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島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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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學齡以前,午後的時間總是那麼的悠長與慵懶,而尤其是晚飯過後一直到熄燈就寢之前的一大段空檔時間,而今回想起來總也不乏溫馨的;到了上學之後,直到彩色電視終於也進駐到生活裡頭之前,當時也不作興什麼課後補習或課外才藝班什麼的。對了,在童年記憶的片段裡頭,那些說說唸唸的老童謠,就是在這空檔時段填塞進來的:說說唸唸的老童謠,它往往是從老祖母或姑姑們的口中,它們一截截或一串串地飛竄而出,伴著我們熟悉不過的濃濃方音。這之後是,偶爾在我們姐弟兄妹之間耍玩嬉鬧時,嘴裡也叨叨唸唸地也學了一大串。鸚鵡學舌地唸著聽來的老童謠,當時只覺得那樣子很好玩──至多覺得唸起來還蠻順口的,終究沒曾意識到,原來當時這反反覆覆地串習的無心過程,原來就是一種莊重的文化傳承了。
後來呵,後來我們的生活竟越來越精采,也越來越忙碌了,於是我們也就毫不遲疑地甩開了這些節奏舒緩的老童謠,而且,更還任由歲月在記憶的長軌中將它們給一一抹拭而去了,然後我們畢竟也沒曾意識到,這原來就是一種文化的失落,同時也是傳承的中斷。
我們當然可以有無數的理由來拒絕這些不上道的民間口謠,也可以輕易地為自己的毅然中斷傳承尋得開脫。但是,這許許多多的老童謠呵,它們畢竟曾經活過的。它們活過,在祖父母的稚年時代,或許還在這時間的更前端,當然也在父親母親在叔叔姑姑們的童年,也在我們自己的童年裡。然而,到了現在,它們幾乎都消聲匿跡,甚至都教人無處找尋了。於是,不要怪我們的後輩們沒曾聽聞,因為就是在我們這一輩人的身上,它們的傳承脈絡給斷然畫上了句號!
這幾年來四處問尋老檳城的閩南童謠,說起來其實還有一個導因的。1997年的寒假,我的一位老師特地從台灣來到了檳城,然後以一種半休閒的方式來訪查華人的民間文學狀況。這原只是一個非正式的訪查行程──或者,它終究只是正式組織與展開訪查工作之前的實地勘查行程,根本未規劃為任何的學術計畫。當時我因返鄉度歲之便,於是義不容辭地擔當了在地聯繫人和嚮導的任務。那短短的幾天裡頭,我們在喬治市的老城區四處兜轉與溜達,也安排了一些面談。約談的對象雖然都洋溢著熱情,但對於老師所要找尋的“故事”(特指具民間文學意義者)都不甚了然。因此,如就民間文學訪查的目的而言,這行程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成果。然而,這訪查行程的“始作俑者”終究是我──是我在老師籌辦的華人民間文學研討會上的發言,觸動了那一回檳城行的動機。回到台灣之後,老師安慰我說,對他而言,檳榔嶼就是個絕佳的休閒旅遊地了,因此原就不預期那第一次(後來也是唯一的一次)檳城行會達致什麼樣的成果,就當作純粹的休閒旅遊,終究也值得的了。但是,最後他還是叮囑,說依他多年在閩台兩地從事民間文學訪查的經驗,這地方不會沒有值得紀錄的口傳文學遺產的,只是沒被發現而已了。“這恐怕還是要你們當地人來發掘的了!”身材魁梧,並且不諳閩南方言的外省籍老師,當時望著我說。
這事完結了之後,過了許多年,我才終於想起那些曾經在自己的童年裡周旋耳際的老童謠來……
(2005年8月21日完稿)
(2007年3月14日,光華-新風版,老檳城的閩南童謠專欄之1,節錄)
(本文收入杜忠全:《老檳城•老童謠》一書,大將出版社订2010年12月推出,編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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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乃健
七歲以前,在曼谷,檳城是我的夢土。我的外祖父於清末民初期間,從華南移居檳城謀生。稍有積蓄之後,自立創業,在新街頭開了一間家私店。我的母親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初期在檳城出生,十七歲出嫁。二十餘歲時,我的大姐病逝,母親悲痛萬分,決定離開傷心地,追隨父親到泰國定居,我們四兄弟都出生於曼谷。
母親在檳城五福書院讀過一年私塾。她很好學,常閱讀書報,掌握文字的能力頗強。她很喜歡在睡前為身邊的孩子們講故事,並且常於言談中提起自己在家鄉的生活點滴。由於敘述生動,我們都聽得津津有味,對母親的家鄉非常向往。
當年的曼谷是個髒亂無序的城市,溝渠經常嚴重淤塞,豪雨來襲,低窪之處往往泛濫成災。母親告訴我們,英國海峽殖民地政府紀律嚴明,城市規劃有條不紊,與曼谷的烏七八糟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母親常常提起的檳城小吃,也令小時候的我垂涎不已。她最懷念印裔回教徒在街邊擺賣的麥粥(Gandum),以及粉絲狀的米食(Putu Mayong),這種加糖與拌入椰肉的小食對她而言,是食之不厭的美味。至於華人小販賣的豬腸粉、豬腸粥、炒粿條與福建面,也令母親念念不忘。這些曼谷所無的小食,經過母親生動的形容,竟然深深影響了我的味蕾對這些美食的渴求。
為了讓孩子們有機會接受更好的教育,母親在我七歲時決定舉家移居檳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至六十年代的老檳城,像端莊嫻靜的淑女,純樸中煥發出高貴文雅的神韻。閱讀杜忠全寫的《老檳城•老生活》,過去美好的回憶就會不由自主地湧現於我腦海中。那些提著皮箱的流動理發師,曾經上門為童年的我剪頭發;那些橫沖直撞的三輪車,曾經載我和弟弟到車水路的協和小學上課;那些緩緩而行的牛車,曾經運載牛糞到位於大英義學(Peneng Free School)附近的老家,讓母親為花草與果樹施肥。我也曾經多次跟隨母親乘搭有軌電車到市區購物遊逛。我曾經對忠全說:若《老檳城•老生活》(大將,2008)這本書中能多穿插這類照片,肯定更有收藏價值。
