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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謠
打米糕
打米糕(ō),
掀銅鑼(ó)(1),
親家公,
青姆婆(ó)(2),
拿竹篙(ō)(3),
挽仙桃(ó)(4),
挽一粒紅(áng)(5),
送丈人(áng),
挽一粒青(ē),
送先生(ē)(6),
挽一粒黑(ō),
送阿姑(ō),
阿姑哦咾好(ò)(7),
阿哥娶阿嫂(ò),
阿嫂水亮亮(iāng)(8),
紅鞋十二雙(iāng)。
(採集地點:檳城‧喬治市)
(二)閩南方音簡註:
(1)掀,有些版本也說成“打”。
(2)親家母。
(3)竹竿。
(4)亦有說楊桃的。
(5)摘。
(6)教書先生或醫師。
(7)稱讚。
(8)漂亮。
(三)隨想:
我記得,記得老家的屋子週遭都是樹,都是枝繁葉茂可以遮蔭蔽陽的果樹。老家屋外的那些果樹,有甜得誘人的人心果、有開花時總是落下一地粉白絲瓣的水蓊,還有幾棵波羅蜜楊桃柚子等等等等的。這些果子樹陪著我們過著平淡的尋常日子,然後日復一日地落下滿地的落葉和爛熟的果實。滿地的落葉和爛熟的果子,它們要歲月來掃除,也要人來勤加掃拾,否則要引來果子蠅滿地飛舞的。一個院子的果子讓人看了嫌膩,落了一地的果子讓人看了生厭,於是我們往往都吃的少,讓它們自動腐化分解了回歸自然的多。如果在操持家務之外還有餘暇的,有時大人也會將它們送到市場上,向路邊擺攤的小販換回一些零錢,然後還是買回一些市場上的水果:自家長的看著厭煩不愛吃,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才能吃出好滋味來,生活的心理大概就是這樣了,沒辦法!
老屋週遭的那些果樹,除了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涼蔭之外,經常也引來一些水果販子前來探問行情的:
“我們沒空哩,你自己去看自己採吧!”
有人上門來,祖母或母親通常都這樣應付的。我們的楊桃酸得讓人咬了眉頭要摺疊成幾層的,販子都看不上眼的,倒是滿樹的人心果和碩大的波羅蜜果,一直都是他們採摘的目標。將板車推到院子裡,他們把自備的工具取出來,然後顧自在屋前屋後巡視之後又一陣忙活的,接著就在地面上堆出他們的收穫,然後就是交易的雙方來回議價的環節了。雙方議價時,往往是一方盡力抬高賣價,另一方則極力壓價,有時那結局並不是很歡快,一方於是囉嚷著下次不賣了,一方則指天發誓說以後不再來了!當時我還是楞頭小子,只曉得跟前隨後地看熱鬧,然後記下了個被祖母給標上“水蛭”之外號的熟販子:
“阿嬤,那個吸血的水蛭又來了!”
從前大廳一路喊到廚房去,祖母聞聲了轉過身來,一邊示意制止我的叫嚷,一邊擱下手裡的忙活了往外走去,然後我也趕緊隨後跟了去,準備無事瞎忙地看一場就要上演的熱鬧了……
偌大的院子長滿了果子樹,除了招引水果販子前來廉價收購之外,左右鄰舍有時也會來要一些去嚐鮮的,這當然是鄰里間的交情,而不是什麼交易的了。除此之外,這些果樹當然還給我們的童年留下一些樹下的回憶的,但後來我總是特別記住一棵老都不結果子的砂梨樹──人們叫砂梨的,我們小時候其實只管叫它ampula了。不很茂密也不結果子的,但它樹下卻擺了一條矮板凳,在日頭落下了星星升起之後,那是家裡的大人最愛閑坐乘涼的角落了。伴著夜空的點點星光和草叢裡傳出的蟲鳴聲,除了日暮以後的閒話題之外,一些老童謠,時而也不經意地穿插出現。穿插在星空夜話裡出現的老童謠,我記得的,裡頭就有著不同版本的《打米糕》了。
