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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羅在張貼【第七屆皇冠大眾小說獎】的時候,提起了以《最美的東西》進入【第六屆皇冠大眾小說獎】決審的梁亨。
談起梁亨,也許知道他的人不多,在我眼裡他就是個執拗低調而又帶著完美主義的創作者。《最美的東西》,2005年年杪由皇冠出版,卻似乎很少在文友圈裡聽見人們談論這本書。後來,是我覺得我非得赶在記者生涯結束之前訪問梁亨,才有了這篇採訪。
我不得不承認,我對梁亨帶著近於偶像般的崇拜。最讓我欣賞的是他面對生活與創作的態度,令人佩服的審美品味,以及最重要的──他的自然與真誠。我向來無法欣賞談吐舉止造作的創作者。
私底下,我連名帶姓喚他梁偉彬。梁亨其實是他父親的名字,是他發表作品的筆名。也許,除了黎紫書李天葆陳志鴻龔萬輝這幾位成功在台灣出書的創作者之外,我們還可以試著了解梁亨。
梁偉彬:崇尚「減法」品味
本地設計師梁偉彬,左手從事設計,右手寫小說。如果你曾留意他以筆名梁亨發表的小說──《最美的東西》,不難發現小說裡處處流露出梁偉彬的美學品味。這麼一位仰賴個人美學以跨越文字與設計的創作者,現實生活中,到底又如何看待跨界創作以及名牌、品味這回事?在這個現實往往與理想有所差距的世界,他如何在兩者間獲得平衡?
梁偉彬目前的生活,想必讓許多人羡慕。自從決定放棄束縛的辦公室生涯,他便全心投入小說創作。後來成立了自己的設計公司,當起美術總監。客戶由自己決定,時間由自己分配,設計的案子在家裡自在完成,午後若能騰出時間,梁偉彬還可以到公寓樓下的咖啡館喝一杯咖啡,構思一部小說大綱。
梁偉彬這種自由無拘的生活,其實是經過掙扎並以勇氣換來的。
1992 年,自美國畢業回來,梁偉彬開始從事廣告工作。那時他大概仍未清楚自己的方向。「當初去美國本來選修英文文學創作。讀到一半,英文不夠好,就轉系念廣告。太年輕了,不知道自己適合走怎樣的路。廣告比較商業,那時想到畢業後還可以賺錢。」
畢業回國,梁偉彬把整整六年多的時間給了商業。藝術家天生易感,梁偉彬也不例外。他說:「我相信自己是純藝術的一個人,廣告也好,設計也好,那些都是應用藝術(applied arts),比較商業化和具有目的性。一個純粹的畫家,所有的畫都是畫給自己的。文學對我來說是純藝術。純藝術探討你本身生命的意義,活到底為甚麼。」
商業帶給梁偉彬經濟穩定,然而在理想與現實間掙扎,那 6 年他並不快樂。有一陣子,每逢週末不必上班,他便躲在家裡哭。「經濟穩定以後,還是逃不過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那時我必須要寫作了,不能再做商業廣告。我可以做,但我心裡不能平衡。我覺得搞純藝術的人,總覺得自己有些話想說,有種感情要表達。」
在商業廣告裡打滾 6 年,梁偉彬落入了又粘又稠的黑暗期之中。那時候,他重新回望那個充滿理想的自己,思考自己往後的人生。
「我問自己:我到底在做甚麼?如果我不是要名望,或在經濟上達到甚麼,我每個月賺一些錢,每個月領一份薪水,這不是我要的生命。後來終於決定辭職,然後真正去看書,投入寫作。」
「很多人放棄一份工作,是因為找到另一份工作。我的放棄很辛苦,因為後面完全是空的。你丟了這個,感覺上以後是完全回不來了,但你選擇理想卻是完全沒有收入的,要重新開始很茫然。」
然而我相信,老天不會虧待真正有實力且努力的人。梁偉彬的小說終於在文學獎上嶄露頭角,自組的公司也算上了軌道。人生之中,有些命運的逆轉,除了運氣,也因為勇氣。
梁偉彬 vs 名牌
梁偉彬在小說裡曾提到許多著名的設計以及一些名牌,但有人置疑他:為甚麼要替名牌打廣告?