去年,杜忠全交來一疊文稿,並且告訴我:他又要出書了,書名暫定為《老檳城街談巷語》。數月之後,他給我傳來一個短訊:書名已改為《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對我而言,無論書名有無更改,出現於目錄中的街名,都讓我感到異常親切。裏面提到的大街小巷,都是年少的我曾經騎著腳車穿越過的地方。
牛干冬余仁生藥行斜對面回教堂後方的巴士車站,是母親常帶著我們到新街頭探望外祖母和姨媽舅父後,候車回青草巷老家的必到之處。椰腳街附近的韓江家廟,門縫裏不知是否還夾著我們在小學四年級時朗朗讀書聲的回響?畓田仔的世界書局,是童年的我最常去買書之處,而書局附近的棺材店又往往讓弱小的我感到膽怯而匆匆邁步快行而去。
傅承得為《老檳城•老生活》寫的序文中說:“讀一本書,能讀到個人的部分回憶。”我認同承得的見解,因為閱讀《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時,我也隨著杜忠全行雲流水的文字,怡然跨入時間隧道,恍惚中窺望到年少的我模糊的身影。
杜忠全這一系列文章的每個篇章,取材真實,繼承了中國散文實錄精神的傳統,也展現了這些古老街區在曆史進程中的風貌。中國作家周立波曾經說過:“描述真人真事,是散文的主要特征。散文家們要靠旅行訪問,調查研究來積蓄豐富的素材,要把事件的經過,人物的真容,場地的實景審查清楚了,然後才提筆伸紙。散文特寫絕不能仰仗虛構,它和小說、戲劇的區別就在這裏。”
我深信杜忠全在寫作這本書的過程中,確實下了一番功夫,翻閱許多有關的史料以保證題材的真實性質。例如在〈新埠〉這篇文章裏,他引用了清代謝清高在《海錄》中的文字來說明粵籍僑民口中的新埠就是檳榔嶼;在〈社尾〉中他又引用許慎《說文》和段玉裁對“社”的闡釋,來說明這是沿著海墘路形成的早期民居聚落。
為了按圖索驥,追查檳城老街名的變更,他認真的探訪了多位老檳城人,將斑駁老舊的記憶筆錄下來,並且多方印證以期敘述翔實可信。例如寫作〈二奶巷〉時,他最初得到的答案有好幾處,為了尋找正確的答案,他不但進行電話問詢,還實地征詢當地居民的意見。
劉熙載在《藝概》中強調 “敘事論事,皆以窮盡事理為先”,又說 “事理盡後,斯可再講筆法”。寫文章要考慮藝術真實,掌握敘事藝術,把真實的事件完美地記錄下來,不為嘩眾取寵而捏合事件。多用實詞實句,道出事實,剪裁出實境,這些基本要求杜忠全都認真的做到了。
散文的敘事最忌文筆板滯,拖遝冗贅。文貴轉折,筆以蓄勢,味永情長,方能感人深婉。杜忠全的散文紀實性較強,他的一些文章除了將真實的事件記敘之外,還透過藝術形式的折射與加工,而產生動人的效果。以下的段落頗值得讀者玩味:
•檳榔嶼狀似海龜在海面上浮泳,四只龜腳伸入碧波裏劃水的同時,正前方也探出頭來張望前景——它是想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只縮頭龜嗎?(海角天涯)
•海濤長年累月地夾著浩大的聲勢撲身前來,然後在轉瞬間碎成一攤白沫,一攤已然潰不成陣勢的散兵遊勇,他們轉身又照朝粼粼折折反射著金光的汪洋撤退而去;前浪撤退了,後浪緊接著又撲身向前。海水不計年月地沖刷而來,岸上築建起來的城,也從康華麗斯堡那裏,漸漸地往原來的沼澤地帶拓展而去了。(丹絨)
檳城是最多華人聚居的州屬,早期南來的華族勞工一批又一批地受到人口販子逼迫、欺騙、搶奪、綁架,當作“豬仔”運販到南洋各地做苦役。杜忠全文中的海濤,就像我們的祖先,一波又一波地漂過南中國海。他們之中,許多受盡饑寒的煎熬,瘴氣疾病的侵襲之後,都“碎成一攤白沫”。然而,刻苦耐勞的華工在異域裏受盡重重苦難打擊之後,毅然發奮圖強,義無反顧的前赴後繼,勇往直前,“往原來的沼澤地帶拓展而去了”。
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建設,檳城終於成為令人引以為傲的“東方花園”。細讀《老檳城路誌銘》,令我不禁想起當年英國高官瑞天咸(Sir Frank Swettenham)的高見:欲發展馬來亞這個掩蓋於熱帶叢林下的神秘國土裏的財富,需要龐大的勞力,而能夠提供這種勞動力以滿足發展需求,則舍華人別無他途。國家獨立後,華族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方面,處境維艱,然而檳城人卻能像“在海面上浮泳的海龜,探出頭來張望前景”,在逆境中高瞻遠矚,以睿智謀求良策,克服種種障礙,無畏地面對前頭的風浪。
杜忠全的散文語言幹脆,明暢簡潔中仍然不失活潑新穎。有的篇章中情景和理趣融合無間,例如在〈康華麗斯堡〉這篇短文裏,他引用了檳島的早期民間傳說,即英人萊特為了驅使民工落力伐林墾荒,將銀元裝置於大炮裏,然後射向天空,任其散落內地密林,以錢為餌,誘人砍伐樹木入林尋寶。這些小故事娓娓動聽,恰到好處地穿插於文中,確實能提高文情的內在魅力。
杜忠全在敘述路名的故事時,若能多收集這類流傳於各街區的奇談和怪事,在關鍵之處補入有趣的小故事,肯定能加強文章的韻味和理趣。把觸角伸入街區,去探索平常生活中不平凡或不為人知的細節,在文中敘事時讓這些花絮與主題形成有機的巧妙搭配,那麼,作品中散發出來的情趣與味道將更令人回味無窮。
——稿於2009年4月19日
(本文為《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序文之一,2009年9月8日另行發表於南洋商報“南洋文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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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蝶
因緣際會,於春節時分在檳城約見了我稱他為小檳城的杜忠全,原是要安排陪我回鄉的葉佩詩給他為海外廣播節目做旅遊專訪,以介紹檳島給海外聽眾。作為陪客的我看著聽著小檳城對著錄音機,眼都沒眨地數說島上九座姓氏橋的順序與由來,我有了一陣喟歎!
