘蔗甜(ī),喫荔枝(ī);
荔枝紅(áng),子婿⑾打丈人(áng);
丈人走⑿去山(uā),買肉炒豬肝(uā)。
(二)閩南方音簡註:
⑴螢火蟲,閩南方言也有喚作“火晶姑”的。
⑵夜晚。
⑶熱燙。
⑷香蕉。
⑸書本。
⑹墨條。
⑺木屐。
⑻八哥。
⑼玩耍。
⑽厭膩了。
⑾女婿。
⑿跑。走的古漢語本義即快步跑動,閩南方言至今保留了古義。
(三)隨想:
在老檳城的閩南說唸童謠當中,這《火晶星,十五暝》應該是流傳得最廣,同時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首了:尋索老童謠的時候,要是受詢者一時無法意會所指的究竟為何,往往我只需抖出它的起始句,對方莫不恍然而悟的,可見它與老檳城的童年記憶關涉之深了。
記憶密藏著老年代的童謠,不說別人,只說我自己吧:童年遠去了後,那些曾經在老年月裡懵懵懂懂地說了一大串的童謠,後來都逐漸被消音,乃至再找不回來了,只有這螢火蟲的月光童謠,一直到後來的後來,它們卻依然還在。它們依然還在,即使都只餘下些斷章殘句了,但不礙事,典藏它們的記憶其實到處都是,只要費一番功工夫,都不難把它湊個首尾齊全的。把逐漸教歲月之齒輪輾壓得脫落了鎖鏈的,那老童謠以及讓它一起拖帶著的兒時畫面,後來在拼湊貼補的當兒,也一起被召引出來,而且,就跟重新活轉過來的老童謠一樣,它們似乎還像從前那般地鮮明活絡呢!
吟詠月圓之夜的,或許那是元宵,也可能是中秋,更可以是一年裡任何的一個月圓夜,這說不清究竟傳了幾代人的老童謠,往往就會被人們掏取而出,然後再抹上一層生活的光澤了。童年時住郊區,童謠裡引為起興的螢火蟲,其實是那時節再尋常不過的小生物了。望日前後,太陽落下西山頭了,明鏡一似的月娘當空升起,銀白色的光華傾瀉而下,教屋外疊疊重重的樹的剪影抖落到地上;晚飯過後,一家老小往屋外頭的長板凳納涼的當兒,那些打燈籠一似的螢火蟲,三三兩兩地就從草叢間悄然飛出,腹部的螢螢光點乍明乍滅的。天上明燈一盞,地上營光點點,倒是這些發出螢光的小飛蟲,隨即撥亮了人們的眼睛:
“嘿,看,螢火蟲哩!”
會發亮的尋常小東西,卻叫人們一再地感到新鮮。目光追蹤著螢光的移動,然後接在它的後頭,人們往往也不忘記把這螢火蟲的老童謠,給說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小的螢火蟲,有時也會迷途失路地闖進屋裡頭,或者,它是有意地去探照我們的生活,或提示一些草根的生活情趣的。埋首在作業堆裡,或專注著別的什麼的,一旦目光與它微弱的螢光相接了,大人小孩往往也會暫忘所以;螢火蟲的童謠,這會兒就會趁空填補進來,我們的生活記憶,因此也無端多出了一些有韻有節的趣味來了。
關於發生在這老童謠週遭的生活,記憶裡最是鮮明的,似乎是小時候的一次中秋夜了。中秋提燈,這原來說不上是理所當然的過節方式的,但我們赤道線上的童年,往往都有這一份記憶的。記不清是哪一年的中秋了,大人們當然都忙著設香案拜月的,但小孩最是關心與開心的,反倒是月下提燈的熱鬧了。因為一年一度的提燈會,左右鄰舍的小孩於是都聚在一起了:不願意長大的大孩子,還有不知所以地跟著起鬨的小小孩如我者,手上莫不提著自製的紙燈籠,然後心情雀躍地四處探照著熟悉的生活角落。從燈籠紙裡透射出來的,那擺搖不定的微弱燭光──自己手裡的,還有身邊夥伴的,它們連成了一片,然後照亮了一張張喜不自禁的小臉龐。就在提燈巡行的當兒,忘了是哪個大孩子領在前頭的,這螢火蟲的月光童謠,當時一直都在我們身邊環繞著,週而復始的……
沒有自體發光的能耐,但憑藉著中秋夜裡的紙燈籠,我們也不自覺地化為一隻隻的螢光飛蟲,然後從老童謠裡飛竄出來了!
不提童年的老記憶,只說這老童謠本身。童謠以四處流竄的螢蟲光點來對照天上的滿月;月盈月缺的自然現象固然沒少引起小孩的留心與好奇,但環繞在生活週遭的流螢,則往往更能牽動孩童的心緒。螢光飛蟲在黑暗中四下流竄,孩子的目光緊緊逐隨在後,心情也隨之躍動。起興句之後,老舅公首先被請出場了:“天頂天公,地上母舅公”,承母系社會的古俗遺緒,母舅在閩南習俗裡,總是都有著超出一般的特定地位,這老童謠於是也不忘給分配個角色。接在這之後,一些隨處可見的生活小零件,也就隨意地給拼裝起來;在韻腳的自然迭換之間,這些不合生活邏輯的事事物物,它們的一一輪換與轉切,也就不再讓人感覺突兀了。
(04-4-2007,光華日報,新風版,從1786走來欄,檳城老童謠系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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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島上,島也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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