對於名牌,梁偉彬有這樣的看法:「名牌也只是一個牌子,有時一個好的品牌反而容易受到抨擊。名牌給人一種酸溜溜的感覺。為甚麼一雙鞋子要賣 2000 令吉,一雙翻版的鞋子賣兩百,那是貴在設計。設計的人花了很多心思做研究,才能設計出一個作品。除了材料,成本是把設計算在內的。一些牌子其實是在抄名牌,他們不必給設計費,只有製作費,材料又差,所以價錢可以相差這麼遠。」
他繼續說明:「想像一個最好的設計師,為你設計一張椅子,那張椅子也許只是以一張紙做成的,但他的設計就是錢嘛。這是知識產權(intellectual property)。很多時候,人們就是不明白這個設計的過程,所以會覺得為甚麼名牌這麼貴?但其實,沒有所謂的名牌不名牌,這樣的分類是很狹隘的。」
因為從事設計的關系,梁偉彬極為注重知識產權。然而在馬來西亞,似乎很少人懂得尊重並保護「知識產權」這種東西,大伙兒只一味跟風抄襲或取巧模仿,作品出來了民眾還是照單全收。
對於這點,梁偉彬說,我們也許該向美國的「fuck you attitude」(一種特意獨行的行為)學習。「這種行為是:你做這個我就不做這個,每個創作者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東西。我覺得自己有一點這樣的個性,但還是不夠。」
而作為一個設計師兼寫作者,這種「欲創立個人風格」的個性确實非常重要。
梁偉彬那會發光的書櫥,是許多人夢想的書櫥。
梁偉彬 vs 城市
梁偉彬在美國留學之後,到過西班牙和北京遊學。隨後也曾到許多城市旅行。以他作為設計師的眼光去看待這些城市,怎樣的城市才稱得上漂亮?
「目前我最喜歡兩個城市,巴黎和東京。巴黎真是一個徹底漂亮的城市,不會太乾凈,有的地方有尿羶味,有的地方有紙張,有的地方豔麗,有的地方肮髒,有它自然的氣息。像新加坡就太乾凈了,乾凈到覺得自己隨時會被處罰。東京呢,我覺得能夠跟西方城市比的,只有東京。他們那種乾凈是一種自發的乾凈,因為環境小,所以大家會團結起來維持國家的清潔。而且,東京的每一個空間好像都是經過設計的,日本人在這方面做得很好。」
相比於屬於我們自己的吉隆坡,梁偉彬不違言,吉隆坡确實是一個不太好看的城市。「在吉隆坡,很多人喜歡金光閃閃像巴洛克風格的那種古典堂皇。對亞洲人來講,那種是最典型的皇宮式裝潢,特別是金色,那是富有的象徵。雖然大馬還是屬於一個不太富有的國家,可是很多人都喜歡顯示出自己的富有。我喜歡比較內斂的東西,內斂的東西不容易被看出,但如果有眼光,你會知道一件看似普通的衣服原來有很好的剪裁。」
雖然,吉隆坡不是梁偉彬眼中的漂亮城市,然而他還是選擇在自己的國家落地生根。當初在美國畢業後,也毅然選擇回到大馬。「我選擇回來,是因為‘人’的關系,美國在人情方面很淡。」
梁偉彬因為家人、朋友,以及大馬人熱情的習性而選擇回來。他的選擇,就像設計和創作一樣,終歸也是為「人」的因素而產生。
梁偉彬 vs 跨界創作
從小,梁偉彬就是美術拿 A 的那種學生。長大以後,雖從事設計和寫作,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屬於一個畫畫的人多於一個寫作的人。
「我覺得還是視覺性的藝術較強,像我寫的東西,也著重在視覺的想像,而不是用文字去構造。我會在情節裡有個場景、動作。但其實藝術是相通的,不同的藝術只是不同的語言。文學需要文字,建築師需要材料,拿捏空間感。平面設計就是排版,立體一點的是包裝。如果你掌握到它的語言,你自己的哲理和藝術眼光還是可以通的。我應該是相信自己的藝術眼光的。」
梁偉彬的家,由他自己設計,極簡的風格處處透露他的美學品味。他說自己是個蠻挑剔的人,例如小說校對了很多遍,設計時也堅持己見。這麼一個理想主義的人,如何看待品味這回事?