這喟歎是詫異混合著覺醒,原來我對育我長大的檳城居然不算認識!而小檳城對家鄉歷史地理的熟悉與掌握,竟然使我感佩交纏著驚豔!
記不起我是如何居然答應了給小檳城的《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寫序文之一,就在那聆聽他仿佛評彈《檳榔嶼演義》一般的電光石火之間吧,我對於自己家鄉的昔日回憶悠然蘇醒。真是因為自己走開了,一直不曾好好回望那原來一片好山好水,那些巷口故人,那些少年月色…
感謝科技文明,因而有了谷歌地球(Google Earth)的鳥瞰功能,讓我在網上俯視到姓氏橋(Clan Jetty)的舊跡新堤,又能高低自若地飛揚在方形神龜般的檳島上空,清楚窺見它尚存的大片綠色,以及它東北面縱橫交錯的喬治市街道。當我俯沖到地面,它靈動地帶領我穿街過巷,成了另一個版本的旅遊指南-寂寞星球(Lonely Planet)!
地圖上的路名,清楚而又齊全,只消移動鼠標,便能去到天涯海角,更能移駕到指定屋宇,好像自己成了統領任意門的通天大盜,飛天遁地任我行之。卻是怪哉為何離開多年後,每次回家都沒有好好遊覽這個自己曾經晨昏倘佯的北地小島,以至於知道巴都丁宜有一個長達數公里,讓遊客留連的夜市,以及親身登臨轉換了三次身份的木寇山,都是因為公職在身而得機造成的,如此真是愧對自己的家鄉!
既有了空中地圖的輔佐,只要按圖索驥便能直奔通衢大道,又可趨往偏鄉旮旯,一座城市一歸人,一個地球一圖紙,盡情遊走,幽情也可鑒,風情自在生,再訪檳城,豈不帶著亦親亦友的探索之樂!
畢竟,地圖終究是地圖,它缺少了一點兒歷史的訴說、一點兒生活的顏色、一點兒民生的姿態,以及那一點兒生命的躍動!明乎此,檢閱小檳城杜忠全的《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這個再也不敢自詡老檳城的檳城人,就認認真真地追索起自己的根來!
天哪,打從我過去那些知道人事的童年開始,經過少年直到青年,然後離開,此後在吉隆坡,在古晉,複又回到首都生活,再回首,少年的背影已遠走!再回首,居然是個半百之人!一個半百之人,發故未蒼蒼,眼也未茫茫,我對於檳城的印象,著實也曾有一番記憶。在西山出世,在海客園背後的老水磨山渡過幼年,在阿依淡太上老君路長到小四;在壟尾、在湖花園、在巴都眼東親戚們的家輪流托居,終於隨雙親在天公壇半山腰一處栽種花與果的半畝地安定。及後在關打賀路上中學,在德順路、中南書攤、沓田仔書店與文字文學邂逅;在吉靈萬山、牛干冬一帶學時髦,在鶴山水壩愛上山山水水,在姓周橋乍聽鄧麗君的為君愁,然後在最後的自由港時代離開檳城,為自由逍遙直到如今。
忠全的檳城路名書寫與記錄,與其說是問自一位老檳城,不若說是他追索鄉情的腳步。他為喬治市一帶街道的圖解與標簽,完整地彌補了我對那一帶地區認識的幾乎空白!雖也曾經在庇能律的四方樓(杜書所誌釘牌間)鄰近的街道穿梭來往,在檳州大會堂欣賞過許多次難忘的音樂會如林祥園獨唱會與獅城李雪嶺樂團表演,而檳城的星檳日報舊址蓮花河,光華日報的老店碼頭邊,不知要叫我羅嗦出多少千字的文章來!
當我以為,自己對檳城的進一步認識,就要依靠已然以及逐漸長大的甥侄輩指引了,歌裏不是唱著,春遲遲,燕子天涯,草萋萋,少年人老,水悠悠,繁華已過了…孰知不料,一轉身,就又看到踏遍江湖人未老的景色!那銅鐵索漆舊燕尋巢的打銅打鐵街、那些五盞燈七條路的來龍去脈、那些社尾萬山鹹魚埕飄透出來的過去未來空式架、那些獨特的閩南話自成一統的街名巷語、那些屬於北馬人,尤其是檳城人專用的路名稱號,在在叫人意識到檳城小地小勢的格局,而這些小,都應驗在仔字與巷字上頭,卻帶著福建話語音的親切。如此說,還要給小檳城一個任務,他日可以做個<從路名探討閩南語在檳城的地位>諸如此類!
