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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校車》自序.素描時光 文:龔萬輝
我們如何記得?我們如何遺忘?我們像是回頭尋找失物的旅人,再次走進那座校園,放輕腳步經過那些並排的課室。那長廊上搖晃著午後時光的樹影,渠道早已積了落葉。我們最後停在長廊的末端,掰開一扇玻璃百葉窗,從窗縫偷看那間空置的美術課室。高高矮矮的木凳仍然靜靜地堆疊在課室的角落裡。參差的影子被夕陽拉長,拉到擺靜物的矮几上。黑色的絨布還擺著石膏正方體、三角椎。好像誰也不曾移動過那樣。純白的石膏幾何模型上被誰印上了幾枚灰色的指紋。有一顆蘋果還遺留在那裡,原本光滑的果皮已經脫水、褪色,乾巴巴地擱淺在那框景物之中,恍若時光流逝之後僅有的證物……
我們已經離開多久了?
有時我會想起這些。想起我們曾經圍坐於此,在那老舊電風扇慵懶旋轉的悠長時光裡,繼續我們未完成的素描練習。鉛筆磨著畫紙發出沙沙而舒服的微響。女生們都喜歡擠在一起,像傳遞零食那樣秘密交換著什麼故事。從課室的玻璃窗望出去,是那時還沒整修好的足球場,遠一點就是學校後山,隱約看見教師宿舍那裡的香蕉樹已經結果了。彷彿才剛過一場雨,有一隻白頭翁飛到我們課室的窗架上,抖擻著微濕的羽毛。
那樣恬靜的時光總是未曾在記憶裡著色,徒留一面白色襯底的光影。同學們的白色校服、素描畫紙、陳列在桌子上的維納斯、凱撒頭像、那新學期才髹過的粉白的牆……我們總是端坐在那框恍若用白色紙張折出來的情境之中沉默無語,彷彿自己也已經融成一幅時光素描的細節。
好不容易才來到一個可以稍稍懷念起往日時光的年紀哩。
我們的八○年代。我們的九○年代。我們回望身後逐漸淡去的光景,像是為了紀念一個永遠流逝的時代而開始收集小叮噹的玩具模型(卻憂傷地察覺孩子們歡快地叫它「多啦A夢」);而我那些彼此散落在城市各處角落的朋友們,則偷偷在辦公室的抽屜深處收藏了一柄會發出怪聲的玩具宇宙槍。那些曾經被我們一個一個弄丟不見之後碩果僅存的塑料美國兵和坦克車,如今亦珍貴無比地擺設在打光的玻璃櫥櫃之中……然而我們總是到後來才愕然發現,那堆積如山的懷舊事物,原來全都早已脫離了故事之軸,而僅如散亂的拼圖碎片那樣互相摻雜、堆疊在一起。
(那既是我們最後的?)
有一段日子,我持續在報章上寫著一個叫做「電幻青春」的小專欄。在那整整兩年裡,我彷彿一個偏執的拾荒者,每週定時走進那座滿目瘡痍的時間廢墟之中,撿拾那些老舊又黯然失色的微小細節,在手心裡掂一掂它的重量,或者在袖子上擦拭一番。像是為了模仿那種搞笑逗趣的日本青春電影,幾個少年用家裡不要的零件和廢物組裝成一架時光機那樣的情節,我原本以為那些發出幽幽微光的時光殘骸,可以再次拼湊出一幅完整又華麗的景緻,結果最後卻只能像迷路者那樣一再徘徊在那重複又重複的場景:那些空置無人的課室、烈日操場、凌亂的房間、陌生人擠靠在一起等待列車駛來的捷運站……
我們如何記得?我們如何遺忘?我想起了高中時代的那間美術課室。我們遺失延伸故事的關鍵字一如每一個不曾被記取的離開時刻。下課鐘聲響了,同學們從凝結的姿勢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們把畫本閤上,收起散置在地上的素描鉛筆,然後魚貫走出了課室。
我們都曾經以為那既是結束。
只有那一次,我因為值日打掃而一個人留在那裡。我記得那時已是放學時分,課室的窗口朝西,陽光斜斜打進來,把所有事物的影子拉得很長。我掃著滿地的橡皮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畫架和凳子疊好之後,才發現不知是誰在靜物台上不小心遺留了一個蘋果。那個紅色飽滿的蘋果儼如那方亮白情境之中唯一的色澤。我把剛剛收好的素描紙又攤開來,想要留下那刻光影。後來還來不及畫完,恍惚天色卻暗了下來。我沒有把那顆蘋果帶走,鎖上美術課室的門之後,轉身一看,長廊上已經沒有其他同學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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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聲喧嘩的馬華創作者社群。跨領域(文學、電影、音樂)跨地域(新馬、歐美、台灣、大陸)的創作平台。當心靈與肉身散居各處,他們仍回歸這網上幻土,用剎那閃現的靈感哲思、已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拼貼出多元多變的馬華風貌。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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