童謠《打米糕》總要隨伴一些動作,往往先是兩個人對坐,然後由大人帶動示範,小孩學著作出拍掌了又掌心交叉互擊的替換動作;遊戲動作反覆進行的同時,童謠也隨口唸出,遊戲的簡單節奏,也就在這童謠裡頭了。大人小孩反覆唸著童謠,反覆進行這樣的擊掌動作,然後大人厭煩了退出,讓一旁看得興味正濃的另一個孩子替換進來。大人從遊戲裡抽身出去,繼續搭上原先的話題,孩子的遊戲卻繼續著,依然繼續著……夜闌,滿天的星斗在瞌睡眼裡逐漸模糊了;日月如梭,老樹枯死了倒下去,老屋讓舊時光席捲了去,童年和童謠也都漸行漸遠,都逐漸遠去消音了。嗯,我們對童年的記憶、對老童謠的模糊記憶,後來卻執著地追蹤了來,於是乃有這些重新拼湊起來的過去記憶……
不算結束語的後記:
我模糊的記憶裡,似乎有著不少檳城老童謠,但後來它們都隨風消失了。2001年開始,經由在課堂與新生代接觸而重新受到啟發之後,乃嘗試在生活與工作的間縫裡,特意存一份心思地作了些蒐集。然而,畢竟這不是專業且有周詳計畫來進行的蒐集工作,成果並不很大,幾年下來,大約就只區區數十首了。但是,如果這些年都不去蒐集,再悠忽它一段時間的話,將來恐怕只會更少了。這幾個月來將大半採集得來的童謠予以刊佈,算是一個階段性的了結,餘下一些還待繼續拼湊的,就留待將來再處理了。2007年7月26日記。
(2007年8月1日,檳城老童謠系列-21完結篇)
活動信息:
華社研究中心主辦《華研人文沙龍》之16:
主 題:北馬的閩南老童謠──一個民間文學蒐集計畫的初步成果
主持人:林春美博士(博特拉大學外文系中文組)
主講人:杜忠全(孝恩文化基金會)
地 點:吉隆坡隆雪華堂․華社研究中心三樓講堂
日 期:8月17日(星期五)
時 間:晚上8時
對 象:公開
[ 點閱次數:7330 ]
(一)童謠
栽米栽稻來飼雞
哎囉哎(ē),
栽米栽稻來飼(1)雞(ē),
飼雞勥叫更(2)(ē),
飼狗勥吠暝(3)(é),
飼後生(4)(ē),養老爸(ě),
飼查(某)仔(5),給人罵(ě)!
(二)閩南方音簡註:
(1)餵養。
(2)指公雞的晨啼。
(3)夜吠。
(4)兒子。
(5)女兒,閩南方言。此中有吃字現象,故省三音節為雙音節。
(三)隨想:
在林海音的自傳體小說《城南舊事》一書中,以及後來由上海製片廠拍攝的同名電影裏,有一幕宋媽抱著“弟弟”坐在屋外一邊逗樂一邊唸“快板書”的情景。原本只是臥躺在書頁裏緘默無聲的文字,在鏡頭底下也就化為一幕有聲有色的光影畫面了。把無聲的文字轉化為電影畫面,老年代斜照的日影染黃了那一老一小的身影,宋媽躲在樹蔭底下一邊逗弄著懷抱裏的小主人,一邊也把她腦袋裏藏著的老童謠掏了出來曝曬日頭。觀影之後一直定格在腦海裡的,那一幕夏日午後的老影像,有南風吹拂下的樹影擺動,有浩暑天特有的慵懶氣息,更還有迴蕩在一對老小之間的老童謠:
槐樹槐,槐樹槐,
槐樹底下搭戲臺;
人家的姑娘都來了,
我的姑娘還不來;
說著說著就來了,
騎著馬,打著傘,
光著屁股打著髻……
林海音說的是“(老北京的)城南舊事”,因此,無論是人事或在光影晃動之間划過耳際的童謠,都是老舊得泛起黃色斑點的了。聽著年代久遠的老童謠不經意地溜竄出來,雖然聲光畫面沒有其真實性,但在看電影時,我們心頭竄起的莫名感動,卻是那當下的最真實:類似這樣地聽大人口唸童謠的經驗,我們自己也有呢!林海音的記憶裏迴蕩的,是從河北鄉間進城而去的北方童謠,而串綴在我們童年記憶裏的,卻是幾個世代的人們漂海南來,並且生根了後逐漸積累並且流傳下來的閩南老童謠。
當時年紀太小,儘管那些童謠一直都在身邊縈繞,也覺得大人們興之所至隨口唸出的童謠都饒有興味,尤其也很有節奏感,但就像童年裡不斷替換的許多小玩意一樣,那些被自己拆解得不成形的小零件,在它們再也無法重新拼合起來之後,往往就被我們棄之不顧,然後徑直從記憶裏率然抹去了一樣,我們的老童謠,它們後來也隨著我們的年歲增長,而都隱沒在沒有尾隨同來的老時光裏了。
如果將林海音寫在小說裡的那一幕情景給安置到我們的童年裡,哦,其實那不應該只是個假設,而是我們童年裡再真實不過的經驗──不管是被抱在懷裡的弟弟,還是在一旁兀自耍玩的小英子,我們都曾經是他們,也曾經在老童謠裡走過來的。潛藏在我們記憶之最底層的這一幕畫面,如果也有童謠的話,往往那就是這“栽米栽稻來飼雞”居多的了。