杜忠全,我的家鄉人,訴說家鄉事,驟然他與我身份對調起來,有誰聽說過,年輕者給年長者描繪他們的家鄉?這本《路誌銘》,除了讓人捕捉一片歷史夕陽必然西下的美麗滄桑,亦將讓我這個離鄉者坐在牛干冬為老外開設的啤酒屋前,把酒為遠賓加添一點檳城軼事的談資!對於遊客,它誠然是送酒的美品,之於歸人,它卻是一杯另有滋味的甘醇呵!
(本文為杜忠全《老檳城路誌鉻:路名的故事》一書之序文之一)
節目預告——
25-10-2008(星期日)晚上11:05pm
AiFm“安全考古地帶”
與《老檳城路誌銘》作者一起穿街走巷說喬治市路名的故事……
[ 點閱次數:14515 ]
〖喬治市老城區創意/古意華文路牌攝影徵求活動〗
繼2008年3月出版《老檳城•老生活》一年之後,檳城作家杜忠全再次為全馬讀者呈現新作——《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2009年8月)。為配合新書推介,大將出版社在此邀請大家參與〖喬治市老城區創意/古意華文路牌攝影徵求活動〗,活動細則如下:
主
辦:大將出版社
宗
旨:尋找老城新活力,老中青市民一起來腦力激蕩。
方
式:創意/古意的華文路牌制作 + 街頭攝影照片征集
截止日期:2009年8月30日
對
象:公開
畫面要求:參與者需手持自制的華文路牌(限喬治市古跡區的路段),站在正確的街巷路口(仿似路牌),拍一張數碼照片傳至主辦單位。
獎
品:得獎者將獲贈《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新書一本。
收件方式:
1.電郵——直接傳送至大將出版社 beckythe.mentor@gmail.com
,主旨寫明“喬治市老城區華文路牌攝影活動”。
2.郵寄——投遞至大將出版社,地址:
Mentor Publishing Sdn. Bhd.
21-A, Jalan SG 8/7,Taman Sri Gombak,
68100 Batu
Caves,Selangor。
※ 隨信請附上:
1. 參賽照片
2. 個人資料:中英文姓名;連絡電話;電郵;地址
評審標准:
1.
位置正確與否
2.
畫面美感
3.
路牌創意
4.
历史味道
照片用途:
1.
在《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新書推介禮上以投影片播放;
2.
有關路牌歸制作者私人收藏留念。
成績揭曉與頒獎:
主辦單位將在9月上旬以電郵通知得獎者,並在新書推介禮頒獎。
備 注:主辦單位有權做出最終裁決,任何咨詢將不受理。
附錄:《老檳城路誌銘:路名的故事》目錄一份,參活動網頁——
http://blog.yam.com/dajiang/article/22489881
[ 點閱次數:10954 ]
(一)童謠
安波賊(其一)
安波賊(1),哭咧咧(ē),
哭啥大(2)?哭要嫁(ě),
嫁叨囉(3)?嫁後壁溝(4);
後壁溝臭火薰(ūn)(5),
嫁給將軍(ūn),
將軍買綠豆,嫁給蠔,
蠔要宰(ái),嫁給秀才(ái),
秀才要中舉(ù),嫁給貓鼠(ù)(6),
老鼠要鑽內坑(āng)(7),
嫁給釣魚翁(āng)(8),
釣魚翁要釣魚(ú),嫁給蟾蜍(ú),
蟾蜍要宰蝦,嫁給酒桶,
酒桶要滾酒(ìu),嫁給掃帚(ìu),
掃帚要掃地(ě),嫁給賣雜貨(ě),
賣雜貨要lelong(9),嫁給師公(ōng)(10),
師公要念經(ēng),嫁給奶(ēng),
奶要吮,嫁給卵(11),
卵要剁(ok),嫁給gu lu lok sok(12),
gu lu lok sok要吸豬(ū),嫁給賣肉姐夫(ū)。
(採集地點:霹靂州‧太平市)
安波賊(其二)
安波賊,哭哀哀(āi),
哭啥大(āi)?哭要嫁(ě);
嫁誰誰?嫁樹尾(uèi);
樹尾要搖風(ōng),嫁師公(ōng);
覡公要唸經(ēng),嫁給奶(ēng);
奶要斷(uĭ),嫁給卵(uĭ);
蛋要剁(ok),嫁給冊(ek)(13),
冊要讀(ak),嫁給墨(ak),
墨要磨(uá),嫁給蛇(uá),
蛇要抓(iak),嫁柴屐(iak)
柴屐要穿(ĕng),嫁給槍(ĕng),
槍無煙(ān)(14)。
(採集地點:檳城‧阿依淡)
(二)閩南方音簡註:
(1)閩南方言有謂蟬為安波賊的。
(2)大事的省略,一般訛寫為代誌;大字在閩南音讀裡有tăi一音。
(3)哪裡。
(4)屋後的溝渠。
(5)燒焦的煙薰味。
(6)老鼠。
(7)鑽洞。
(8)丈夫,一般訛寫作尫字。
(9)傾銷、甩賣。
(10)道士。
(11)蛋。
(12)此句在錄音裡語焉不詳,後來終究也遍尋不得其解,未知是否指一種繩索,姑存其音,以待方家。
(13)書。
(14)未確定此版本是否至此完結,唯採集對象至此無以為繼,紀錄也就到此打住。
(三)隨想:
最近跟家人聊起做夢的經驗──超無聊的話題,或許有人會這麼以為,但我要說的是,在各自把夢境給端出來之後,我們才意外地發現,大家幾乎都有共同的經驗:閤眼推開日常生活的現實空間之後,讓一家人夢魂繚繞且徘徊不去的所在,居然是那已然在現實生活裡被鏟除的童年老屋。
