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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写东西”的这班人，面对泛政治环境，如何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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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慧思

“关心社会是好的，我知道，但我真的只想好好地炒一碟面。我错了吗？”

“大学生，就该愤怒！”
“年轻人，就该激情奔放！”
“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就该积极关心社会！”

阅罢那些强迫我们怎么做人的文章，心总像被塞了一块硬骨头，开始跳动不正常。你说我毫无策略性思考也罢；说我狭隘自私也无不可，我偏要说，没有人有资格告诉我们怎样做人才是对的，政客没有，正义之士也没有。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说，存在，先于本质。对我这半个存在主义者而言，“我”的本质，诞生自我对“我”这个存在物的思考，不是其他人可以操刀裁决的。所以，请别理所当然地告诉我，“你本该是这个样子的”，然后扭曲着脸，向我怒吼，“你为什么沉默、为什么冷漠？”。你很热，我知道，所以我会冷冷地，冷冷地看着你，冷冷地说，你是谁？你是我吗？我的本质，决定在我。

你说，大学生就该愤怒、年轻人就得激情奔放、敢怒敢言、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就该关心社会。于是，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默默写着震撼山河的爱情诗的诗人，要来关心社会一番了；天生冷漠的文学家，也要搁下笔头，走上街头了；正在认真地炒一碟好好吃的面条的美食家，也得放下他手中的锅铲，到外头支持烈火莫熄；埋首研究力学原理的理科大学生，得离开研究室，杯葛校园竞选。

你也许不知道，他们压根儿对社会大事不感兴趣，他们生存的意义，在于写一首好诗、写一个故事、炒一碟好面、研究深奥的科学原理。你知道之后也会说，这些都是假的，所有的感动都是假的，唯有反抗体制、捍卫社会正义才是真的。

你用尽语言暴力，对他们展开连串攻击。受伤了，他们。在心底，他们反复兜念，“关心社会是好的，我知道，但我真的只想好好地炒一碟面。我错了吗？”

专注于炒一碟面，何错之有？正如社会需要认真的社会改革家、政治家、领袖、人权份子、学生运动份子，社会也需要认真的美食主义者、专注的诗人、小说家、科学家、音乐家。他们都很好，他们也都没错。

除了活在政治的框架中，我们还活在许多政治无法直接触及的微妙地带，比如情感，比如个人生活。如果张爱玲也来关心政治，她就不是我们精彩的张爱玲了；如果村上春树当年也参与学潮，他就不是我们所知道的村上春树了；如果卡夫卡不那么希奇古怪，这世界上就没有稀奇古怪的《城堡》、《蜕变》了。是的，他们对政治扑之以鼻、他们自私、他们冷漠，可是他们精彩、他们丰盛了另一个层面的我们。

全体大学生积极关心政治，固然可以迅速改善我国的政治环境，可是我们却不应为了加速民主自由的到来，而歇斯底里向大学生怒吼，“你们本就该愤怒的，为什么你们不愤怒？”、“你应该忧国忧民，不应该看《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大长今》这些毫无养分的电视节目的，你为什么看？”

对我而言，这番话跟霸权者为了拖慢民主自由进程而说的“踏入大学门槛，就该乖乖读书，不应搞三搞四”性质相当，无非另一种形式的自由枷锁。

萨特说，民主的可贵，在于开放及多元。我们所追求的民主与自由，不是一幅枷锁。如果我们在民主到来之前，就着手扼杀开放和多元，那么，民主到来之际，我们还能期待什么？民主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与其认为教育应该把人塑造成关心社会的标准社会人，我毋宁相信，教育的原旨是帮助我们自由思考自己的生命。我认为，学术自由、言论自由、开放教育最可贵的地方在于它帮助开阔我们的思维，让我们对自己的人生及社会作深切且真诚的思考，然后选择，而不是盲目消耗自己的生命。

民主与开放，理应提供我们更多的选择机会。如果当乖孩子是他们认真思考过后的选择，我觉得，就让他这样吧；同样的，如果当热血青年是他们认真思考过后的选择，由他去吧。不怕他们的选择是什么，只怕他们不思考。

一个人把他满腔的热诚和专注，投注在非政治领域，是应该得到认可的；同样的，一个人将满腔的热诚和专注力投注在其它领域，也是应该得到认可的。我们的政治环境，理应孵育出不同品种的人类，而不是制造同一个工厂的出品。

对我来说，数十万大学生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当所有人都朝同一个方向前进，肯定的，有些人是被拖曳着走，有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跟随人群走动，走向一个遗失人性的未来。当激情的暗流悄悄地把人们带离生命的思考重心，我们将卷入另一个禁锢自由思想的漩涡中。

也许你会问，如果大家都只关心自己的喜好，那谁来关心社会？正如我不担心支持同性恋会令全世界的人变成同性恋，如果教育开放健全、言论空间自由开阔，我才不相信没有人会关心社会。

我追求的自由很简单：愿意写诗的人，可以自由地写他的诗；喜欢写故事的人，可以专注地写他的故事；兴趣炒面的人，可以快乐地炒他的面；热心科学研究的人，可以专注于他的科学研究；满腔愤怒的人可以走到街头大骂政府，每个人都可以在不干扰别人的自由的情况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像黄舒骏歌里的景象，椰林大道的左边，有人沉醉在爱的拥抱，右边有人示威反政府，有人小我，有人大我，只要你喜欢。如此多好。

原文网址：《独立新闻在线》牛角尖尖/陈慧思专栏

陈慧思是《独立新闻在线》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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