這童謠很簡短,抱著小孩的大人反反覆覆地把它重複了一遍又一遍,襁褓中的小嬰兒當然都聽不懂,卻也在身子被動地搖晃的當兒,感受了童謠說唸的舒緩節奏,然後就樂得咯咯咯地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了。如果是個女孩子的話,那麼,在她長大且領會得這童謠裡頭貶抑女兒家的意識之後,就會不肯就範地把最末兩句作出更動:怎就偏把我們女兒給視作“賠錢貨”的呢?哼!她們恨恨地說……
我們記憶裡頭的這搖搖童謠,顯然烙印著老年代裡重男輕女的深刻意識,而且,它尤其不是唯一承載這一意識的童謠。別的不說,在其他閩南方言區所流傳,而與它份屬同宗的以下兩首,也同樣不脫這一種意識,你看──
(一)〈唏咐挨〉
唏咐挨,篩米來飼雞,
飼雞可報更,
飼狗可吠暝,
飼狗豬可來,
飼外甥,去不來,
飼媳婦,養大姑,
飼娘子,別人的。
(台灣)
(二)〈挨仔挨〉
挨仔挨,
栽米栽粟來飼雞,
飼雞賢大個,
飼後生養老朑,
飼查某子別人兮。
(台灣)
女兒養大了終究是別人家的,老年代的人們把它給唱在童謠裡,也確實在心裡存著這固執的認知。時代大肆翻新之後,如今誰還在意這些的呢?於是乎,這些遺失在老年代裏的童謠,後來都只成為過去生活的活化石,讓我們窺見老時代的心思。這之後是,在電視與電腦的方框把世界萬有都收攝得更加完備,人們的閑餘時間也變得更為充實與忙碌之後,似乎也就再也沒有它們繼續存在的閑餘空間了。現如今的大人們,往往都忙於握著遙控器轉切電視頻道的,而小人兒則忙於各種名堂的課外進修,老年代裏讓一家老小閑來無事地偎在一起數著節奏唱唸童謠的簡單娛樂,對而近那些終日沉迷在七彩3D的虛擬空間裡成長的新世代來說,也許他們會覺得,老年代的童年玩意,怎就那般蒼白無味的呢?呵呵!
(23-05-2007,光華日報,新風版,從1786走來欄,檳城老童謠系列-11)
[ 點閱次數:6102 ]
(一)童謠
火晶星,十五暝
火晶星⑴,十五暝(é)⑵,
請汝的舅仔來喫茶(é)。
茶燒燒(īo)⑶,行路買銀蕉(īo)⑷;
銀蕉忘記剝(ek),行路買冊(ek)⑸;
冊忘記讀(ak),行路買烏墨(ak)⑹;
烏墨忘記磨(uá),行路買蛇(uá);
蛇忘記抓(iak),行路買柴屐(iak)⑺;
柴屐忘記穿(ĕng),行路買鵁鴒(ĕng)⑻;
鵁鴒哥,鵁鴒嫂(ò),
請汝的舅仔來蹢跎(ó)⑼;
蹢跎厭(iă)⑽,喫甘蔗(iă);
甘蔗甜(ī),喫荔枝(ī);
荔枝紅(áng),子婿⑾打丈人(áng);
丈人走⑿去山(uā),買肉炒豬肝(uā)。
(二)閩南方音簡註:
⑴螢火蟲,閩南方言也有喚作“火晶姑”的。
⑵夜晚。
⑶熱燙。
⑷香蕉。
⑸書本。
⑹墨條。
⑺木屐。
⑻八哥。
⑼玩耍。
⑽厭膩了。
⑾女婿。
⑿跑。走的古漢語本義即快步跑動,閩南方言至今保留了古義。
(三)隨想:
在老檳城的閩南說唸童謠當中,這《火晶星,十五暝》應該是流傳得最廣,同時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首了:尋索老童謠的時候,要是受詢者一時無法意會所指的究竟為何,往往我只需抖出它的起始句,對方莫不恍然而悟的,可見它與老檳城的童年記憶關涉之深了。
記憶密藏著老年代的童謠,不說別人,只說我自己吧:童年遠去了後,那些曾經在老年月裡懵懵懂懂地說了一大串的童謠,後來都逐漸被消音,乃至再找不回來了,只有這螢火蟲的月光童謠,一直到後來的後來,它們卻依然還在。它們依然還在,即使都只餘下些斷章殘句了,但不礙事,典藏它們的記憶其實到處都是,只要費一番功工夫,都不難把它湊個首尾齊全的。把逐漸教歲月之齒輪輾壓得脫落了鎖鏈的,那老童謠以及讓它一起拖帶著的兒時畫面,後來在拼湊貼補的當兒,也一起被召引出來,而且,就跟重新活轉過來的老童謠一樣,它們似乎還像從前那般地鮮明活絡呢!