夢魂徘徊的童年老屋,那是叫一層層的綠意生機與寬闊的庭院空間與鄰居區隔開來的郊區老房子。鄰里之間雖拉開了庭院距離遙相對視,但生活上卻雞犬相聞,人情也在廚房的後門與長著雜草的小徑之間暢通無阻;門雖設而常開,大人小孩的,腳跟還沒跨入門檻,他們扯開了嗓子高揚的招呼聲,就已搶先叩進門內了。老屋的週遭盡是青綠,高的矮的樹幹與枝椏上頭,可以隨手懸吊一些童年的小小歡樂:綠葉掩蓋的枝幹上頭,也藏著一些不起眼的小東西,不經意發現了後,童年的心,也就隨之飛騰起來了。
我說的是蟬。
老屋週遭的樹,原來也是蟬兒們的家。忘了究竟是誰的提醒,還是我自己的發現,第一次,伏身在樹幹上的蟬落到自己眼裡,那尾部是鮮豔的紅色,襯上一對半透明的薄翼;深褐色的樹幹上一點艷紅,順著指尖望了去,我就看到它了,然後身旁略大的兄姐不聲不響地就伸出手,用兩隻指尖把它輕輕地捏住,然後熟練地給它套上縫衣線,指頭一鬆開,小蟬兒就慌慌張張地急欲脫逃,但因為被線給套住了,終究只能莫可奈何地兜著圈子──就像我們平常玩氫氣球那樣……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真的是作孽,怎麼就把自己的快樂給建立在小生物的痛苦上了呢?但是,那時真的玩得不亦樂乎,有時甚至還從發現蟬俑的那一天開始期盼:一天天去觀察蟬俑,一天天耐心地期待,待它爬出了俑殼,薄翼還未長成,就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了帶回家。許許多多的小蟬,往往就在它被折騰得精疲力盡之後,被“好意地”放飛藍天或讓回歸綠林。但是,在童年生活裡,在老屋的週遭,在老屋被發展的巨輪剷除而去之後的午夜夢憶裡,那些蟬的魂魄,就紛紛都從藍天從綠叢中從童年老屋的週遭翻飛而出,來窺探當年的調皮小毛頭來了?
後來,後來在課堂上又遇到了蟬:小學一年級時,我們的華文課本裡有一課與蟬有關的課文。授課完畢,作業生字也寫完了,老師吩咐大家乖乖地自習。老師吩咐自習了,鄰座的小同學於是打開課本,壓低音量地預習起課文來了:
“小和了(le),小和了……”
“喂,什麼和了啦,”我心裡暗笑,然後扮起小老師來糾正他:“那個讀作知了(liăo)啦!”
“別吵!”不耐煩地拒絕了我,然後他繼續讀著:“小和了,小和了……”
入學的第一個年頭,我特別懷念上學之前在家裡閒呆的自由年月,懷念老屋週遭讓自己撒野的角落,喔,特別懷想起幼時對蟬兒的折騰!
我不曉得別人是否也像我們那樣,在童年的懵懂時代,他們也這般作孽地玩弄這些微弱的小生命,但是,後來我在遠方的城裡,不期然地卻重遇這些叫響一季夏的小蟲。在遠方的城裡重遇童年的舊玩伴,童年的歡樂心緒、老屋的偌大空間,還有一大串過往的時光,便一呼百應似地回來,都回來了……
歲月悠長,我畢竟不記得了,自己的童年裡,究竟有著多少從蟬起興或與蟬有關的老童謠。上面的兩首,其中一首是一個學生從她外公的記憶裡掏出來的,另一則是漸次地拼湊而未知是否完整的。除了這些只外,難道就沒有了嗎?台灣的閩南社群流傳的,則有一相類似的版本,兹轉錄如下──
安波賊,哭呷呷,
哭要嫁,
嫁樹尾,樹尾無刀呢,
嫁海邊,海邊無綠豆,
嫁水喉,水喉要水仇,
嫁石榴,石榴要結籽,
嫁老鼠,老鼠要挖坑,
嫁釣魚翁,釣魚翁要釣魚,
嫁蟾蜍,蟾蜍要侯莽,
嫁給酒桶,酒桶要倒酒,
嫁掃帚,掃帚要掃地,
嫁雜什,雜什嘿玲瓏,
嫁師公,師公要念經,
嫁奶,奶要吮,
嫁卵,卵要剝,
嫁書,書要讀,
嫁墨,墨要磨,
嫁籮,籮要擔,
嫁衫,衫要穿,
嫁虹,虹子彎溜溜。
(11-07-2007,光華,新風-老檳城的閩南童謠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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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謠
搖啊搖
搖啊搖(ío),
搖到唐山偷挽(1)茄(ío),
挽茄嘻嘻笑(ĭo),
打到哀哀叫(ĭo)。
(採集地點:檳城‧五條路)
(二)閩南方音簡註
(1)採摘。
(三)隨想
類似這樣的情節與畫面,以前一直都會重複出現的:很小的時候,或者那是一大家子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的老年月,腦袋裡裝有很多很多老童謠的姑姑或祖母,總都喜歡把襁褓裡的小孩懷抱而起,然後換個姿勢扶住小孩的胳肢窩,讓小祖宗往自己的大腿上一坐,再把小孩的身體一前一後不斷地推拉擺動著,口裡隨即把老童謠給唸了起來。小孩坐在大人的腿上不住地搖啊搖啊搖的──有時還隨同大腿的曲而復伸且升且降的,於是被逗得樂不可支,連連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童謠搖啊搖,小孩搖啊搖,童年也不停地搖啊搖的,小孩終於被搖大了,搖動童年的一雙雙手,後來也逐漸地撒手離去,最後是,連老童謠也在歲月裡消音不見了……
歲月搖啊搖的,搖到了現在的這一頭,我才抽出了一卷別人轉交而來的童謠採錄卡帶,將它推進錄音機的卡座裡,按下播音鍵之後,這老童謠便傳出來了。老早就已經不復記得的老童謠,在完全沒防備的情況下流竄而出──甚至連躲在錄音機的背後唸童謠的,那究竟是個誰都不曉得,我先是一愣,然後心裡隨即一樂,久別重逢的雀躍情緒油然生了起來。歲月搖啊搖,童謠搖啊搖,搖搖童謠傳出來的時候,連坐在一旁看電視的母親也被吸引了,當即把目光從電視螢幕上抽開了送過來,笑呵呵地說:
“以前的確是有這一首的,”她說:“但怎麼到現在還有人記得的呢?”