他說:「品味就是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個人覺得,這個社會充斥太多資訊,像霓虹燈,顏色紛雜。我自己的品味是,我想減掉一些不太重要的東西。很多人喜歡在家擺個架子展示擺飾品,但很多時候你放了下來就不會再去看了,那東西放在那裡就是積灰塵。我不需要那樣的東西。」
梁偉彬對藝術的要求到甚麼程度?就是他家裡那面等待一幅畫的空牆,因為梁偉彬挑不到滿意的作品而一直空。「我不是要選一幅畫來填滿那面空牆。掛上一幅畫,我就會給它 100 分的注意力。但我一直沒找到真正喜歡的。很多人隨便選個海報貼上,就是為了要填滿空間。」
而選畫這件事,說明了梁偉彬的完美主義和美學品味。
梁偉彬vs書房:他的極簡與「潔癖」
梁偉彬以梁亨為筆名寫成的小說──《最美的東西》,入圍了第六屆皇冠大眾小說獎決選。《最美的東西》寫愛情,寫房屋,寫現實,寫美學品味。現實生活中,梁偉彬予人的印象,亦是一派的品味高尚。而這位懂得玩味生活的作者,擁有的是一座簡約路線的書城,見証他目的性的閱讀紀事。
重視閱讀的品質及閱讀的功能性
走進梁偉彬的家,馬上被極簡主義的居家設計吸引。牆面留白,磁磚是刻意低調的灰色,整個空間只有飯桌、沙發、靠窗的金屬休閑椅,矮櫃以及電視。所以,那一整面的木色壁櫥成為焦點,打開折疊式櫥門,裡頭就是梁偉彬的藏書了。
「搬進來時,就特別要留一面書櫥給自己。書櫥後面是衣櫥,右邊是書房。這書櫥上屋裡的主要焦點,因為它是屋裡比較有面貌的。」
梁偉彬對書並不瘋狂,不會刻意收藏同一個作者不同版本的書籍。對待書本,他重視閱讀的品質以及閱讀的功能性。
「我不喜歡看書,看書因為要寫作。我把書本看成藝術品,像侯孝賢的電影,挺悶的,但還是要認真看一看。看書對我來說是一種學習。我不是看書消遣的人。」像其設計觀,美觀之餘講究實用性,而他的閱讀,也是少有的“目的性閱讀”。
閱讀「潔癖」,貴精不貴多
他的書櫥大概有兩個部份,一是與設計有關的書籍,如《Portable Architecture》;另則是歐美短篇小說集,如美國短篇小說家 Raymond Carver 的書。
《最美的東西》裡頭,梁偉彬寫了一個用紙皮做成的屋子,要用時打開,不要用時就折疊起來。在《Portable Architecture》之中,巧合地也存在著這麼一種房屋的設計。這無關抄襲,只是通過閱讀,梁偉彬發現自己的設計觀竟和世界另一端的人相同了。
之前都在創作短篇小說,所以梁偉彬讀了不少歐美短篇小說。「短篇小說是歐美的產物,中文創作者不斷在追在抄在學習。而中文小說看的是文字。文字較好的,我覺得還是算魯迅、沈從文那一輩的作家。這些書,我會不斷重看。」
崇尚極簡主義的梁偉彬,連閱讀的習慣都免不了「潔癖」。而這「潔癖」形成他貴精不貴多的閱讀的習慣,也給了他不一樣的閱讀樂趣。
後記
那一次採訪,梁偉彬為了想要呈獻自己真正的氣質,另找了相熟的攝影師Gerry Chin 替他拍照,然後不斷與我聯系,希望能用上他自己提供的照片。從這一個小小的舉動上,我開始瞭解梁偉彬的完美主義。然而我想,梁偉彬的美學品味,正是他的完美主義所養成的。
而我因為梁偉彬的緣故,認識了一個把小說寫得很好的美國作家──Raymond Carver。對於梁偉彬深愛西洋作品這回事,我並不訝異。讓我驚訝的是,他原來一直從過去的京派作家如沈從文的文本去體會文字美以及學習小說的營造。一個可以掌握好英文的創作者,卻契而不舍地在純粹的中文裡頭學習最醇的語言表現,确是另人刮目相看。
(原文刊於星洲日報副刊)
延伸閱讀:梁亨的文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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