吟詠月圓之夜的,或許那是元宵,也可能是中秋,更可以是一年裡任何的一個月圓夜,這說不清究竟傳了幾代人的老童謠,往往就會被人們掏取而出,然後再抹上一層生活的光澤了。童年時住郊區,童謠裡引為起興的螢火蟲,其實是那時節再尋常不過的小生物了。望日前後,太陽落下西山頭了,明鏡一似的月娘當空升起,銀白色的光華傾瀉而下,教屋外疊疊重重的樹的剪影抖落到地上;晚飯過後,一家老小往屋外頭的長板凳納涼的當兒,那些打燈籠一似的螢火蟲,三三兩兩地就從草叢間悄然飛出,腹部的螢螢光點乍明乍滅的。天上明燈一盞,地上營光點點,倒是這些發出螢光的小飛蟲,隨即撥亮了人們的眼睛:
“嘿,看,螢火蟲哩!”
會發亮的尋常小東西,卻叫人們一再地感到新鮮。目光追蹤著螢光的移動,然後接在它的後頭,人們往往也不忘記把這螢火蟲的老童謠,給說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小的螢火蟲,有時也會迷途失路地闖進屋裡頭,或者,它是有意地去探照我們的生活,或提示一些草根的生活情趣的。埋首在作業堆裡,或專注著別的什麼的,一旦目光與它微弱的螢光相接了,大人小孩往往也會暫忘所以;螢火蟲的童謠,這會兒就會趁空填補進來,我們的生活記憶,因此也無端多出了一些有韻有節的趣味來了。
關於發生在這老童謠週遭的生活,記憶裡最是鮮明的,似乎是小時候的一次中秋夜了。中秋提燈,這原來說不上是理所當然的過節方式的,但我們赤道線上的童年,往往都有這一份記憶的。記不清是哪一年的中秋了,大人們當然都忙著設香案拜月的,但小孩最是關心與開心的,反倒是月下提燈的熱鬧了。因為一年一度的提燈會,左右鄰舍的小孩於是都聚在一起了:不願意長大的大孩子,還有不知所以地跟著起鬨的小小孩如我者,手上莫不提著自製的紙燈籠,然後心情雀躍地四處探照著熟悉的生活角落。從燈籠紙裡透射出來的,那擺搖不定的微弱燭光──自己手裡的,還有身邊夥伴的,它們連成了一片,然後照亮了一張張喜不自禁的小臉龐。就在提燈巡行的當兒,忘了是哪個大孩子領在前頭的,這螢火蟲的月光童謠,當時一直都在我們身邊環繞著,週而復始的……
沒有自體發光的能耐,但憑藉著中秋夜裡的紙燈籠,我們也不自覺地化為一隻隻的螢光飛蟲,然後從老童謠裡飛竄出來了!
不提童年的老記憶,只說這老童謠本身。童謠以四處流竄的螢蟲光點來對照天上的滿月;月盈月缺的自然現象固然沒少引起小孩的留心與好奇,但環繞在生活週遭的流螢,則往往更能牽動孩童的心緒。螢光飛蟲在黑暗中四下流竄,孩子的目光緊緊逐隨在後,心情也隨之躍動。起興句之後,老舅公首先被請出場了:“天頂天公,地上母舅公”,承母系社會的古俗遺緒,母舅在閩南習俗裡,總是都有著超出一般的特定地位,這老童謠於是也不忘給分配個角色。接在這之後,一些隨處可見的生活小零件,也就隨意地給拼裝起來;在韻腳的自然迭換之間,這些不合生活邏輯的事事物物,它們的一一輪換與轉切,也就不再讓人感覺突兀了。
(04-4-2007,光華日報,新風版,從1786走來欄,檳城老童謠系列-4)
[ 點閱次數:6926 ]
我在島上,島也在我心上……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