童年搖啊搖,歲月也搖啊搖,搖過了老長的時間之後,我們都撇下了它們──或者是它們把我們給撇下了徑直離去?後來,後來我真的都不記得的了!而今重新把它找了回來──或者,那是它從過去的歲月偷偷地蹓了回來,著意要尋回當年的小毛頭?腦海裡影像清晰的,那童年時代搖啊搖的老畫面,當然不會是自己被哪一雙強有力的手扶坐在大腿上搖晃耍樂的情節,而是自己已經懂得湊在旁邊看熱鬧並且還瞎起哄的情景了。在搖搖童謠裡,那一幕幕已然叫歲月的手指頭不作聲息地掩捲而去的老畫面,也就重新被舖展開來了……
童謠裡的搖啊搖,其實流傳的區域非常廣大,不說我們,就說中國的大江南北,那遼闊大地的不同方言區,乃至同一個方言區的不同鄉鎮,但且隔個村落或隔一條河,往往都各自有著不同版本的搖搖童謠。童年的搖搖童謠之外,後來讀書或看雜書時看來的,印象最是深刻的,還應該是江南吳語地區的搖搖童謠,尤其是下面的這一首──
搖搖搖,
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糖一包,果一包,
還有糰子還有糕。
寶寶划槳或搖擼搬船,把小舢板蕩到水路邊上的某一座木橋頭,那橋頭裡邊是外婆家了,而外婆總也聞聲而出,把搖船而來的乖寶寶迎了進去;小小的木船與木渡頭,簡陋而堅實的橋道以及傍水而居的外婆家,在說說唸唸的童搖裡,總是有韻有節地連成了一體。外婆家總也落在郊野地區──這搖搖童謠裡的外婆家,卻一定要落在水網密集的水道邊上,在童搖以外,小時候讀的少兒故事,往往也都作出如此的安排,然後讓學校長假裡發生的,那種種調皮逗趣的故事情節,都要與郊野的大自然天地發生親切的聯繫。後來在課堂裡做作文的時候,因為受到閱讀印象的強烈影像,舉凡“我的假期生活”之類的作文題,大多數的人總要搬出個鄉下的外婆來,文章就按此理路做下去了──就算現實裡沒有個住在鄉下的外婆,也要循例造出一個來,否則大概就交不了差了!
後來重新檢閱童謠時我開始揣想,何以老童謠一定得讓寶寶往外婆家的渡頭搖蕩而去呢?襁褓時代的小寶寶,他除了鬧飢索飽之外,就算在夢裡頭,大概也蕩不到外婆家的。惦念著外婆家,尤其惦念著自己童年的溫馨時光的,還應該是懷抱小孩的母親。離開童年時代的家,從此成為別人媳婦的婚後女性,大概總是不會斷絕對娘家的眷戀的。但是,在古老的時代裡,媳婦走娘家,一年裡頭往往就只區區幾個特定的日子了。媳婦身在夫家思念娘家,然後在懷抱著小孩逗樂耍玩的當兒,也藉由鏗鏘有韻的說唸童謠,把自己想家的心情寄託在裡頭了。這一份隱密的心思,襁褓幼兒當然不曾領會,大小孩懂得隨著大人唸了一串,但也不會懂得裡頭潛密的心事,只有當小女孩也變成了母親,或許才會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那童謠無關乎寶寶,而是母親的一份心思吧?
吳歌童謠裡的搖搖搖,經採集而載錄下來的,其實有著好幾首的,其中還包括了以下這一首──
搖搖搖,
搖到吳江橋,
買條魚燒燒,
頭勿(吳語沒有之意)熟,尾巴焦,
盛拉碗裡必八(狀聲詞,形容跳躍狀)跳,
白米飯,魚湯燒,
吃仔(了)寶寶又來搖。
搖船搖到了外婆家,或者搖到家鄉的某一座橋,聽著童搖樂不可支的小小孩不會懂得,如此簡單樸素的童謠裡,原來潛藏著大人們的一份心思的。搖搖童謠後來也搖出了大海,一路搖到我們赤道線上的生活裡頭來。老童謠搖到了赤道線上,唐山渺渺,跨海南渡的一輩人思念原鄉,童謠搖啊搖,於是輕易地就搖過了波濤洶湧的南中國海,搖到眼下的現實生活以外,最後抵達那過番客思念生了根的土地,也留給後輩兒孫們一份緲遠的想像了……
(11-4-2007,檳城老童謠系列-05)
[ 點閱次數:10119 ]
(一)童謠
墜囉墜兵兵
墜囉墜兵兵(ēng),
誰誰吃飽做弱兵(ēng)(2)?
墜囉墜賊賊(at),
誰誰吃飽做弱賊(at)?
(二)閩南方音簡註:
(1)弱字於此讀為làm。
(三)隨想:
讓“La la li la tam pong”的老音節不經意地掀啟了童年舊憶之後,有朋友滿懷好意又無限懷舊地前來提醒,說我們的童年呵,除了這個“La la li la tam pong”之外,是不是還應該有另一首出現的頻律更高一些的“墜囉墜兵兵”的呢?
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墜囉墜兵兵”,如果是廣府方言群的話,其實就是在港產電影裡不時地穿插出現的“點指兵兵”又“點指賊賊”的了。串綴在不一樣的方言情韻裡頭的,這些其實都是各自精采又無憂無慮的童年情韻──韻節儘管都很短促,情感卻很綿長。童年歲月甩開了我們,然後兀自竄溜而去之後,頭一回,我在銀幕或螢光幕上頭見到鏡頭底下的這一幕情景時,許許多多在流逝的時間裡荒蕪並凋滅而去的舊影像,以及那一些在我們還來不及表露錯愕與惋惜的神情,就在人生的起跑點上悄然抽身的小同伴,他們的身影卻依稀可辨……
忘了到底是小二還是小三的那一年,一個女老師接連請了好幾天假沒到校上課,後來回來了,卻總要在課堂上間而停下教課,然後躲到牆角了偷偷擦去眼角溢出的淚光。這樣的情景先是讓我們一群小瓜不知所措,後來有小同學聽到消息了悄然傳開,說年輕的老師因新近喪母,內心的傷痛還沒恢復過來,我們最好乖巧一些,千萬別招惹老師傷心落淚了才好哩。我們一班五十來個小毛頭,再是頑皮的搗蛋鬼,那當兒似乎都變得懂事了起來,往往在老師悄然轉身擰起手巾擦拭眼角之時,教室裡就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誰也不敢輕易造次了。然而,那第一次雖然被生命的離去牽動了心緒,卻終究是發生在大人世界裡的,感覺上還是很遙遠,事情過去了後,也就被拋諸九霄雲外了。那一段期間,以及那之後,我們在樹蔭底下的“墜囉墜兵兵”,也還照樣點算如儀;兵馬點派完畢,依然忙不迭地散開了拉長歡樂的風景線,讓彼此的笑鬧嘶喊迴蕩在偌大的操場上。
自己一直很清楚地記得的是,就在我們還在下半天上學的小三那一年,一個剛巧被安排坐到我後座的女同學──後來掏出記憶了才隱隱然發覺,原來她一向身板清瘦,臉上也似乎少見鮮潤的血色的,因為座位挨靠得近的緣故,那一陣子我們算是接觸得比較多了。但是,那懵懂的初小時期,算來終究是毫無先兆的,她的座位突然地就空置了,從她家裡傳來的消息說是病況不輕了,似乎還住院留醫,醫藥費似乎還要人們酌量幫補的。這之後,每每轉身看到背後的空座位,往往就提醒了自己,說班上少了這麼一位同學,待得病好了之後,她還將回來跟我們一起的,老師告訴說。但是,最後在班上通報的消息是,往後她永遠都回不來了,去了另一個我們都陌生的世界。
老師在班上作最後的通報之後,那幾天放學後路過她家的巷子口,我禁不住地就望向那條通往她家的林間小徑;小同學之間還不懂得互相串門子的,我當然不曉得她家究竟在路盡頭的哪片籬笆哪道門,但想到還在不久之前她走到了這路口,總要轉身向結伴同行的夥伴揮手道別,然後才隱身消失在小路上的情景,然後卻說這個人永遠消失了,心裡總有說不出的滋味。大馬路上下學下班的人群穿梭不停,小路也還是原先的那條小路,她似乎只是在玩一場捉迷藏遊戲,只是,此後卻永遠躲了去,再也不會現身走出來了……
小學三年級的學齡小童,一個小夥伴沒來得及向我們親口道別,就悄然離去了,那種緣於生離死別而大悲大慟的澎湃情感,我們當然還不會有的。只是,那近在自己後座的生命不作任何聲息地就消失了去,確實讓自己有著一種真切的感受:生了都必然要走向夭亡,這似乎就是生命不變的結局了,當時無法說得清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觸的才是吧?似乎也同樣在那一個年頭,另一位同班同學的父親意外地去世了,小同學在喪事辦妥了後,穿一身黑色的孝服回到班上來,那,又是另一種視覺上的強烈提示:生老病死,它們總是在發生當中,沒有人可得迴避的呵!
“墜囉墜兵兵”,即使在懵懂歳月裡沒少面對殘酷的生死事實,但是,當時依然沒曾清楚地意識到,這童年時在戲耍嬉鬧的節骨眼上穿插進來的鏗鏘韻節,除了是我們在無知的年月裡點撥歡笑的簡單節奏之外,也很可能是那無形而潛在的命運主宰在跟人們玩的時間遊戲:“墜囉墜兵兵”,點到了誰,就該誰從人堆中退了出去,這之後發生的後續情節,一概都跟這個人沒有任何瓜葛了;“墜囉墜兵兵”,被手指頭順序點數了推出人堆的那個人,別無選擇地只得站到一旁,然後顧自遊蕩或者旁觀這命運的遊戲,是這樣的嗎?
(4-7-2007,檳城老童謠系列-17)
[ 點閱次數:9023 ]
(一)童謠
La la li la tam pong
其一: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無laku(1),
阿伯吃番薯(ú)。
其二: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賣不了(iào)(2),
阿伯吃到了(iào)。
其三: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輪(3)落海(ài),
阿伯吃狗屎(ài)!
(採集地點:檳城‧阿依淡)
其四: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無laku,
阿伯坐bangku(4),
bangku輪落海(ài),
阿伯吃狗屎(ài)!
(流傳區域:吉打州•亞羅士打)
其五:
la la li la tam pong,
阿伯賣apong,
apong賣不了(iào),
阿伯去跋繳(iào)(5),
繳輸(ū),
阿伯偷捉豬(ū),
豬走(àu),
阿伯偷捉狗(àu),
狗吠(ŭi),
阿伯偷放屁(ŭi)。
(大紅花的國度,RM2提供)
(二)閩南方音簡註:
(1)暢銷。
(2)完。
(3)圓形或球狀的物體自高處往下掉的動作,閩南方言稱作“輪”。
(4)矮凳子。
(5)賭博。
(三)隨想:
La la li la tam pong,這彷彿咒語一似的童年話頭,只要它重新被拈起來了,我腦海裡當即浮現的,無疑便是小時候與一群小夥伴面對面地圍作一圈,然後大夥兒紛紛把手掌都往前伸出去的畫面了;La la li la tam pong,那是我們玩兵抓賊或是其他需要分派隊列的遊戲之前,一個最為尋常的點兵儀式了;La la li la tam pong,許多後來在老長的時間裡都不復見上面的小夥伴,他們童稚的臉龐卻依然清晰,時間之流不斷地沖刷與抹拭,卻未曾讓他們的音容笑貌變得模糊與淡化;La la li la tam pong,咒語的魔力似乎讓時間之輪作一逆轉,時光於是回到了從前,小同伴身上的汗酸味依然雜拌在鼻息間,他們粗重急迫的呼吸聲依然逼近耳際;La la li la tam pong,是兵是賊陣營判然兩分之後,圍作一團的人堆便譁然散開,在綠色的草場上,在蔚藍的天空底下,我們奔竄出一大片清脆響亮且高分貝的歡騰圖景來;La la li la tam pong,校園的籬笆外,那經年累月不曾斷絕水流的黒水河(Sungai Ayer Itam),以及籬笆內沿一年裡兩度燒出滿樹火紅來的一排紅毛丹樹,它們應該都不會忘記我們當年的歡娛吧……
小學的校園總是郁郁蒼蒼的,放眼無處不是青綠悅意的生機,而印象最是深刻的,便是後段的教室外邊排成一列的杉樹了。杉樹長得很高,打校門外遠遠地就瞧見它們了。但是,當年窩在教室裡上課時,不由自主地總是羨慕那些長在樹椏上的針狀葉來。教室裡外的兩個世界,當我們讓課表給圈禁起來,不得到外頭任意撒野的時候,那些長在杉樹上的針葉枝椏,卻都得以向蔚藍的天空姿意地舒展,然後直探樹梢頭輕輕飄過的白雲,或者向地面上的青青草地伏身偎靠了去,青草和泥土的親切氣息,就在它們的近旁而已了。校園裡的杉樹,它們在藍天白雲和青青草地之間,自在無礙地舒展著身姿,那是何等地教人羨慕哩,那像當時的我們,哼,偏就讓狹小的教室空間給禁錮起來,望藍天與青草的召喚,都只能莫可奈何地寄以無限的憧憬與喟嘆了!
杉樹的針狀葉從樹椏上隋風飄落,散落在操場的邊緣,也撒落在樹下的柏油路面,待陽光和清風吸乾了水份之後變得枯乾了,路面上就像舖了一層並不很勻稱的褐色毯子那般。下課了,我們迫不及待地闖出教室門外,踏著枯乾脆弱的針狀葉走過,感覺腳底下特別地柔軟,但到了那時候,誰也不在意於樹丫頭或地面上的杉樹葉了;一俟下課鐘聲響起,小毛頭紛紛都衝出到操場上,校園裡霎時又是一片熱鬧的人影竄動景象了。
課間休息的短時間裡,好動好玩的小毛頭總是匆匆地把自己給填塞飽了,然後急急忙忙地就往操場上、往自己所屬的人堆裡擠了過去。La la li la tam pong,偌大的操場已經被幾夥人劃分出不同的地界,然後各自圍起圓圈,各自分派出兵將賊寇來。La la li la tam pong,即使只得短短十來分鐘的課間休息,操場上依然傳出廝鬧的聲浪,直到上課鐘聲敲響了,操場上的小人影這才意猶未盡地拖著一身的臭汗,不情不願地回到教室裡頭……
La la li la tam pong,它其實就像阿里巴巴的芝麻開門密咒那樣,跟在咒語的後面掀開來的,是堆疊如山的記憶寶藏。La la li la tam pong,高小畢業了好一段時間之後,鄉區小學的簡陋校舍讓推倒了,原校園的反面向蓋起了一座堂皇的新大樓來。然而,時至今日,我都還一一記得當年我們的舊角落:La la li la tam pong,我當然記得那一片大操場,它除了是我們上體育課和休息耍鬧的理想空間之外,也是言語挑逗地把女同學惹惱了後,讓氣呼呼的人追著滿校園繞著跑的地方;La la li la tam pong,我更還記得操場邊的籃球場──就在小六的那一年,我們全校師生就圍在那裡拼了命地吶喊與歡呼,一起見證了我們校隊取得年度冠軍盃的光榮時刻;La la li la tam pong,我記得,記得我們在操場另一頭的小菜圃裡,在班導師的點名指派之下,小夥伴協力做園藝的情景,然後在一番辛勤地輪流勞動之後,大家在學期末各自分得一份收穫拎回家去;La la li la tam pong,喔,我當然還記得,後來人家都說菜圃裡鬧厲鬼,挨著校舍盡頭的河岸與墳山相對望的女廁所也鬧鬼,圖書館後方的一片空地也鬼影朣朣的,所有的見聞與歷險故事,都被繪聲繪影地在風裡轉述又轉述著,轉述著子虛烏有的謠言;La la li la tam pong,課後時間,就在艷陽底下的樹蔭裡,在午後清涼舒爽的涼風中,男同學熱衷於玩彈珠遊戲、女同學相邀跳房子,還有這些那些林林總總的,嗯,我都記得,全都記得的……
(27-6-2007,檳城老童謠系列-16)
[ 點閱次數:10464 ]
我在島上,島也在我心上……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